医院总弥漫消毒水味儿, 那味道记忆犹新,颜书迷迷糊糊间,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的医院。
她还不太清醒, 两只眼睛紧闭着,受刺眼白光刺激到睁不开,努力适应过来后, 才试探性地地半睁了眼睛。
入眼是雪一样白净的墙, 光秃秃的吊顶, 再一转眼,她望见输液管,才惊觉自己正在医院挂水。
不太记得来医院之前的事情了, 她想了半天, 只记得彻底昏迷前,鼻尖钻入淡淡雪松香。她当时并不恐惧, 只是在想, 醒来后还能不能看见他。
他认错了人,本不是她的错, 也不是他的,能怪谁呢?
谁也怪不了。
“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了阿书。”
颜书抬起头,应栀坐在病床前,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又探手过来试探她的额头,松口气,道:“还好, 已经不烧了。”
“什么?”颜书纳闷。
她以为自己是因为低血糖进的医院, 怎么会发烧呢。
应栀拿出一只保温壶, 又拿来一只干净的白瓷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香气浓郁, 遮盖住难嗅的消毒水儿味。
“你发烧了啊,自己不知道吗?送来的时候四十度,医生开了青霉素,又不知道你过不过敏,做皮试的时候连血管都找不见,只好换别的药。幸好现在退了烧,要是烧坏脑子怎么办?”
“……”
应栀一通唠叨,看起来像她妈。
颜书低头噗嗤笑一声,被应栀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
她骂道:“还笑?差点你就烧死了。感冒了都不知道,你几岁了?”
颜书很无辜,解释道:“我真的没感觉自己发烧,这温度也不是一下子提起来的,就像温水煮青蛙,等烧严重了我便晕过去。”
应栀叹口气,喂她喝了一口白米粥,说:“听话,先吃粥,等下给你吃甜的。”
她哭笑不得,捧着碗,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生病了还吃糖?”
应栀无奈地笑笑,“你男朋友吩咐我,他说要给你准备甜的,不然怕你闹,啧啧,这是传说中的爹系男友吗?”
“……”
颜书脸色一红,低头接过白瓷碗,一口一口喝粥。
她吃完小半碗,才抬起头问应栀:“他去哪里了?”
“北山疗养院打来电话,说他妹妹情况不好,他只好赶过去,吩咐我照顾你。真是,他不说我也会陪你啊。”
“他妹妹情况很糟糕吗?”
“不清楚,不过看他的脸色,应该是很不好。你晕过去后,画廊里的人都吓死,还有人叫救护车的,你男友当时脸色好难看,一定被你吓死了。”
“……”
一碗粥下肚,她感觉身体舒服好多,只是还是有些虚,浑身没力气,病来果然如山倒。
应栀接了通家里打来的电话,开心地和她讲:“我妈回国了,她很想见我,阿书,你好好休息,今天不能陪你了。”
颜书点头,强打了精神道:“我没事了,你快去见你妈妈。”
应栀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即背着包离开。
颜书住的是单人病房,屋里一下子变得好清静。
她看向窗外,阳光透进玻璃窗,暖金的色调铺陈一室,让人心情变好。
她睁着眼睛,无聊地数窗外飞来飞去的鸟,渐渐感到昏昏欲睡。
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厉时屿还在做布朗教授的助教,她还是教授的学生,他依旧穿一身白大褂,清冷又斯文,偶尔朝她看一眼,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念他的名字。
“厉时屿。厉时屿。厉时屿。”
厉时屿取下眼镜,缓步朝她走来。快要靠近时,她上前抱住他,脑袋拱了拱他的白大褂,什么味道也没有,闻不见雪松香,但是没关系。
她抬头想和他说话,却发现他已不在,周围谁也没有,他已经不在实验室,布朗教授也不在,所有人都不在,只留她自己。
蓦然惊醒过来,她满头大汗,惊坐而起,却看见最想见的人就坐在床边。
夜深了。白炽灯好亮。
他手里捧一本书籍,已经看到一半。她怔愣良久,喉头干涩。
“做噩梦了?”他问。
颜书懵懂地点头。
厉时屿捧着书籍,挪了挪椅子靠向她,猝不及防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她又愣了许久,像个木头。
厉时屿干脆把书扔到地板上,一手掐了她的下巴,再亲下来。
他慢慢勾了她唇瓣的形状,柔软的触感几近于无,果香混杂雪松,她没有动作,甚至连眼睛都未闭上,交缠须臾,他离开她的唇,目光沉下来,说:“抱歉,你现在还病着,我没控制住自己。”
“你……你……”她垂下眼睑,脸色很红,嗫嚅道,“你还敢伸……”
“嗯?不能伸?”他若有所思地反问,“之前就这么亲的,现在不行了?”
“……”
他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
颜书很羞愤,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砸向他,他一躲,捉住她的手腕说:“看来有力气了。”然后很认真地问,“我这次不伸行不行?”
“……”
不等她点头,他已勾下脑袋吻上来,她不受控制地被他掌控着后脑勺,仰着脑袋接受。这次果然没有……伸舌头。
但是比刚才……过分。每一下都重重地压下来,快结束时,又咬了咬她的唇瓣。
她唇瓣发麻,深红的色彩,饱满又水润,说不出的引人遐想。
他总是如此,神色冷清,却优雅地做极尽色/欲的事情。
一吻结束后,她大脑空白了好久,之后满脑子都是他刚才微弱的喘气声。
他用手勾起她垂在肩头的发丝,目光幽沉如湖底。
“刚才做了什么噩梦?”他神色淡淡地问。
颜书拢好被扯乱的病号服,又盖上一层薄被,他给她拿来一只高枕头,垫在脑袋下,她舒服地躺好,才和他说起那个梦。
“梦见你在做布朗教授的助教,我和你一起上课,又回到从前那段时光。”
厉时屿微一沉吟,随即伸手替她掖好被角,问:“冷吗?”
她虚弱地摇摇脑袋,此刻像个病美人,惹人心疼至极,厉时屿目光沉了沉,又勾下脑袋亲了亲她的唇,一触即离。
“我陪你,好好休息。有没有想吃的?”
“我不饿。你累不累?还是回去休息吧?”
“你需要我陪着。”他说。
颜书深深地顿住,她百感交集,但不再言语。好一会儿她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他起身出去接一通电话,很久很久才回病房。
她想了好多事情,比如他现在的举止。在她晕倒以前,透过他看叶澜曦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发现那个美丽的误会了,叶澜曦的存在让他知道,一切都很讽刺。
所以……为什么现在还对她那么好?
不要对她那么好,要不然,她会卑鄙地想霸占他,她会想继续那个美丽的错误,她不要离开他。
可是可以吗?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现在终于出现了,怎么会改变心意?
厉时屿走进病房中。颜书背对他躺着,恬静得像睡美人。
他走到病床前,轻轻坐到床沿,他查看她有没有睡着。她醒着。
他有些诧异,随即收回手。他刚才想刮刮她的脸颊和眉毛。
颜书翻转过身,见到他正有些愕然地盯着自己看,一时间也怔了怔,片刻后舔了舔干涩的唇,问:“你要不要躺一下?”
他挑眉,“躺哪儿?”
她意识到他在玩儿心机,扭头道:“你借个折叠床啊,想什么呢……”
他一笑,“我没想什么。”
“……”
颜书又背对他躺好。过了会儿,床一轻,他起身了,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音,她知道他又出去了。
五分钟后他回来,已经借来一把折叠床,展开后排列在她的病床边。
“晚安。”她说。
厉时屿“嗯”一声,他关了灯。窗外是个星夜,满天繁星点点,微风吹起窗帘。
白天睡太久,颜书现在睡不着。她翻来覆去,神思混乱又清醒。
“睡不着?”
厉时屿的声音从床头传来,颜书一愣,原来他也没睡。她先等了会儿,然后说:“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小时候我还吐过。”
“真娇气。”厉时屿回答。
她蹙起眉毛,有些迟疑地说:“也不是我愿意的,我就是不喜欢闻。”
之后听见窗台那里传来动静,她坐起身,发现是厉时屿在打开窗透气。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嗯。”
星夜寂静,蝉鸣声也开始消退。
她调皮地问:“医院的消毒水味为什么很难闻?和我小时候闻到的不太一样。我不小心一口喝掉会不会变异?”
厉时屿叹口气,说:“医院常用的消毒水有过氧乙酸、新洁尔灭、84消毒液和DCW次氯酸,过氧乙酸一般会调制成百分之零点二至百分之零点三的水溶液喷雾,DCW次氯酸相对来说最安全,84消毒液气温最浓烈,但稳定性不高,这家医院用的应该是DCW次氯酸,气味比起84已经好很多,你要是不小心喝了,很大程度上不会变异,只要催吐,多喝牛奶和水,然后去医院就诊。”
“……”
她只是随便一说。
他答得一丝不苟。
论有个博学的男友的好处。开玩笑也能变成知识普及小课堂。
“你怎么还记这些?”她有些好笑地问。
“有个学医的室友,想不知道都难。”
“……”
ˉ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颜书变得嗜睡,发觉病房里没人,她感到一阵恐慌,下床赤着脚打开门,护士正推一辆车过来,见她赤脚出来,忙提醒她:“怎么不穿鞋?”
“……我忘记了。”
护士扶她回病房里。给她打了营养针,又端来热水令她吃了药。
她问护士:“我已经退烧了,只是小感冒,可以出院吗?”
护士蹙着眉毛,一边整理一边回道:“还有些低烧,再观察一阵子吧。你男友一早离开,怕你没人照顾,还给你请了护工。护工在哪儿?”
“呃?没那么夸张吧?我又不是残疾了……”
“确实啊,但说明他在乎你。”
颜书低头笑出声,心里却并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又为了别人丢下她。即使那个人是他妹妹,她也有些嫉妒。
她听护士的话躺到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玩儿起手机游戏。
有人敲门,她放下手机应一声。门被推开,她一愣,片刻回复平静。
许知楠拎一篮水果走进来,还带来一束向日葵。
“你醒啦?我正好有时间来看看你。不知道送你什么,随意买了向日葵。”
颜书指了指窗台,说:“花摆在那边吧。”
向日葵热烈明媚,她的脸色却苍白。
许知楠将花摆到窗台,她没打算待很久,只蹙眉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颜书闭上眼睛。
“你今天不上课吗?”颜书问。
“对。以前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我很抱歉,今天来不是想求你原谅,只是想扔掉一个包袱。我这些日子喘不过气,被太多人指责,应栀再也不和我出门,连我哥哥也对我有意见,以为我彻头彻尾是个很坏的人……颜书,我真的很嫉妒你,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他们都喜欢你,愿意站在你这边,我没有地方可以容身了。”
“……”
颜书无言以对,她不同情许知楠。
许知楠做的那些事,本身就属于作恶。如果她要追究,许知楠得负法律责任。
“羡慕我什么呢?难道不是来嘲讽我?”颜书反问道。
许知楠有些诧异,却摇头,说:“嘲讽你做什么?因为叶澜曦出现了?”
“……”
颜书一怔。
许知楠扬起复杂的笑,慢声问道:“你害怕他会动摇吗?”
被说到痛处,颜书垂下眼睑,她浑身泛凉。
许知楠道:“也是,你拿什么和她比。”
“……”
“我走了。”
许知楠走到门口,又转回身,一双眼睛浮起痛苦。
她说:“我只是不希望他讨厌我。”
“什么?”
许知楠没解释。
下午,颜书办理了出院手续,应栀与应昙来接她。
应昙开一辆黑色保时捷,车身线条感十足。
应栀说:“阿书你看校园论坛了吗?许知楠在上边道歉,还在认证的微博也发了道歉信,承认自己前段时间造谣。好多人不敢信,但事实如此,她现在被骂得也挺惨的。”
颜书震惊了好久,她也不太敢信。
“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上那会儿吧。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敢承认了,之前我哥和我说她造谣,我都不敢信,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居然做这种事情,我决定与她保持距离,现在她整这一出,我还有点儿被她的魄力感动到,日,她真敢。而且她还指控傅正尧讹诈她的事情,傅正尧已经失去保研资格,名声都臭透了。”
应昙说:“她申请退学了。”
“什么?”
颜书并不想许知楠因此退学。
应栀却不以为意,对应昙道:“你以为她傻吗?她家庭条件好,退学了又怎么样?她有条件申请国外的名校,换个地方没人认识重新来过,不知道多爽。现在她虽然被人骂,可也有帮她说话的,说她勇于承认错误依旧是女神,我都吐了,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心理压力太大,说出来还能赚一波好感,再跑去国外镀金。”
应昙嗤笑一声,“丫头片子,就你最懂是吧?”
应栀不以为意,和颜书道:“你男朋友之前找她谈过几次,态度冷硬,希望她自己承认,也许她听进去了,毕竟谁也不想被喜欢的人讨厌啊。”
颜书终于明白许知楠今天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