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将军!您这样的身体......”

  胡非为听到身后传来的喊声, 他回头看去,温牧穿上了军装,正走向空间站的机甲仓库, 那是虎牙停放的地方。

  他连忙上前阻拦:“等等......”

  温牧打断他:“我们不能再输了。”

  胡非为当即噎住了, 是啊,他们不能再输了, 军方的威信已经降到最低,三大军事基地, 天龙肆无忌惮的闯入了两个, 把军部的荣誉踩在脚下碾压。

  “可是......”胡非为犹豫道, 温牧这一脸苍白,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温牧笑了笑:“放心,我不会, 也不能输的。”

  他走进了机甲仓库,胡非为目送他的背影,即便神经毒素让他的身体反应变得有些不协调,但温牧的背脊仍然是挺直的, 像是行走的青松。无论怎样的风雨,他都不会倒下。毕竟他背负的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希望。

  莫扎特一下失去了力气,他半跪在地上, 天龙将枪锋抽离,34号路虎的驾驶舱部位破了一个大洞,点点猩红从破洞处流出。

  秦天......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是这样?未来不是不可以改变的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莫扎特......”游隼又喊了一声。

  莫扎特愣愣的,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游隼一眼。声音好像从他的世界抽离了,那些外界的炮火、轰鸣,他都听不到了。他眼前所见,只剩那触目惊心的红。

  他突然开始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像是濒死的野兽绝望的嚎叫。秦天...秦天...

  绝望中,有巨大的阴影降落到他所在的舷窗前,这是一台有着黑白虎纹,二十米高的机甲,数吨重的身体踩在地面上,地面都在震动。巨大的声响盖过了莫扎特的嘶吼,他看向前方。

  天龙扭头望向这边,他不再管地上的34号路虎,他全身紧绷,忌惮的看着来人。

  有着黑白虎纹的机甲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前进,沿途的路虎纷纷退开,为他让开道路。他们站在原地注视着这台机甲。

  它是这世上第一台s级机甲,是这个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所有人心中战无不胜的战神。他仅仅是这样前进,不快也不慢,每一步地面都在震动,这震动好像直入人心,鼓舞着众人的心脏再次剧烈的跳起。

  本来兵败如山倒的士气再次振奋,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

  它的名字是——虎牙,星际联邦最尖利的獠牙。而它的驾驶者——温牧,是这个国家亿万民众心中,真正的英雄。

  虎牙走到天龙近前,两台机甲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对峙。敌人已经确认,那就无需多言。

  天龙再次执起长木仓,虎牙右手探向背后,它的脊背上有外突的骨刺,现在这些骨刺一节节脱落,它将自己的脊骨抽出,握在手中,这是虎牙的武器——虎脊锏。

  战斗在虎脊锏入手的瞬间开始,天龙率先发起进攻,虎牙抬锏格挡。两台s级机甲的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他们在瞬息间过了数十招。

  数百台路虎围绕在周围观战,没有人出手打扰,因为在他们心中,温牧一定会赢。

  事实也确实如此,天龙很快难以抵挡虎牙迅猛的攻击,天龙在研发时侧重于力量,而虎牙侧重于速度,大概也只有那台被全星际通缉的游隼可以跟虎牙在速度上抗衡。

  天龙也并非不能战胜虎牙,两台s级机甲各有长处,胜负取决于他们的驾驶员,也就是罗森和温牧。

  但显然,罗森无法战胜温牧,他节节败退。之前无论是多猛烈的炮火都不能让他退后分毫,现在他却在温牧的虎脊锏下不断退后。

  终于,虎牙抓住天龙长木仓防守的漏铜,虎脊锏追着枪柄舞动的轨迹刺出,重锏无锋,但虎牙贯注在其中的力量太强大,天龙的左肩被刺穿,他连退数步,半跪在地上缓解冲力。

  天龙突然向地面发射龙衔炮,他借着爆炸的冲力和自身的引擎推动力一起,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座空间站。

  虎牙并没有追击,只是静静的矗立在原地。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在空间站内外响起,他们赢了!真正的,不靠任何不明势力的,赢得了这场战斗!

  莫扎特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在心里喃喃道:“那才是英雄啊......”强大又可靠,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不会让任何人死去。

  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疯了一样从地上跳起,踉跄着跑向空间站的入口处,重伤的34号路虎驾驶员正被其他人抬回来救治。

  莫扎特跑到推动的担架前,他看到秦天躺在上面,面色苍白,右肩上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他跟着担架一起跑动,推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在前方开道:“让开!让开!伤员大出血,去准备血袋!”

  莫扎特只跟到了手术室门口,大门在他面前关上,秦天被推到了里面,生死不知。

  莫扎特像一个木头人,傻傻呆呆的站在门口。他的手在发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突然有人揪起他的衣领给了他一拳,莫扎特被打的倒在地上,他捂着被打中的左脸,愣愣的看着魏潜。

  魏潜愤怒道:“你都要退学了还来看什么?你这个胆小鬼!自己不敢去战场,让别人为你出生入死!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关心什么?”

  莫扎特没有反驳,他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魏潜恨其不争的看着地上坐着的人,他想不明白,莫攸御的心是玻璃做的吗?维也纳星战役虽然惨烈,但对他的打击竟然可以这么大?

  医护人员来来往往,除了秦天,还有其他人受伤,医护室里到处都是哀嚎声。但是莫扎特都听不到,他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色彩,他唯一的光躺在里边,明明灭灭。

  终于,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坐在地上雕像一样的少年终于动了,他扭头看向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迎着少年的眼神愣了一下,从医多年,生生死死,他见的多了,但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一眼望过去,几乎就要被那双眼里浓重的绝望吞噬。少年眼里的世界岌岌可危,山海相继倾覆,这个世界命悬一线。只等医生做出生死的判决。

  这医生好一会没说话,魏潜催促道:“人怎么样了?”

  医生才反应过来:“奥,没有生命危险。”

  莫扎特和魏潜都松了口气,但是医生话锋一转:“不过,他的右手在不久前驾驶机甲时被扯断过,这一次又被活生生扯断了,而且还直接被天龙的枪尖刺中。他的右手神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害。”

  莫扎特愣愣道:“会怎么样?”

  医生斟酌着说道:“我也不好说,具体还要看他醒来的情况。他的外伤其实不严重,严重的是在跟机甲精神连接时被扯断两次手臂,大脑神经会误认为他的右臂真的断了。依我的经验来看,他的右手反应会比常人迟钝一些,而且会有间歇性的疼痛,但是外表跟常人没什么差别,只是他不适合再从事机甲驾驶工作了。”

  不适合驾驶机甲?莫扎特下意识的回忆二十年后的秦天,他明明驾驶狮心驾驶的很出色啊......等等,莫扎特突然想到一个细节,秦天外传的战斗视频中,他很少是用右手攻击的,莫扎特曾经以为他是个左撇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他的右手受过这样的重创,他才变得开始习惯用左手......

  秦天躺在病床上被推了出来,他闭着眼,面色苍白的比身下的床单还白几分,只有他带着的氧气面罩上时不时的白雾昭示着他还活着。

  莫扎特站起来陪着医护人员把他送入病房,因为秦天的伤势还比较重,所以进入的是无菌病房,闲杂人员不得入内。

  莫扎特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外看着他,魏潜也跟了过来,叹了口气:“秦天是个驾驶机甲的天才啊,可惜啊......”

  莫扎特的五指攥紧,手心掐出几道指印,一个人默默离开了。

  魏潜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是想刺激莫攸御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的玻璃心缝起来,不过看来,没什么用处,破镜难圆,玻璃做的心同样。

  莫扎特回到了他的宿舍,反锁房门,蜷缩在角落里,这里昏暗,封闭,安全。

  游隼躲在床底偷偷看着他,莫扎特看着地板发呆,他的眼神空洞没有落点。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突然说话了:“罗森是冲着我来的,他找上秦天也是因为我。”

  游隼没有回答,他假装自己不在,怕被又一次扔出去。

  莫扎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都是我的错,维也纳星的毁灭,秦天的右手...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是这样的?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我怎么做都不会得到好的结果......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拍打自己的胸口,像是透不过气来一般。

  他越咳越厉害,胸口沉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咳咳咳咳......”他用力的拍打胸口,在疼痛的刺激下,他突然明白了,这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叫做宿命。

  慢慢的,他平复了下来,他又不动了,像尊蜷缩在角落里的雕像,跟这座昏暗的毫无生气的房间融为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边的光线由一线变为一束,又重新收拢融入黑暗。坐在地上的人突然动了下,他像是想站起来,但久坐的身体早已麻痹,腿关节痉挛一样的疼痛,他站起身的尝试失败了。

  他被惯性甩到地上,站起来并不是那样容易的。

  他又在原地愣住了,但这次愣并没有太久,他内心突然冒出难以名状的愤怒,这愤怒来势汹汹,像是喷发的火山,炽热又势不可挡,将他内心那个不断崩塌倾覆的世界焚烧殆尽。

  他脸颊两侧的肌肉绷紧,上下齿咬合,双手用力撑住墙壁,忍着腿部万蚁噬心一样的麻痒,缓慢却坚定的站了起来,一直蜷缩着的背脊渐渐伸展,挺直。是这样艰难,每一个动作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他额头上甚至冒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明明这麻痒只要他伸开腿缓一缓就可以缓解,但他偏偏要忍着疼站起,像个傻子。不过,这世上总是需要这样的傻子的。

  他有些笨拙的,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样,慢慢撑着墙移动到窗户边,他拉开窗帘,有一缕光线透了进来,那是象征着新一天开始的晨曦。

  他打开反锁的房门,走了出去,麻痒感正在褪去,他的脚步越来越有力。他抬起头,背脊一寸寸拉开,成年男人宽厚的肩膀仿佛可以扛起一切重担。从房门内到房门外那一步,好像是一次破茧式的蜕变,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属于少年的青涩稚嫩,和他内心深藏的胆怯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风吹不熄,雨浇不灭的燃烧的名为信念的火种。

  或许就像温牧说的,折断后重生的羽翼将坚不可摧,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垮他了。

  下午三点,秦天的伤势稳定下来,被转入普通病房,陆陆续续有人来探望他,他强撑着精神客气又疏离的跟来人道谢。

  他的眼角余光一直看着默默靠在病房的墙边的人影,他站那许久了,但秦天一睁眼就被其他人围着问候,都没来得及跟墙边的人说说话。

  终于,秦天微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个探望的人。他靠在病床上,对着墙边的人道:“诶,过来帮我敲敲背,躺的有点麻。”

  莫扎特走了过来,他小心的避开秦天缠着绷带的右手,扶着他坐起,帮他敲打后背。敲了一会,秦天说行了他才停下。

  秦天半靠在竖起的床背上,侧头望着莫扎特,少年的眼眶微微泛红,泪水积在眼眶里,强忍着不落下,秦天用左手替他擦了擦眼角:“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

  莫扎特并不回答,他只是摇头,他轻轻用双手捧起秦天缠着厚厚绷带的右手,将带着暖意的掌心贴到自己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道:“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哭了。”

  秦天盯着他瞧了半晌,他无端的觉得眼前的少年变了。不是外貌,而是气质,过去的莫攸御带着少年的青涩,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虽然身体已经是个一米八八高大英武的成年男人,但心理年龄,秦天保守估计,不超过十五岁。

  但现在的他,即使在哭,眼睛深处藏着的也是坚定。他给人一种感觉,好像能坚不可摧,扛起一切风雨。或许不能再称呼他为少年了,他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男人。

  男人和男孩,并不以年龄来划分,两者之间并没有泾渭分明的界限。但突然的,莫攸御就这么跨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秦天仍为他感到高兴,他的小音乐家长大了。

  他坐起身,用左手环抱住莫扎特的脖颈,他们额头相抵,莫扎特将自己最后的软弱发泄在秦天面前,他们静静的相拥,房间内只有几声低低的从嗓子里溢出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什么样才能被称作英雄呢?

  “倒下了也没关系,再站起来就好了。只要能做到这点,就是英雄啊。”

  出自奈克瑟斯奥特曼的主题曲《英雄》,与诸位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