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其它小说>伊俄卡斯达>伊俄卡斯达 分节阅读 2
像看到欧辛先生全身上下的皮肤一块块地望下掉……啊,我的上帝呀,我简直不敢想!可我又不能告诉经理……
  “对,这事儿我没告诉沙鲁先生……为什么?如果告诉他,我想他一定不会让欧辛先生再住下去的。也许他是该去医院,可他一定有什么不想去或者不能去的原因,我只想让他由着他自己的意思,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您问欧辛太太会不会因为丈夫太痛苦而帮他实行‘安乐死’?说实话吧,警官先生,我虽然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这倒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关于欧辛太太沙丈夫的理由。她爱他,警官先生,我相信她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爱而不是别的什么。”
  梅拉妮·欧辛的话:“今年3月7日,我和丈夫弗尔·欧辛带着儿子亚特住进了‘海之回忆’旅馆。在那之前弗尔的身体就不太好,但检查不出病因。我想带他到海滨休假两个月,帮他调养身体。但弗尔的病情急转直下,我确认那是一种罕见的绝症,因为弗尔不愿继续在病痛中挣扎,希望我帮助他‘安乐死’。我答应了。弗尔喜欢海,希望死后葬在海里。4月5日,我扶他到海滨,坐上事先租好的快艇驶向大海。我在快艇上为弗尔注射了特殊的针剂,他停止呼吸后,我用塑料布把他的遗体包裹好,绑上石块,然后沉入海底。我是下午回旅馆的,不想吓着别人,就推说弗尔回家了。我也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打算逃避责任,所以一直住在店里,直到您出现。”
  关于梅拉妮·欧辛一案,虽然还有少数人像那位宾馆服务员一样相信欧辛太太是为了爱情而帮助丈夫实行了“安乐死”,大多数人,包括我,都认为或至少倾向于认为她谋害了自己的丈夫。这个案件有两大疑点:第一,N国各州法律有一定区别,本州立法机关尚未通过“安乐死”合法化的条文,作为医生,欧辛太太不可能不了解这一点。她为什么甘愿被判过失杀人而不愿把她丈夫送到其他视“安乐死”位合法的州,到指定的“杀手医生”那里去接受“死亡注射”呢?此外,能为病人实行安乐死的医生是经过政府考核的特别指定的医生,欧辛太太并不具备此资格。第二,欧辛太太在为丈夫注射了致命的针剂后,将他的尸体沉入大海,这使得“安乐死”一说失去了最可靠的证据。如果她的丈夫真的患有无法治愈又痛苦难耐的病症以至于需要“安乐死”,他的尸体是为患病一说提供支持的最好证据,欧辛太太“毁症”的做法只能使人认为她是想毁尸灭迹。鉴于以上两点,虽然欧辛太太持有丈夫亲笔写下的要求“安乐死”的证明书,并且欧辛先生在去世前两周已把他的全部财产转到太太名下(因此她谋财害命的动机不成立),但舆论认为,此案以谋杀罪名成立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梅拉妮·欧辛太太很有钱,她却并未聘请有名的大律师为自己辩护,而是接受法院指派的(一般都不怎么出名的律师)肖苇做她的辩护律师。我为此很为肖苇叫屈,作为一位华裔女性,想在N国的法律界打开一方天地实在是太艰难了。肖苇前几次的案子辩护地得很成功,眼看再冲一冲就有资格开办私人律师事务所了,谁想摊上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她的当事人梅拉妮败诉,会给她的前途带来难以摸去的阴影。
  明知是必败的案子,肖苇却依然全心投入了准备工作,甚至还把局外人--我也扯了进来,帮着照顾她的当事人的孩子。我对欧辛太太这样狠毒的女人毫无好感,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喜欢上了她的儿子--虽然过分聪明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亚特。
  “突然上门打扰”的那一天晚上,亚特就住在我家里。我在客厅地板上为他铺上了厚厚的褥子,绝对比我自己的睡床还要舒服。  
   半夜时分我从睡梦中惊醒。也许是因为心里老记着亚特吧,我很久没有像这样睡不安稳了,我悄悄起床,轻手轻脚地推开通向客厅的门。
   亚特睡得怎么样了?如果睡相不好,着了凉会生病的。他会不会因为住在陌生人家里而睡不着觉呢?--瞧,我简直像一位母亲那样操心了。  
   眼前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亚特的铺位空荡荡的,被窝是凉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我略一搜索,立刻发现了从书房里漏出的微光--这孩子,一定又在玩电脑了!
  果不出我所料,我推门进屋时,亚特正坐在电脑操作台前,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书房里没有开灯,荧光屏射出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像是浮在黑暗中似的。那是一张多么漂亮的脸呀!光洁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子,坚定的下颏,加上一双深邃的黑眼睛,这张脸庞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如果他长得像父亲,那我满可以认为“海之回忆”旅馆的经理与女服务员的证词中关于弗尔·欧辛英俊外貌的种种叙述看来像是夸大之辞确实可信。
  “亚特,”我轻声说,“怎么还不睡呢?”亚特转过脸来,他的眼里沉积着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已超越了一个孩子所能忍受和表达的极限。我简直是惊惶失措地奔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问:“亚特,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个样子?”
  “本来,用不着这样的,本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亚特缓缓地说,“可是她一定要这样。她说,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亚特,你在说什么呀?”听他用稚嫩的童声说出这种怪怪的话,我不由失色,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妈妈的案子没有胜诉的希望了,对吧?如果被判犯有谋杀罪她会死的。你们不用瞒我,妈妈早就告诉过我,打算让她的经纪人做我未来的监护人,照顾我长大成人。”
  我闻言打了个寒战。怎么?她居然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了么?她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我的目光转移到电脑视屏上时,禁不住又吃了一惊,亚特正在英特网上阅读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的名作《俄狄浦斯王》。
  《俄狄浦斯王》是古希腊悲剧的典范作品。主人公俄狄浦斯出生时,因神示他将弑父娶母而被弃山崖,后为牧人所救,流浪为生。途中他为自卫杀死了他真正的生父--底比斯国王拉伊俄斯,后来又因破解了人面狮身像斯芬克司的谜语而被拥为该城的新王,娶了先王的寡妻伊俄卡斯达,没想到她就是自己的生母。最后真相大白,俄狄浦斯刺瞎双目,流浪于荒野,与自己的儿子结婚生子的伊俄卡斯达悬梁自尽。
  为什么亚特半夜三更想起来看这部古代诗剧呢?我一时入坠五里雾中。
  “陈,”亚特摇摇我的手,“请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再看15钟,不,10分钟就好。我只想明白,为什么伊俄卡斯达非自杀不可。”
  “小孩子别说大人话。”这一刻我又记起他只是一个孩童,不管他智商有多高我都不买账。我亲昵地拧了拧他的鼻子说:“你拉倒吧,快睡觉!你不休息害得我也睡不踏实。”
   亚特上门后的第三天,肖苇让我带上孩子和她一起去探望梅拉妮·欧辛。母子分别仅三日,但重逢的场面令人既感动又辛酸。梅拉妮(现在我愿意这样称呼她了)对儿子的感情是如此真挚强烈,使我怀疑这样的女人是否能狠心谋害自己的丈夫。 
   母子俩说了一大箩悄悄话,说话时母亲的目光还不时从我脸上扫过,他们仿佛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几乎要对这种不顾别人在场、只管自己谈天的做法感到不满时,梅拉妮对着我开口了:“陈小姐,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可以么?”
   这不是反而把她的律师肖苇排除在外了么?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我当然要拒绝,而且颇有几分义愤:“我不认为有什么话是肖律师不能听的。她是你的律师,这些天一直在为你的案子四处奔波;她还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不是她求我帮忙,我也不会照顾你儿子。如果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话,你也就不必对我讲了!”
  梅拉妮颇为歉意,她苍白憔悴的双颊上染上了一抹羞愧的红色:“不,我并没有不信任肖律师的意思呀。”
  “我回避好了。”肖苇一下站起来,脸上倒并无不悦之色。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走,啊,你走我也走。”
  “肖律师,请你留下吧。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感到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梅拉妮说道这里微微一笑,“关于我的案子,真是对不起了。如果当事人被判处死刑,律师也会被认为是无能之辈的,我可把害惨了。”
  “什么死刑?胡说什么?”肖苇猛然打断了梅拉妮的话。
  “我罪该处死,只可怜了亚特这个孩子。原想托给经纪人照管,可亚特并不喜欢他。刚才他说陈小姐和他投缘,他很喜欢和陈小姐住在一起。我知道,陈小姐是《默》周刊驻N国的海外记者,工作很忙,但即使你不能照顾他,以后能做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也是好的。”
  一向镇定自若的肖苇第二次动了气:“天哪!梅拉妮,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呀!陈平今天和你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让她做你孩子未来的监护人!你也太过分了!”她重重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喂,你别犯老毛病,一时感情用事,后患无穷。”
  当然,梅拉妮的要求太冒昧了,我不能也无法答应,可我在亚特恳求的目光下慌了手脚,这孩子的眼神里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东西。我必须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能一时心软而为自己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这不可能。对不起,梅拉妮,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事实上,即使答应了,记者的职业使我漂泊不定,也根本无法尽到责任……”
  “对不起,陈小姐,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失礼。其实,我是希望能让亚特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希望能把他送到中国去,不受干扰地成长。我想陈小姐也许有办法……”
  “亚特还要出庭作证的。”肖苇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证词没有用,别人会认为是我教唆的。再说,只要我无法澄清所谓的‘两大疑点’,我就无法证明自己不是蓄意谋杀。我说得对么,肖律师?”梅拉妮凄然微笑着望向肖苇,她的神情令肖苇哑口无言,“我不想让亚特上庭,不想让他成为小报记者的追踪对象,更不想让他成为人人同情的小可怜--‘因为他母亲谋杀了他父亲’。虽然亚特不是个一般的孩子,可这样的环境他是受不了的。陈小姐,亚特喜欢你,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之外还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我相信他的判断力,求你帮忙,把他送到中国去,就是交托给你信得过的人也可以……” 
  “为什么?”我对于她的信任不是毫无感动,但心中已隐隐感到一种难言的不安,她一定还有别的苦衷,“你虽然说得有理,但并不需要把亚特送到中国去。你的案子在本州虽然轰动,但在别处影响不大,犯得着为此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出国吗?请原谅我刨根问底的脾气,但你既然要让我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我理所当然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梅拉妮闻言浑身一震,她把亚特拉进怀里,右手缓缓抚摸着他的头,动作非常非常轻柔,仿佛春分吹过田野。
  “梅拉妮,作为你的律师,我也要求了解真相。”肖苇正色说。是的,她也有这个权利。
  “我之所以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完全是为了亚特。我踏错一步,说错一句都会害了我的孩子……”梅拉妮缓缓抬头,好像承担着难以言表的心理负担。
  “妈妈,你可以说。”亚特打断了她的话,“陈和肖律师会保守秘密的。这是我让你说的,我后果自负,绝不反悔。”
  我体会到梅拉妮的苦心,连忙应声:“我会保守一切应该保守的秘密。”
  “我也是……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肖苇淡淡地接上一句。
  “好吧……好吧……也许我今天做错了事,但多年以来,我一直想找人倾诉这一切,那可怕的罪孽快把我折磨死了,它一直压在我心头,年复一日……不想办法忏悔的话,我会发疯的。弗尔和亚特虽然理解我,但是他们无法真正体会我的心情……他们甚至根本不认为我犯了罪。可是我有罪,苍天在上,我罪该万死,我……就是伊俄卡斯达。”
   我的头“嗡”的一声响,仿佛霎时间涨大了好几倍。
  “我全名梅拉妮·弗恩·欧辛,今年四十岁。亚特是我的第二个孩子,而我的头生子……就是亚特的父亲弗尔·欧辛……”
  以下是梅拉妮的叙述--
  事情要从十六年前说起。那是1991年夏天,我刚满二十四岁,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在N国某名牌大学的生命科学院工作。院长加里对我很照顾,使我得以参加了一项特殊的研究。在十六年前,那项研究还是相当超前的。研究课题是:如何“
克隆”动物甚至高级动物。当时震惊世界的绵羊多利尚未出世,但“克隆”这个课题的研究,在世界各地许多研究机构里都悄悄地进行着。
  就在那个夏天,一个偶然的电话改变了我的人生:我的朋友洛克在他的大西洋探险之旅中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他说那与我的学科有关,请我到他那儿去看看。洛克一向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的探险家,电话里他兴奋难抑的语气和故作神秘的言辞让我感到事情极不寻常。既然相信洛克有重大的发现,我就不能不想到加里院长,我自知学识尚浅,如果真有意外收获,我愿与院长共享,在他的指导下研究。于是我冒昧地向院长发出了邀请并说明了情况,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