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胡桃·其二

　　（五）

　　胡桃最出名的并非她的堂主身份，而是她的另一大成就：诗歌创作。

　　她自称“小巷派暗黑诗人”，每当上街闲逛，打油诗便脱口而出，拦都拦不住。《丘丘谣》是胡桃最为出名的作品。不只得港口居民喜爱，远至轻策庄都有孩子传唱。

　　爱好者与评书人为《丘丘谣》简单而深邃的创作风格所震惊，奔赴万文集舍寻觅这位大诗人的作品，但很可惜，胡桃的诗集《瑞月闲话》与《柴米油盐》均尚未发行。

　　日日泡在书店的行秋也想一睹奇人尊容，特意择良辰吉日携礼登门拜访。二人一拍即合，到往生堂中庭即兴赋诗，切磋技艺。对上行秋对仗工整的传统诗句，胡桃总能用巧思与怪词还以颜色。

　　胡来中自有深意，嘿，古怪里还透着韵律，易懂易读，比寻常诗词还要朗朗上口。真可谓乱拳打死老师傅，直叫行秋哭笑不得。最终，赛诗会在友好的氛围中落幕。自此，两人便成了诗友，一有闲暇便相约吟诗。

　　次数多了，甚至连重云也被拉来担当评委。三人的欢声笑语如秋叶一般，洒满街头巷尾。

　　这些切磋的诗句，也被旁听者记录下来。若在街头听见上句严肃下句俏皮的怪异顺口溜，八成是胡桃与行秋对出的奇诗。

　　（大丘丘病了，二丘丘瞧，三丘丘采药四丘丘嗷，五丘丘死了，六丘丘抬，八丘丘却说，别想投胎！）

　　（六）

　　胡桃的帽子自然是往生堂堂主的标志之一，时常有人讨论

　　帽子的材质偏硬，正面饰有往生堂的徽记。

　　据说，此帽由七十五代堂主传承给胡桃。但那位堂主体格壮硕，脑袋比胡桃大了两圈不止。

　　最终还是胡桃花费一天一夜，亲手拆补，将旧帽子改成了自己的尺寸，逢人便说：这帽子有法力，正阳克邪，保平安！仪倌们听罢一笑置之。不过，第七十七代堂主对帽子的珍爱是有目共睹。

　　哪怕夜里风大雨大，晚归的胡桃惹了一身污浊，也会力保帽子一尘不染。帽子侧边的梅花，则摘自胡桃亲手栽种的梅树。

　　制法如下：取鲜花风干、刷色、过油，巧笔勾勒后晾晒三日，可成玲珑饰物。触手如柔雾，闻之有幽香。

　　（七）

　　胡桃十六岁那年，梦到了天道，第二天醒来，竟真让她遇到了天道。

　　那天道也是名女郎，就站在往生堂门口，一上午。

　　胡桃就问那女人只要请人送终吗。

　　女人不说话，给了胡桃一堆东西，走了。

　　胡桃回到房间里，一看，里面赫然是几本功法，还有一封信：

　　“我天道与往生堂是世交，近几年受厄难缠身，才知道老堂主走了，没能赶来多有抱歉，这里是老堂主留下的功法，让我交给你，我不能在世俗之中路面，但胡家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定会在暗中保你们平安。”

　　“我不理解...”胡桃放下信。

　　没过几天，胡桃就掌握了功法，可谓奇才。

　　（八）

　　虽然已经交代过，但胡桃的神之眼究竟是怎么获得的，众说纷纭，据胡桃本人讲，是这样的...

　　一天傍晚，摆渡人来到堂主卧室门口，并未推开桃木门，只是恭敬地侍立在门口，道“堂主，开饭了。”房间内并未传出任何动静，那位新上任的小堂主已经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下午了。良久，摆渡人突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猛拍房门。

　　果然，里面并没有任何反应。

　　摆渡人退后几步，“轰”地撞开房门。房间里静谧安详，并没有丝毫异样。被子凌乱地散在床头，印着梅花图案的拖鞋一只掉在床边，一直掉在桌脚。桌子上，用一方砚台压着张便签，上面墨渍未干。轻轻拾起便签，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去找爷爷了，过几天会回来的，不必担心。

　　这个小堂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让人放心啊。摆渡人喃喃道，“胡老爷子也会保佑她的吧。”双手合十，视线却落在窗外。那样一方桃木镶框的小窗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金黄色微润的阳光被一支秀梅分割，梅影在风中摇曳，不断有红梅落下，轻轻飘置案头。她一定是去“那个地方”了吧，老胡头可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啊。

　　无妄坡，乃诸鬼聚敛之地。

　　这里是往生堂地盘。平日里无论白天黑夜都是阴森诡异的氛围，故没有生人在此活动。一开始还有偶尔一两个冒险家愿意来探险，却是尖叫着逃出来，事后神志不清，满心满口都是有鬼。久而久之，这里便是生人勿近的地方了。

　　而无妄坡深处，其实还有更为神秘的空间，称为「生与死的边界」。这是生与死的分割线，由往生堂世代管理的机密之地。

　　相传，人们能在那里见到去世的亲属和心愿未竟的亡魂。

　　胡家世代把关这扇阴与阳的大门，不曾懈怠。这也是历代堂主的职责。而今天却有所不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竟背着背包往这里来。她还非常奇怪，一身黑衣，头戴一顶乾坤泰斗帽，那顶对她而言略显宽大的帽子不时往下掉，把她的眼睛遮住，显得滑稽可笑。

　　“嘿嘿，人。好久没见过了，活生生的人。”

　　“人？除了老胡头还有人能进来？那外面.......”

　　有一两只胆大的小鬼好奇心作祟游荡在她周围观察，却无一例外无法触碰她一分一毫。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护在她周围，诸邪不侵。

　　直到有“人”认出了那顶帽子。

　　“欸？那帽子，好像是胡老头以前戴着的啊！听说那帽子是堂主的标志，那，那，那难不成......”

　　“难道他老爷子也来陪我们啦？”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传来，小胡桃却并不害怕。她面对这空空荡荡的无妄坡，却并不害怕，中气十足地喊道，“看到我的爷爷老胡头了吗！”声音空洞地在无妄坡传播，却没有一个“人”应答，鬼气森森的无妄坡上，只有娇小的少女对着空气大声喊叫。如果有旁人在场，一定会被这个诡异的场景吓住，从此再不敢踏足这里。

　　许久，终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如果，你是来找老胡头的话，我们并没有看到他。而且...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可是胡桃并不相信他，不敢相信。她来到这里是想来见爷爷最后一面的，如果不见到......不，一定会的。“他”，一定会等着自己的。

　　于是少女继续游荡在看似空无一人的无妄坡。

　　往来幽灵无数，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神色冤憎，却没有一人与爷爷相似。胡桃就一直找，然后几个落单的亡魂拍着手笑话她:

　　“傻姑娘，老胡头哪会在这儿啊？怕是异想天开，才到这儿寻你家的人！”

　　可是胡桃不信邪，她进入了“边界”。这片空间，除了老胡头外，往生堂上下无人知晓它的存在。连胡桃都是在翻看爷爷的日记才知晓的。日记中记载不过寥寥。

　　...“边界”又不稳定了，这次是降魔大圣出手，才维持下来...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进入“边界”了？该去看看了，那些心愿未竟的亡魂如果放出来，会是璃月的灾难...

　　小小的胡桃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所谓的「生与死的边界」，应该是死去却尚有执念的亡魂停留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这里竟然是一片巨大的空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暗邪气。相反，整片空间笼罩着金色的阳光，一轮煌煌大日挂在天边。散发的阳光是夕阳般的赤金，空洞，苍凉。从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让人感受到死亡的庄严与肃穆。

　　脚下是滚滚白云，染上淡金。这片空间宽阔无边，正中心是一棵仿佛通天彻地的巨树。枝干虬结，树叶也是灿金色，树身隐隐有光芒流淌，矗立在云端，根须隐没在金云中。以巨树为核心，向外辐射一圈广场，众生熙攘。

　　有的身形清晰，有的身形残破，有的专注于手中书本，有的腰挎酒壶跌跌撞撞漫步......但无一例外的是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人发出声音，寂静的像...空无一人。

　　小小的胡桃游荡在其中，找寻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第一天，一路找了一整天，并没有看到老胡头。还有几只小鬼来取笑，发出叽叽咯咯的笑声。

　　第二天，又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稚嫩的小脚已经磨出了水泡。

　　第三天，已经找不动了。干粮已经吃完了，水也没有多少了。还是没看到他。水泡已经变成血泡。

　　第四天，饮水也喝完了。没有力气再寻找，坐在简陋的地铺上，等待着老胡头能突然出现。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第五天，身体无力，已经很难动弹。看不到他的身影。

　　第六天，说不清是等待着少女的是奇迹还是死亡。但，她还是固执地等下去。

　　第七天，少女晕了过去，神志模糊间，心中却是回忆。

　　没想到这次任性终于是付出代价了吗？只是徒惹堂中的大家担心，他们还在寻找我吧。我又惹麻烦了。只是...如果我来了，那爷爷你......还会训斥我的任性吗？

　　记忆碎成一片一片，很难再拼凑完整。

　　弥留之际，她“看见”了很多人：铁匠铺的寒锋大叔，万民堂的香菱，往生堂的摆渡人姐姐......记忆的尽头，有一个慈祥的老人，带着温暖向她伸出手。穿梭在记忆的缝隙中，少女倒数着自己的生命。

　　可是在一片朦胧的白色中，有人将她唤醒。

　　“孩子，老胡头怎么会在这儿呢。往生堂历代堂主从来都是看彻生死之人。把守阴阳之间的大门，做往生的引路人，面对生死必须有敬畏之心，也要有平常之心。老胡头坦荡地活，坦荡的走，不曾羁绊。回去吧，回到你该呆的地方去，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顿了顿，“至少不是现在。”

　　小胡桃朦胧的脑海突然一片清明，宛若醍醐灌顶。纷繁杂乱的思绪尽散，惟余爷爷曾经的一句话：

　　“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看書喇

　　她终于相信，爷爷迟迟不露面，是早已越过边境，去了应至之地。爷爷一生磊落，身后并无遗憾之事，自己又何必将他的离开视为一种遗憾？

　　她起身一笑，释然下山。却没想到刚迈出脚，就重重地摔了下去。这几天她油米未进，早已虚弱不堪。

　　无妄坡上空，传来一声叹息，“这孩子悟性虽好，但这犟脾气还真和老胡头一模一样。”那是老胡头的挚友，萍姥姥。

　　（九）

　　在胡桃的管理下，往生堂井然有序，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个个都长命百岁，往生堂的业绩渐渐的变得惨淡。

　　为了提高业绩，胡桃尝试了各种方法。

　　起初，她挨家挨户的寻找“潜在客户”，大多都是身体不好，或者是些高龄老人，人们因此很不高兴。

　　因为胡桃总是说不好的话，什么“你印堂发黑，说不定哪天就噶了，要为自己的后事准备。”什么“你年事已高，有些事还是要早做打算。”

　　人们开始害怕这个古灵精怪的胡堂主，害怕她哪一天找上门，害怕那一天她说的话成真了。

　　不过，胡桃的宣传也是有用的，有些人已经预购了殡葬一条龙服务，胡桃乐得眉开眼笑。

　　后来，胡桃还尝试广告宣传。

　　“第二碑半价。”

　　“埋一送一。”

　　......

　　（十）

　　说故事，当然要凑个整。

　　在后来的后来，胡桃联系上了城里的几大世家。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叶家。br>
　　这五大世家常年派人对外征战，驻守边疆，每次总会有几人牺牲。

　　胡桃发现了其中的商机。

　　“为国捐躯，实乃大义，若不厚葬，实乃愧对，璃月港往生堂殡葬一条龙服务，你值得拥有。”

　　就这样，胡桃接了五大世家的单子。

　　往生堂的业绩有所好转。

　　值得一提的是，叶伟丘曾见过胡桃一面，那时，叶伟丘刚步入社会，与常年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胡桃相比，还很年轻。

　　两人只见过这一面。

　　嗯，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