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紧绷到一个岌岌可危的阈值,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沉默中爆发。
迟炀清了清嗓子:“我还有解释的机会吗?”
凌琅如冰楞般锋利的目光在迟炀脸上反复做着切割,他手掌反撑在窗边的小桌上,手指死死扒着桌沿,由于太用力,骨节都泛起了青白色。
半晌后,他冷冷道:“你说。”
迟炀:“回国之后,我的确和你爸通过几次电话。”
凌琅闻言,风云暗涌的眼神再度阴沉了几分。
迟炀:“不过大多时候,聊的是我爷爷,而且都是他主动打给我的。”
迟炀这么说,倒也没有骗人,只不过避重就轻了。凌荣江的确经常拿他爷爷作由头和他通话,通常只在最后表明真正的意图,生意人的惯用手段罢了。
凌琅皱着眉头,判断着这番话的真假。
抛开别的不谈,他那个唯利是图的父亲,的确很想和迟炀的爷爷搭上关系。早在十多年前,凌荣江就开始通过迟炀的大伯牵线铺路,疏通了好久的关系,才得以见迟炀爷爷一面。现在,凌荣江和迟炀的爷爷同处A国,又怎么可能放弃这绝佳的示好机会?何况迟炀也说过,凌荣江再婚的时候,邀请了迟炀的爷爷参加家宴,证明他们在A国的确是有联系的。
凌琅不知道,自己每一秒的沉默对迟炀来说都是煎熬。
迟炀忍不住试探道:“小琅,我说完了,你要是目前还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可以先揍我一顿,消消气,我绝对不躲,但是别急着给我判死罪好吗?”
凌琅闻言,胸膛起伏了几下,突然一脚踹开面前的小桌子,大步走到迟炀面前,伸出手。
就在迟炀以为凌琅真的要揍他的时候,凌琅揪住他的衬衫袖,扯了扯,道:“那你不要和他再联系了,好不好?”
声音软得不像话,语气还带着些许疲惫。
迟炀愣住了,内心突然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只说出一个“好”字。
凌琅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道:“你不能骗我,谁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不可以。”
他这句话或许有些双标,但迟炀于他而言,不止是他最在意的人,更是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为他重新构建起世界的那个人,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哪怕有一块砖瓦虚无,都会导致崩塌。
凌琅不自主攥紧迟炀的袖口,将布料死死捏在手心,仿佛少年间恶狠狠的警告,又像无助时的紧抓不放。
迟炀身体一瞬有些发僵,灰绿色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但由于戴着眼镜,不怎么明显,他垂下目光,半晌,换了个温柔的神情:“放心,我不骗你。”
说完,他当着凌琅的面,把凌荣江的号码拉黑了。
因为一通电话,两个人耽误了好久,下楼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在了饭桌上准备吃饭了,正中间空了两个并排的座位。
秦野不解:“你俩怎么老爱迟到啊?你们那个房间有封印?”
迟炀笑笑:“有点私事耽搁了。”
秦野看了眼凌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们该不会是闹矛盾了吧?”
“没有。”
这句是凌琅说的。
迟炀看了凌琅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小狼崽真的就这样放过他了。
秦野在一旁点点头,放心了不少。毕竟这次的别墅轰趴是他组织的,要是期间拆散了一对好兄弟,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两天的派对一晃就结束了,好几个人都接到了家长催他们回家搞学习的电话。
轰趴别墅坐落在城郊,第三天上午,大家一起登上了回市区的大巴车。
对比来时的兴奋,回程的气氛实在有些萎靡。
徐图愁眉不展地哀叹:“唉,真不想回家啊。”
叶玲玲:“你父母爱唠叨你吗?”
徐图:“我父母才没空管我,我只是一想到还有六本暑假作业在家里等着我,就觉得人生无望了。”
王每掰着指头道:“那你就想想啊,两个月后升高三,有开学考、半月考、联考、模拟考,强制晚自习,一个月只能放两天假,是不是瞬间就觉得六本暑假作业不算什么了?”
徐图听闻,两眼一闭,更绝望了。
就在半个学期之前,凌琅的四个小弟还是一群视学习如粪土的追风少年,整天就知道跟在狼哥屁股后面盲目崇拜,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中二思想,写作业这种事,根本不存在的。
然而,自从迟炀转学过来,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背负着“炀哥其实是大佬”的秘密,时常迫于迟炀的淫威,只能含泪学习,久而久之,居然真的形成了一种习惯,没写完作业还会浑身不舒服的那种。
迟炀很满意他们的改造结果,他勾起唇角看了眼坐在身边闭目养神的凌琅,忍不住骚扰小狼崽。
他用手指戳了戳凌琅:“你呢,回去怎么安排?”
凌琅睁开眼,侧头:“你暑假要回你大伯家吗?”
迟炀:“肯定是要抽空回的。”
凌琅点点头,匆忙垂下眼睫,心中隐隐有些失落,过了几秒,他突然发现迟炀说的好像是……抽空?
他抬起眼:“抽空是什么意思?”
迟炀:“抽空就是挤出时间的意思啊,看来老刘说的没错,你的语文成绩有待加强。”
看着迟炀唇边的笑意,凌琅安稳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两下,他问:“你为什么要挤出时间?你暑假很忙吗?”
迟炀点头:“当然忙,忙着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迟炀是凑到凌琅耳边说的。
凌琅紧张地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在各聊各的,没人听见他们讲话。
他迅速离开椅背坐直身体,佯装镇定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有意义的事情?”迟炀一愣,“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两个人之间的那种?”
凌琅点点头:“嗯,两个人之间的。”
然后又补了句:“难道你还想叫第三个人来一起写作业?”
说完一眨不眨的看着迟炀,眼中是黑白分明的清澈。
迟炀:“……”
明知道小狼崽子不可能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很没骨气地想歪了。
迟炀和凌琅在大巴车上粗略地制定了接下来的暑期作业计划,徐图和侯思杰听到了,表示也想加入自家老大的学习小组,被迟炀无情拒绝。
然而,当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学生公寓门口赫然站了两个人,是迟炀的伯父伯母,迟建峰和余淑慧。
“炀炀!”余淑慧隔老远迎上来,给了迟炀一个香气扑鼻的拥抱。
迟建峰也走了过来,对着凌琅笑道:“琅琅吧?好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凌琅点点头,叫了声“叔叔阿姨好”。
“真乖,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我出去逛街,走累了还要人抱,现在一晃都成大小伙子了。”余淑慧说着,抬手摸了摸凌琅的头,凌琅立刻俯身让她摸。
迟炀问:“你们怎么来了?”
余淑慧指了指老公手上的行李箱:“你不是在微信里说今天结束派对吗?我和你大伯刚从A国回来,正巧好路过你们学校,就想着来接你回家。”
迟炀:“……”
余淑慧是个什么心思,迟炀老早就猜到了,说的是凑巧来接他,其实就是怕他不回去,亲自过来堵他的。
迟炀刚要跟她说“改天”,就感觉胳膊被人拽了一下。
“你跟你大伯他们回去吧。”
凌琅说。
-
两个人一起回的学校,最后还是只剩下凌琅一个人,但制定的学习计划还是要继续。
凌琅点上小台灯,摊开作业本,在书桌前坐了一个多小时,有些学不进去,效率极低。凌琅不想浪费时间,索性关上作业,把画架搬到客厅,对照着心中的某个形象开始画画,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
凌琅这次练的是人体,洁白的画纸上,慢慢一笔一划地浮现出某个穿泳裤的男生。他的肩膀很宽,拥有漂亮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他的腿很长,小腿和大腿的比例也恰到好处。
由于是重点练习,每块肌肉的纹理部分,凌琅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直到满意为止。
正当他咬着笔杆琢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迟炀发来的一通视频电话。
他看了眼纸上的画,一瞬间有种强烈的做贼心虚的感觉,于是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视频请求。
很快,迟炀又拨了一次。
他再次拒绝。
迟炀发了个心碎的emoji。
凌琅:有事吗?
迟炀:想看看你,一到晚上就特别想你。男朋友。
凌琅看着最后三个字,心脏突然悸动了起来,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子窜到指尖,让他险些拿不住笔。
紧接着,迟炀又发来一条: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凌琅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个字,然后又删掉了。
他想迟炀吗?
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他正一边想着迟炀一边画画,但他不会一遍又一遍地央求对方视频通话。
他觉得这样会打扰到迟炀。
这大概就是做男朋友和做朋友的区别之一。
前者有自由表达想念和想见面的权利。
凌琅觉得自己好像又学到了一点。
最终,凌琅还是答应了迟炀的视频请求,走到阳台上去接。
视频接通的时候,迟炀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能扛得住手机前置摄像头无美颜怼脸拍的,大概也只有这种无死角的面孔了。
迟炀那边灯光挺暗的,看上去像是在室外,凌琅记得迟炀大伯家有个很漂亮的草坪,迟炀小时候,很喜欢坐在那里吹夜风。他现在可能就在那块草坪上。
凌琅:“你有事要说吗?”
迟炀:“我说了啊,就想看看你,反正你也没打算睡觉。”
凌琅:“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算睡觉?”
“因为你客厅灯是亮的。”迟炀说着,把手机拉远了一点,露出身后的场景。
随着一幢熟悉的建筑进入画面,凌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火速挂掉视频,奔回客厅收拾画稿。
刚把画架搬进房间的时候,客厅传来了敲门声。
凌琅开门的时候,还有点喘,迟炀往屋里看了看,问:“急着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凌琅脸一热:“没什么……你怎么来了?”
“还是刚才那个答案。”迟炀扬扬唇,“不过我等会儿还要回去。”
迟炀突然出现,凌琅也没什么准备,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去吃串。
小吃街就在几站路的地方,隔老远就能听到喝酒划拳的喧嚣。
夏天的夜晚最适合撸串,尤其是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简直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你带路。”迟炀在拥挤的人群中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凌琅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贴着往前走,谁也没嫌热。
凌琅轻车熟路,来到一家烧烤的门前。
迟炀记得这家店子,他刚回国的第一晚,凌琅就带他来过,那时候的凌琅一身沉冷的黑,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和北风一个温度,不像现在,摸在手里是暖暖的。
正在白炽灯泡下烹饪烧烤的矮个儿老板看到凌琅,立刻面露喜色:“小凌兄弟好久没来啦!”
凌琅点点头,伸手打了个招呼。
他的确很久没来了,以前在校园外游荡的时候,这里是他经常落脚的地方,但这个学期,他几乎抽不出时间光顾。
老板翻了几根串,又看向迟炀,回忆了几秒,道:“这位混血小哥,牛肉不要太老对吧?”
迟炀有点诧异,都快半年过去了,老板居然记得他。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大少爷,即便在凌琅的影响下能够接受路边摊,眼界也终究是往上看的,他不知道,这种一眼认人的本领,是在这里营生之人的必备技能。
他对凌琅表达了惊讶。
凌琅点点头,道:“正常的,何况你很有辨识度,比如——”
他伸手指了一下迟炀的眼睛,被迟炀一把捉住手。
迟炀摇摇头,不赞同道:“我最大的辨识度,难道不是有你这么一个帅哥男朋友吗?”
自从确定了一半的关系,迟炀就经常左一个“男朋友”,右一个“男朋友”,凌琅每次听完都有点手脚发软,招架不住,但又觉得迟炀是在教自己分辨什么是爱情,所以只能抿着唇,从迟炀掌心缩回自己的手。
烧烤很快上桌了,还是凌琅常点的老几样,以及迟炀的嫩牛肉。
吃完烤串,已经十一点多了。
凌琅道:“我送你去地铁站吧,再晚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两人付完钱,一同往地铁站走去。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了条小道,这条路治安环境不太好,经常有社会青年出没,所以到了夜里基本没人敢走。
长长的一条路,只在头尾和中部有路灯。路边四处都是散落的墙砖,还有一些歇业已久的店铺。明明是条破败不堪、让人难以下脚的路,但听着身旁人舒缓的呼吸声,还是让人只恨它不能再长一点。
眼下月黑风高,气氛正好。
迟炀看向凌琅垂落在身侧的手,正要悄悄牵起来,突然被凌琅一胳膊挡在了身后。
前方狭路相逢的,是一个青皮寸头刀疤脸的男人。
虽然光线很暗,但迟炀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个想找凌琅麻烦,结果被他收拾得屁滚尿流的杨少欣。
杨少欣狠狠停下脚步,暗“操”了一声,然后对着迟炀高高举起双手。
凌琅以为他要打迟炀,立刻捏紧拳头,把人牢牢护在身后。
下一秒,杨少欣对着迟炀大喊一声:“别看我,我马上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