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现代言情>定制情敌>第六十三章 对峙(中)

浑浑噩噩中席之空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重新睁眼,眼前是较之前更纯粹的黑暗,动了动手脚,他又发现这几个人将他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四周安静得可怕。

他的背心抵着冰凉的钢管,忽然涌上些倦意。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聋了眼上的黑布突然被扯开,面前这个人走过来他竟然一点没察觉或许这个人一早就在他面前等他醒来,可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那人拍拍他的脸试图让他更清醒些,但实际上他也已经被这个人吓得非常清醒。

“小朋友,你是怎么想的要让他们翻案呢?你爸在监狱里待得好好的,表现好点儿说不定十几二十几年就出来了啊,你还不知道呢?当时谈妥的条件。”

席之空心中犯恶心,他没怎么吃东西,偏过头吐了些胆汁出来,嘴里发着苦。

他摇摇头,看上去已然是没什么精神,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什么…条件……”

那人站起来拍拍衣袖:“你以为你爸为什么只要四十万?难道他几十年的时间和他的清白只值这四十万?”

席之空一愣。

他没想过他爸“值不值”四十万的问题,从来没想过。

“四十万加上你这条命,才是你爸全部的交换筹码,可惜现在不一样了。” 那人重新蹲下,拿出手机翻出一条信息,屏幕莹莹发着光映在席之空眼底。

如果说席之空从被绑架到现在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害怕,又或者是不是已经麻木因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惧,那这一瞬间他就真切的感觉到了自己有多绝望。

眼前的短信界面有一条十几分钟前收到的信息,言简意赅概括性极强的一句话:人自杀了,检查过了,什么都没留。

人自杀了。谁自杀了?

然而席之空并没有多大的犹豫,很快就把这四个字和席初志对上了号,却又不能轻易相信。

他问了一句:“你们干了什么?”

“儿子出了事,亲爹怎么着也得知道吧?你那个阿姨没法跟他说,我们举手之劳而已。”

“你们把你们杀了我爸?”

那人把手机转回去自己看了一眼随后笑道:“高中生了还不是识字么?自杀两个字不认识?”

席之空脑海里是一片骇人的空白,他只是摇头:“不可能的,我爸不可能自杀。”

“嗯哼,那这我就管不了了或者你要看看图?或者看看新闻?‘重刑犯服刑期间难忍愧疚煎熬,狱中自尽’这样的标题还行吗?”那人拿着手机站起身,嘴角的笑容消失,斜着瞥他一眼:“大家本来都可以相安无事,‘合作’得好好的,偏要闹这么一出。”

席初志真的死了吗?席之空咬着牙又说:“你骗我,我爸怎么可能死?我说了在家等他……”

“小朋友,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父亲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你爸比你明白多了。”

那人随手把手机卡取出来折断,又换了一个新的卡插进去,“你那个阿姨把你当自己儿子,你好好劝劝她,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哥么?

“你忍心看他,或者他们一家人,都受牵连么?”

“不准动他们!”席之空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手背在钢管上剧烈摩擦也蹭掉了一块皮,他却像一点儿不知道痛似的,继续挣动着试图挣脱束缚扑到那人身上去。

他眼底发红,就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看上去凶猛又可怜。

“看热血漫看多了吧?动不动你说了算?不过,”那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席之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语气恢复此前的冰冷,“你也可以说了算,你叔叔阿姨肯定尊重你的意见。”当江宴一家人从那人嘴里说出来之后,席之空不再像刚才那样从心底抗拒和他“谈条件”,他被反绑在身后的手停止挣扎,颔首低声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早点问不就完了嘛,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爸…真的自杀了吗?”他又问。

更像是在给自己定一个罪名,一旦罪名坐实,他整个人就终于可以崩溃,那些咬牙坚持的东西也可以放一放。

他背上真的太重了,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上方有一束月光从破烂的棚顶透进来落在他的身上,黑暗中那人看着他,他却只看得到那人一双眼睛。一双足以将他精神扼杀的眼睛,里面装着深不可测的阴狠和毒辣。

他沉默着等那人的回答,内心又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一样吵闹。

“是。”

这声音似乎是带了点笑意,又残忍得像是地狱使者要将他的魂勾去,席之空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本来不信的不信那个愿意为了四十万苟活的席初志一夕之间真的会永远地撇下他而去。

这是一种并不平和的永别,完全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这一瞬间他听着那人的声音,突然就信了。

然后他的内心涌起巨大的悲伤,说不出来也无法疏解。

“你们逼死他了。”他只能说。

那人摇头叹息:“怎么会是我们逼死他了呢,你看看你,刚刚我跟你重申了很多次,如果你们不碰这个案子,你们父子俩还能团聚,这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来?”

席之空毫无预兆地开始流泪,咸得发苦的泪水从他紧咬着下唇的齿间渗进口腔,像是这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都被泡在了苦水里,他头一次有了坚持不下去的念头。

他压抑地啜泣着,开口就是希望那人能放过江宴一家。

什么自尊骄傲,什么坚持执拗,都在想到江宴江雯的一瞬间挥发殆尽了,他有点厌恶自己反复无常的“骨气”,几年前决定苟活,他就应该一直苟活才对。

不然也不会害死席初志。

他内心怀着无限地愧疚,让那人再一次拨通了江雯的电话。

这次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江宴,一声“喂”又急又慌,席之空听得心疼,却又不由自主强迫自己笑出来。

他往后缩了缩减轻腰上的压力,蹭到破皮的地方闷哼一声,转瞬又咬碎在齿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没什么异样。

他和江宴说:“宴哥,是我…”

江宴还在警察局,而江雯刚刚收到席初志自杀身亡的消息后就晕倒了,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进行救治,连光济跟着赶过去。

技术科的刑侦人员也撤走了,现在会议室里面只有江宴,霍明煦,戎夏,张启进和杨局长五个人。

江宴握着手机急切道:“空空!你现在没事吧?”

席之空下唇都被他咬得渗血,才不至于一开口就让江宴听到他明显的哭腔。

“我没事,雯姨呢?”

“她”江宴看了看面前的四个人,大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谁也不能给他一个建议,到底是说实话,还是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江宴想,要是空空知道爸爸已经去世,此时一定会更崩溃。

然而他善意的欲言又止直接出卖了他,席之空绝望地闭上眼睛,一行又一行的眼泪从他眼角一路滚到肩上,头发凌乱的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落魄狼狈至极。

“宴哥,我害怕。”他说。

他真的害怕极了,他怕死,怕痛,怕江宴一家出事,怕他把他们一家人全都拖下水,他也怕这群人会对善良的姑姑下手,会去伤害远在乡下的所有他的亲人,甚至怕他们去找顾意剑和刘萍。

从四肢到心脏,从身体到意识,他的一切都变得摇摇欲坠。

江宴的语气变得轻柔缓和了许多,哄他安慰他,让他别害怕,也让他振作一点。

可他又要怎么振作。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这群人放弃翻案,让一切终结在席初志的死亡。

于是他只能恳切地说:“宴哥,这个案子,我们别再动了好不好?”

戎夏猛地从座椅上直起身,霍明煦也睁大了眼睛,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江宴。

江宴下意识地猜想席之空的生命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连忙道:“怎么了?你怎么了空空你们不要动他,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连光济和江雯都不在,此时张启进就是江宴唯一的“长辈”,他走到江宴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有,宴哥我没事,我就是我害怕了,我也累了,或许我应该安静地等爸爸出来,那样就好了。”席之空在回答江宴的话,然而这话分明是对他自己说的。

如果他只是安分地把房子交给顾意剑,没有那样坚定的乞求江雯帮忙,或许现在事态就不会这样发展。

他所有的想法把这一切的错误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如果现在认输就能够阻止,那他宁愿认输。

“我真的没事,案子不查了,不查了……”他说。

“空空,现在已经不是你想不想”

“江宴!”席之空喊他,“不要报警不要查,就到此为止吧……”

江宴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完全不能相信刚刚那样放弃的话是席之空讲出来的,他眉峰紧蹙试探着问:“空空,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

席之空发着颤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睛仰头从头顶的破洞望出去,看到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摇摇了头嘴角竟是浮现出一丝笑意,清冷的月光衬得他脸色越发的白起来。

他说:“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有我们在”

“宴哥你听我说!他们…他们心狠手辣,”席之空说着又看向蹲在面前的人,睫毛抖了抖,落了一滴泪打在手机屏幕上,“他们说如果你们不收手,有的是办法弄死我。”

那人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无声地笑开,脸上是无所顾忌让人看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我现在才十七岁,爸爸选择了自杀,就算翻案也换不回他的命……宴哥,爸爸的清白和我的命我选后者。

“我真的很怕,宴哥,雯姨,叔叔,你们救救我…这案子我们不翻了行吗?

“宴哥…我是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一点都不想……”

江宴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精神有些错乱,恍惚间以为席之空就坐在对面,那样委屈地放下了所有坚持选择妥协。

心疼之下他伸出手,似乎想通过通话信号安慰他,触到冰凉的手机点亮了屏幕的一瞬间他指尖一颤,又将手收了回来。他的行动不受控制,说的话也脱离了自己意识,抖抖嘴唇木讷道:“好…哥不会和你分开,不会的…”

江宴的话刚说完,那人就挂断了电话,大概是觉得让他们说太多话反而会动摇席之空的决心,从桌上拿了一块纱布,席之空没有防备又被他捂住了口鼻。

他几乎窒息,大口的呼吸着,正好将药物都吸了进去,很快陷入了昏迷。

江雯将将醒来,江宴给连光济打电话的时候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怕哪个字又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经。他在电话里只匆忙交代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和霍明煦戎夏出了会议室。

剩下张启进和杨局长在里面商量,看应不应该接受绑匪的条件。

绑匪要求他们交出所有的材料和证据,让一切归于起点。

戎夏和霍明煦沉默着一左一右倚靠在办公桌上,两人都盯着江宴看,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消他们开口问个一二,江宴先问了个问题:“我们没报警,你们也没出警,而且资料也还在分局压着,对吗?”

戎夏皱眉说:“江宴,你不相信我们?”

霍明煦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保持着沉默。

“那这个案子实际上是不是还在原处?”他自顾自地说着,不准备回答戎夏那个“尖锐”的问题。

“不在原处了,”霍明煦反身在戎夏的办公桌上拿了一个U盘,又说:“席初志死了,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他们,这个案子就真的翻不了了。”

江宴突然又想回答戎夏那个问题了。

他抬头环视周围,大家已经下了班,还有两个警察在值班,谁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看。

他伸手把霍明煦手里的U盘拿在手里仔细地看,沉默良久后才道:“霍检察官,我能感受到你和戎警官都想尽全力把每个案子办好,不管是什么案子。可是

“这枚U盘,是席之空的命,现在是他的命了你们能明白吧?”

霍明煦一时语塞,戎夏却把U盘抢了过去,咬牙道:“这个安居工程公司的董事长一看就有问题!要查他也是正经查,没有你们这个案子也”

“是,我知道,你们肯定也是要查的,”江宴一瞬间不知从全身哪里涌上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戎夏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说:“可你们现在不能查,你们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算在空空头上!

“我没有不相信你们…真的……我只是不能相信那群人罢了。”江宴颔首,低声又说:“空空在他们手里,我们就先按照他们说的做吧……”

戎夏刚做了个开口说话的动作,张启进就和杨局长从里面出来了。他们一前一后表情都很凝重,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戎夏见此情形直接问:“杨局,现在怎么处理?”

杨局干咳两声:“就按照…按照绑匪说的做,东西都给他们。”

“杨局?!这怎么可以?”戎夏下意识将U盘紧紧攥在手里,江宴及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站在一边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霍明煦拍拍戎夏的肩膀,上前一步道:“张检,现在这案子只要把这群绑匪抓到了,就能把他们背后的人揪出来,为什么”

张启进摆摆手,转而看着戎夏说:“小戎,你要理解做父母的心情,我知道这个案子你和小霍跟了很久了但这也是连先生一家的意思。席之空的父亲为了保护儿子已经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用他的命想换席之空的命,保护孩子是父母的本能。”

“可是张检!现在我们主动出击,局面也可能发生变化啊,不试试”

戎夏说着,江宴出言打断他:“戎警官!”

霍明煦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长叹一口气,说:“戎夏,他们说得对,我们对对方一无所知,我们仅有的线索只是证明这背后有黑势力勾结,但对方是些什么人,我们都不知道,证据没了线索没了可以再收集,可席之空的命,只有一条。”

“怎么连你也?!”戎夏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他低着头咬紧后槽牙,手心里U盘边角几乎把他的皮肤割开,“怎么连你都妥协了?”

“这不是妥协,这是在救席之空的命,戎夏。”霍明煦走到戎夏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重重地压了压,继续说:“我们现在放弃,并不代表这个案子和他们的犯罪事实就此消失了,他们反侦察的能力超乎你我的想象,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连席之空本人都你应该相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有谁比他更想要他父亲的清白?

“没有了戎夏,我们想破案,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可对于席之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现在他的父亲为了他自杀在监狱,他还没满十八岁,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个将成年的孩子…”

“霍检察官,半个月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这个案子,就算花上十年时间你也要破,现在就要放弃了?现在就向他们妥协了?”戎夏慢慢将手从背后抬起来摊开手心,他看着U盘又道:“一切明明还有转”

“江宴!”张启进惊呼一声,“快拦住他!”

江宴脑中没有什么正义和公平,只有席之空,他知道不该放着公安机关不去信任,不该选择相信几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的话可他们是歹徒,席之空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就有一切主动权。

他真的别无他法了。

看到戎夏手里的U盘他就像看到了所有的希望,只有拿着这个东西,才能去和他们谈条件。

趁着戎夏和霍明煦说话的空当他悄悄拿了桌上一叠纸质的资料,然后抢了戎夏手心的U盘转身就往外跑。

高一刚开学时候的运动会他本来不想参加,但是误以为席之空也要参加项目,就让贺星报了自己的名,没想到席之空只是个拉拉队长。

站在接力赛交接棒的线上他还很不爽,感觉自己吃了好大一坛飞醋,结果那人还一点不自知。只有当席之空陪自己跑完那几十米的时候,他心里才舒坦一些。

还有后来席之空跑去跟别人打架,他心中后怕,追着席之空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半,最终席之空耐力不敌他被他抓到,拎着后领带回教室去拷问,还闹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再有就是小时候,席之空总是一害怕就跑。谁也追不上他,老师也好抽血的护士也好,都捉不住小小的他。

谁都追不上,但江宴可以,他以前不明白,现在却懂了那时候席之空只是害怕,如果看到江宴追来了他就会可以放慢脚步顺理成章地被他抓住,然后缠着他不让他走。

他初中时候稍不留神就差点把人放跑,回过神来就义无反顾追到了他身边,一点都没有迟疑过。

当下这一刻是谁都没想过的。席之空命悬一线,只有自己能去解救他,不管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和代价,他都一定要去。

因为他的空空现在一定很害怕,一定很需要他。

江宴突然的行动让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等戎夏慌忙让值班警察把人拦住的时候江宴已经跑出大门去了。

“草,这小屁孩儿想干什么!”戎夏骂着也跟着追了出去,霍明煦紧随其后,杨局忙不迭拿手机打电话调动警力,却被张启进拦了一把。

“杨局,不要把事态扩大了,如果绑匪看到这么大阵仗出去,席之空的人身安全怎么保障?你和周围联系,抽几个得力干警跟上去保证江宴的安全,然后注意城郊各路口的监控,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席之空应该是没事,我马上去协调交通部门,我们争取时间先救下席之空,后面的以后再说吧。”

杨局心想,如果跑出去的是戎夏这个看上去不着调但实际上拿了好几次大比武冠军的他的手下,他肯定都不着急,但这跑出去要跟绑匪谈条件的是个十八岁还差几个月的孩子,这孩子要出了事他头上的乌纱帽估计就戴不稳了。

他思前想后另外拨了个电话,算是同意了张启进的提议,上了他的车追着戎夏和霍明煦的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