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现代言情>唯言>第113章

  “……”

  他真是太天真了……

  “所以第三,如果你有一次没能接到我的电话,那麽我就在账本儿上狠狠记上一笔,”黎唯哲随意把玩著庄景玉外衣的银质纽扣,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头在那儿一挑一夹,一掂一弄的,让人看了觉得,心里特别渗得慌……只见黎唯哲一脸奸商,写满阴谋地邪笑著,但嘴上却是轻描淡写地说,“等你回来了,咱们,慢慢算啊。”

  庄景玉听得心中猛一咯!,心底隐约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於是他也顾不上害羞或者不害羞这档子矫情事儿了,赶紧转回头直直对著黎唯哲,一脸警惕加紧张地问:“怎……怎麽……算啊?”

  “怎麽算?”黎唯哲抬起指尖放在自己嘴唇面前,轻轻一吹,展颜笑了,“呵呵,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只需要照著办就是了。”

  庄景玉:“……”

  他真的很想吐槽现在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点儿创新意识呀,不然捉弄人的招数怎麽全都抄袭赵敏对张无忌呀!

  正这样想著,庄景玉忽然感觉到脸上微微一痛。结果一回过神便果不其然地瞧见,黎唯哲正用两根手指,技巧性颇高地压榨揉捏著自己已经饱受折磨,惨遭蹂躏不知道有多少遍的可怜小脸。他的面色不善,眉目间很有几分黑气萦绕的质问意味:“不过我说……你这麽著急著打听惩罚方式做什麽?想干嘛?嗯?……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你潜意识里就那麽不想接我的电话,连後路都计划著早早准备好了,是麽?”

  庄景玉:“……”

  ──好吧,他承认虽然黎唯哲的创新意识没剩几分,但是这家夥的想象力,倒是丰富多彩得很。

  最後庄景玉的结局当然是毫无例外地,被迫屈服在黎唯哲的强权淫威之下了。顺带著,还签下了一长溜“丧权辱国”的投降条约。前面那三大条毫无人性的要求如上所述,这里就不再多加赘言了,而剩下的要求零零总总相加起来约莫有十几条,听著听著,全部都令庄景玉哭笑不得。

  以下摘录几条尤为典型的:

  “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打开电脑跟我视频。”

  “每天的衣服搭配要征求我的意见,然後照张相片传过来给我看。不然走在路上丢死个人你自己都还不知道!”

  “不要每天宅在家里画图算题,给我出去走走锻炼身体!你信不信就你现在这副排骨身材,我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拦腰公主抱起来!?”

  “哦对了,当然光运动也不行,你还要记得给我吃!诶我警告你啊,你别总舍不得花钱!你说你死守著那麽多钱来干嘛!?一来我不需要你养,二来咱俩又不用私奔,三来就算私奔我也比你有钱……好了你给听著,衣服房子车子我都可以提供给你,你的钱你就好好给我用来提高你的恩格尔系数就行。”

  …………

  直到最後道了别,庄景玉独自一人背负著身後黎唯哲那一双锐利胶著的幽邃目光,一深一浅艰难行走在厚叠几层的皑皑积雪之上,感觉就像是,自己仿佛是一只猪,而身後那人,便如同是一个尽心尽力豢养著自己的屠户。(虽然绝对没谁见过像庄景玉这麽勤劳瘦弱的猪,和像黎唯哲那样,浑身充斥著贵气霸气帅气痞气的屠户…)

  努力吃,提高恩格尔系数……咳咳,意思是,养肥了就毫不客气一口吃掉的意思麽……?

  当然庄景玉自己察觉不到,这个“吃”字,在这里,微妙地双关了。

  当然庄景玉更加不知道,黎唯哲遥遥站在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後,刚刚还写满整整一张脸的戏谑温柔,此时此刻,却全都化作了风雪深处的幻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暗淡──最终,消失在了一空茫茫皓白之中。

  唇线原本翘起来的那一抹笑意弧度看不见了;眼角原本弯出来的那一条浅薄细线逐渐拉直变平了;甚至就连眉目间,原本流溢著那麽那麽多数也数不清的爱意关怀的波涛暗涌,也都开始叫嚣著撤散退潮,呜咽著,潜缩回冰冷幽黑的深海里去了。

  乍一看去会恍惚以为,黎唯哲似乎恢复成了以往那个霸道张扬,同时也暴戾冷酷的黎唯哲,但如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在他的眼眸深处,到底和以往那种空洞可笑的虚张声势,大不一样了。

  现在,那里不再是过去那种满满当当的凶狠戾气,而是隐隐流动著一股,若有若无的悔恨心疼。

  在那天近乎是逼迫著程诺讲完真相以後(虽然他知道那个程诺必然还隐瞒了很多很多,但他料想那些大多都应该是楚回和萧岚之间的事情,而他对那没有丝毫兴趣,他唯一关心的,只有庄景玉),黎唯哲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同他们告的别,又究竟是怎样离开那栋,庄景玉和楚回曾经同居过的破旧小楼的,他只记得在下楼的时候他的腿脚似乎都难以站稳,有些发抖──记忆中有生以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把他这个儿子,当成父亲影子对待的时候。

  然後某天,他抽空去了趟……监狱。

  说来讽刺的是,当初为了贪图一时的新鲜好玩儿,他在下属呈递上来的好几个选项当中,手指一滑,便非常恶毒地选择了其中,据说环境条件最为艰苦恶劣的那一个(无论软件硬件)。然而当时过境迁,黎唯哲在监狱长点头哈腰,满脸狗腿子表情的谄媚巴结里,缓步走进那一座阴森沈闷的巨大监狱中时,他忽然就感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窒息。

  这里的空气仿佛涂了毒,每一丝每一缕,都在力图要他尝一尝,那所谓的因果报应。

  只要一想到庄景玉曾经在这种暗无天日,流满肮脏和冤屈的地方里呆过──并且还是被他给害的,甚至还是由他亲手给推进来的──黎唯哲就恨不得,狠狠将自己抽死在这里。

  听说如果你伤害了一个人,那麽有意无意,总会有另一个人来伤你。

  那天黎唯哲终於知道这句话不假,并且还知道了,你曾伤害过的那一个人,和日後来伤你的那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原来说感情不公平,其实,也很公平。

  无论横向纵向,都逃不脱天网命理。

  黎唯哲在庄景玉最初呆过的六人间,和後来同楚回共住过的两人间里,都各自呆了大半个小时的光景。而在那总共加起来约莫有一个时辰那麽久的无声光阴里,黎唯哲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到了很多很多,但当一走出监狱,抬头看见云层中那一缕微薄如线的细碎阳光之时,却又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其实什麽也没有想。

  庄景玉在这里究竟是怎麽过的,过得如何,有没有被欺负,是不是被侮辱──这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在脑海中,有过一番细致入微的考量与想象。然而後来他终於发现,他分明是宁愿他自己,什麽,也没有去想。

  好像那样就可以当做是,其实一切都压根儿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好像那样就可以伪装出,其实一切,都还能够来得及的样子。

  ……不,不。来得及,来得及……肯定是来得及的。只是……

  就算是习惯掌控,也从来都是只手遮天的黎唯哲,这一次,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在物理上那些非人力所能变更的事物以外,在明明是最为脆弱的人心世界和感情生活里,也有非常非常多的东西,他永远,永远,永不能及。

  比如他不能让时光倒流,不能让破镜重圆,不能让伤害不见──就算可以让伤口愈合,也终免不了伤痕累累,全在心间。

  他的确是可以来得及补救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他也确信他们日後还会有大把大把漫长至一生的流年岁月,然而那些已经造成的痛苦,已经浪费的时间,无论他怎麽做,怎麽努力,却都再也,再也,补不回来了。

  正如有些东西不能够回头,同样,这世间也有别的另外一些东西,一旦停在了哪里,就再也,无法继续往前走。

  那份由自己亲手赠与的伤害与羞辱,已经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座监狱里,扎地生根。连带著庄景玉那时的痛,那时的苦,那时的怨,那时的恨。黎唯哲非常好奇并且心疼,那时庄景玉一定有过的痛不欲生;可是忽然间他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无能的懦夫──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深究那些,血泪满眼的细节。

  一切都显得那样矛盾而纠结。但唯一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除了补偿他,珍惜他,爱他……更爱他──黎唯哲想不出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方法。

  两个小时後黎唯哲终於离开,留下两室,满房的烟蒂,与灰烬。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传统观念深入骨髓的庄景玉,是必然要和家人一起看某台那什麽,兴师动众的XX晚会的。黎唯哲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没有再强人所能,非要庄景玉跟他视频聊天什麽的。但是在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互相短信必然是少不了的(聊天内容大多是晚会节目,尤其以黎唯哲对其的吐槽为主。并且庄景玉猜测,像这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视机面前,忍受著看完整整一场,自己明明一点儿也看不上眼的文艺晚会,这大概是黎唯哲有生以来,不说很少,但是也绝对不多的,一次噩梦经历了吧)。

  如果说自己没感觉到贴心和温暖──撒谎,那实在不是一个好孩子,所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两个人明明相隔很远,但彼此却都知道,对方正在和自己做同一件事情,看同一个东西的感觉,实在是,非常的,微妙难言。

  而到了快接近零点跨年的那一刻,庄景玉突突突震了整整一晚上的忙碌手机,到底还是不甘心就这麽将“沈默”延续到新一年的新气象里去,终於啦啦啦地,唱起了显示来电的歌。

  庄景玉赶紧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却苦恼地发现,窗外的爆竹声可远要比电视里的歌舞声,干扰大得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