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雪白的道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棠离的身体好像已经到了极限,却反而觉不出疼痛了。
他爬了起来。
当道长代替他战斗之后,他就成了这个幻境的第三者, 其他人眼里已经没有他了,所以他可以大胆地四处流窜,观察敌情。
他很快发现了盲点。
虽然敌众我寡,但道长的剑法应该是远远高于他们的, 可是他的打法却毫无章法,甚至还有好几次能将对方斩下却临时收了剑锋。
“你在干什么,死到临头了还要给自己的敌人留一线生路?”
“敌人。”
他听见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嘲讽却是那么明显。
棠离仔细去看那些敌人,虽然大多都是个模糊的轮廓, 但其实能够辨别出来, 他们穿着同样的道袍, 甚至连剑和剑法都是有相同之处。
“同门?你做了什么才会被同门诛杀?”
“同门。”
道长又重复了一遍。
好像是铁了心要拉着他死在这里, 下一秒天空中开始出现了不同颜色的身影,用的也是不同的法器,唯一相同的是大家好像都是修仙的。
“你是强了仙盟盟主的小姨子吗!这么多人追杀你!”
“……”
道长没有话说了。
棠离想了想, 又替他解释道:“应该没有,因为我好像不喜欢女人。”
前世今生的性取向……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那……难不成是小叔子?”
只见道长被染红的身形被众修仙门派合力的一掌从空中拍到地上。
摔了三十层楼那么高。
棠离重重地摔在地上, 连蜷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又吐出一口鲜血。
只觉得已经把身体里的血全吐光了。
如果真的能找到自己前世的坟, 他一定会爬过去竖两根大拇指:死得真好。
“你就这么想死?”
竟然对方的人数已经翻了十倍,但是棠离还是坚定的认为他的剑法、修为是远超众人的,说不一定距离登仙就差那么一步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要被这么多人追杀。
“你想死,你也已经死过了, 可是我还不想死。”
“起来,继续去战斗。”
“要赢,我要活着出去。”
我还有猫呢。
道长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世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长歪成了这幅模样,但好像自己跟自己讨价还价确实不需要客气。
他已经是死了。
只不过是棠离身体里的一段残存的记忆。
他不能让棠离死在这里。
道长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可他的剑却依旧泛着润白的光泽,至始至终未沾染一滴血。
他抹掉嘴唇上的血迹,跟他的转世面对面站着。
两人有着相同的面孔、相同的身形,可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棠离一贯佛,可是当他看见那双如古井一般的黑眸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佛,历经沧桑,最终却仍是一片纯粹。可他一脸倦容,肩上好似扛了一整座大山,几乎要将他的冀北压得佝偻。
只是跟他对视一眼,棠离都觉得他好累啊。
“你过得不错。”
他自己对自己说。
道长祭出他的长剑,墨色的发丝擦过棠离的脸颊,他像一颗星子回到空中,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剑雨落下来。
整片天空,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他的剑阵。
“怎么可能!”
“他……他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离云道长……”
剑阵落下。
那些碎语渐渐消散了。
棠离也没有听见离云最后几声呢喃。
“也不知那只猫渡劫成功了没有。”
“我已经魂飞魄散了,怎还会有转世……”
剑阵落下,战局瞬间逆转。
棠离能感受到离云的气息消失了,可他却不觉得遗憾,反而能感到一丝满足。就好像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此时的消失只不过是找到了该去的位置。
战斗结束,青山白云恢复了寂静。
那么问题来了,他怎么还没出这幻境?
他以为打赢了这幻境就自然而然破了,但是为什么他没有被传出去?
棠离在地上躺了好久,等到身体上的疼痛都消失了,他才爬起来,本想去抓一根树枝,却见到了离云的剑。
他应该是个不爱取名的懒货,佩剑剑铭‘离云’。
他拿着离云剑,剑身极薄极轻,却不知是何种神物打造的,棠离拿着他撑地,还真的撑住了。
“是个好拐杖。”
他撑着剑站起来,打量了一眼,才发现这破地方竟然不是山脚,约战的地方在半山腰上,是个人间仙境,但如果要亲自动腿爬上爬下就是人间炼狱了。
棠离面前有一条路,直通山脚下。
尽管他很不想动,还是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从白天走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让棠离倍感意外的是,他没有感觉到饿,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恢复,甚至还能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他体内流窜。
他好像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再走了一段时间,棠离发现自己已经能御剑飞行了。
他终于走出了青山,来到了有人眼的人间。
眼前虽然是个满是古装的世界,但是他遇见的人都长着一张他熟悉的脸,甚至连他所处的位置都叫‘唐家村’。
唐家村不小的村子,村民们都在乡野间劳作,棠离去看那些人,发现这幻境凑够这繁荣村庄人数,又想勾起他记忆深处的私藏的回忆,于是就造成了村东头李叔四十岁的脸对着他二十岁的脸叫儿子。
要不是这点bug,棠离可能就要被这里静谧温馨的气氛感动了。
他路过一处人家,篱笆院外种了一片黄色的菊花,他忍不住驻足了一会儿。杵着拐杖的老者推开门,旁边白发苍苍的老妪挽着他的手臂。
“慢点,老头子。”
声音很熟悉。
棠离有些惊讶地望过去。
那对老人也抬头看向他。
“道长?您从哪儿来啊,见您一身风尘仆仆,要不要进屋歇歇脚?”
“不用了,谢谢。”
他举步往前走,看见几岁的唐暄张开双臂,朝他身后两位老人奔去。
老人蹲下身来,让他调皮的孙孙扯着他花白的胡须,棠离能听见他们一家人的笑声,即将彻底离开这个村子时,他听见他们提了他的名字。
“不对啊,老头子,刚刚那好像是……离云道长?”
“是离云道长!”
棠离渐渐明白了,这个环境是他离云和棠离的记忆融合了。
村民好些个认出了他,从他们七嘴八舌的吵闹声中,棠离渐渐明白了,离云曾来这附近除过妖,受伤时被唐爷爷捡回家里照顾,而后把剑穗留给他们做了传家宝只不过最后那枚剑穗又回到了棠离手中。
“离云道长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收了那只黑熊精我们村子就被毁了!”
棠离吃了一惊。
“我居然连黑熊精都不放过?”
大概是继承了他的一半记忆,村民竟然没有半点吃惊,又笑嘻嘻跟他解释:“您不仅黑熊精都不放过,您还帮隔壁葛家村收了王八精,还有李家村的狐狸精。您可是连云宗的劳模啊,一年不在收妖就在去收妖的路上。”
好家伙。
这幻境可真是牛皮。
古今结合得这也太完美了。
可棠离又忍不住疑惑,都劳模了怎么还被追杀呢,什么样的蠢货公司会开除劳模呢。
“对了,离云道长这个还给您,是连云宗的弟子到赌坊赌钱输了留下的,肯定是冒充了!连云宗是众修仙门派中风评最好的一个,怎还会有在赌坊输钱的弟子,这我就先还给您了。”
棠离接过那枚玉坠,不太熟练地用法术画了一个符,然后把玉坠还了回去。
“得到了便是你命中的缘分,愿它保佑你一生平安。”
棠离没有离开这个村子,他想着,现代社会有种战斗士叫朝阳群众,唐家村群众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他等了两天,等到了消息。
不过不是他想找的法器幻境,而是关于一只名为‘嗜夜’妖兽的信息。
“传说中这种妖兽会吞掉凡人的梦境,它以噩梦为食,潜藏在人们的睡梦中,引诱人做噩梦,噩梦越多、越长越利于他修炼。而凡人是很脆弱的,一旦长时间陷在噩梦中,就会分不清现实还是环境,最终疯掉。”
棠离觉得这叫‘嗜夜’的妖兽跟他想找的‘幻境’,不能说是完全不同,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那妖兽如今就在李家村作孽!离云道长幸好你来了。”
棠离真想说一句‘我就是路过的’,可是村民笃定的眼神实在是太刺眼了。
好像他必须去,他应该去。
难怪离云会那么累。
棠离决定去看看,收完这最后一只妖兽,然后就告诉他们离云道长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太久太累了,接下来要闭关修炼,时间不限。
他赶到隔壁李家村。
此时正是深夜,他却一眼见到了那只名为嗜夜的妖兽。
嗜夜。
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适合他,棠离更愿意叫他阿墨。
它就是一只巨大的猫,有着一双眼熟的幽蓝瞳眸,看在尺寸的份上,他更宁愿叫它一声大黑。
“大胆妖孽!不可再危害苍生!”
这一套台词自动到了嘴边,棠离提剑而上。
“这边!”
狮子狗嗅着棠离的气息,带着墨临奔过去。
墨临恨死了他那四蹄倒腾的速度,手指拎着他的后颈皮。
“哪里?”
“屋顶!”
墨临一拂袖袍,不过是眨眼间,人已经到了大厦楼顶。
可他刚一落地,就见到棠离提剑砍向他。
离云剑剑芒逼到眼前,墨临一时震惊,竟然被削去了几缕发丝。
他最鼎盛时期实力竟然强悍到了这个地步?岂不是已经入了半仙镜?
距离踏上登仙台也就是一步之遥。
也是,若不是有此实力,怎能以一人一剑之力,跟仙盟众宗主、长老拼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墨临游刃有余地躲闪,但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棠离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行为,他身体本就破损不堪,神魄不稳,使得剑招烧的不是灵力,而是魂力。
墨临摸不准棠离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凡人之躯,使的是修仙者的剑,但却毫无灵力,甚至有一丝妖气。
狮子狗脖子上还挂了一条阿巴阿巴叫了半天的鱼。
“尊上,该怎么办!棠离这到底是中了什么咒?小心!他的剑竟然会伤到你!”
墨临已经顾不得那些。
他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不顾棠离的剑招,用双手抓向他的手腕!
离云剑在棠离掌中消失,升入空中。
铺天盖地的剑雨落下!
“他竟然练出了万象剑阵!尊上!”
墨临的身体自动反应,身体四周腾起了护法的金盾,但他又立刻想起此事棠离的剑招烧的是他的魂魄之力,若是与他的护法金盾硬碰硬撞上,他怎么扛得住。
他只得收回金盾,挥袖将那条狗和鱼丢到安全的地方。
“尊上!”
在继羽嘶吼声中,剑雨的方向调整,齐齐对准了墨临的身影!
白色的剑芒像针一样,一根一根刺进墨临宽大的黑袍,几乎将他穿成一个白色的刺猬!
墨临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疼痛的感觉了。
他生来强大,回忆下这漫长无聊的一生,似乎所有疼痛都是身下这个人带给他的。
欢喜也是。
棠离已经耗尽了力气,此时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墨临他拭去唇角殷红的血液,抹在棠离的眉心。
“你还真是有本事。”
痕迹在棠离眉间隐没,他的意识开始苏醒,失去知觉的四肢也在重新归位。
在棠离的记忆中,他一上来就中了‘嗜夜’的招数。
然后又在幻境开始了做梦。
他梦见他被……嗜夜,也就是一只体型和瞳眸跟他家阿墨一模一样,连原型也一模一样的妖兽那什么了。
棠离粗略估算自己应该母胎solo千年不止,他怎么能在这个情况下失身?
于是他剧烈反抗,使出浑身解数地反抗。
‘阿墨’忽然现出个人形,说:“这样你还不满意?”
变个人形使强就不是强了?
棠离当时确实是被幻境影响得很深,他甚至回忆起了那些抱着阿墨同床共枕的夜晚,当真以为幻境中的人就是阿墨,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恶心,反抗也就更加激烈。
可是最后他是赢了还是输了,棠离也分不清。
他醒来时指尖触碰到的东西是一块砖头?
他回到了现实!!!?
棠离立刻睁开眼睛,果然是他熟悉的霓虹灯!
可是他身上居然躺了个人!!!
穿得巨厚巨多的人!!
棠离觉得那块搬砖顺手,抓起来就拍了过去,就在他做完这个动作的瞬间,他看见了旁边的鱼和狗。
两者都很狼狈,用一种看绝世渣男的眼神看着他。
“棠离!你不是人!!!”
“你简直不是人!!!”
那条鱼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对着他不停地喷口水。
被他两斤口水洗礼,棠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躺在他身上的人其实是他家猫。
不是在幻境中要强他的猫,而是救了他命的猫。
棠离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那些疼痛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他甚至开始觉得力气充沛。
继羽躺在那块罪恶的板砖上,一边提醒他的罪行,一边吼道:“那是因为你吸收了他的心头血!!!还是你捅出来的!!既然都捅了就不能浪费,不用白不用是吧!!!”
棠离真是百口难辩。
最后的紧要关头,他好像是使出了离云消失前用的那一招。
离云用这一招跟仙盟众人拼个同归于尽,它有多强悍棠离自然是知道的,哪怕在他手中发挥出来不到十分之一,也足够打得一只妖猫妖丹尽损。
棠离一下就慌了。
这短暂的一个月内,他见证了花谢,又经历了狗王,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只猫,也要没了吗。
棠离坐起来,抱着怀里的人。
是他见过的脸。
他给自己挑了项圈。
然后留在了他身边。
“我……我应该怎么做?”
继羽被这一晚刺激傻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化成人形,使了个移形换位的法术,让他们都回到了别墅内。
棠离艰难地把他怀里的人放在床上,他看着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妖体内流的大概也是正常人类的血。
“我该怎么办?”
见医生不可能了,难道要去寻找什么久居深林的神医?再跋山涉水去找几位神药?天山雪莲,佛子舍利?
“……就,就躺着休息就好了。”
只听见本来十分暴躁继羽声音突然低柔了下来。
“啊?”
继羽再次解释道:“妖的伤不需要医治,修炼就可以慢慢修复。”
说完,他就滚离了棠离的卧室。
棠离在床边杵了片刻,想了想他家阿墨一向很爱干净,肯定不能忍受自己这么脏兮兮的。
于是他决定去扒他的衣服。
那身黑袍他真的很佩服。
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棠离脱完之后,能在旁边的沙发上看到一堆垒起来的小山。
“倒是也不必穿这么多。”
在棠离一番努力后,墨临身上终于只剩一件雪白的中衣。
“累死了。”
棠离最后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他附身打量床上这个人,那凌乱的墨色发丝整理好之后,他发现这脸真是越看越惊艳,他已经想好了他醒来后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夜已深了。
棠离肚子饿得有点难受,下楼去厨房觅食。
于衍没有睡觉,在电脑前坐着他的办公桌挨着阳台,旁边是那只狗的骨灰盒。
“还不睡?”
于衍转过身来看向棠离,看着没受什么欺负,但模样还是不太好。
“你今天见了桑……”
棠离淡淡笑了一声,及时打断了他。
“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丧德行。”
于衍垂眸,神情抱歉。
“是我看错了人。”
“起初我只觉得他出身可怜,但人很聪明又努力肯吃苦,却忘记了去认真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是个标准的小人心态,认为所有出身比他好、比他有钱的人,所拥有的一切名利、荣誉都是非法所得,都是用见不得光换来的,是自卑到极点的极度自负。这样的他,自然也不会认为旁人对他的好是真的好,所有的善意都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棠离沉吟了片刻。
“唔,他就是这样一个垃圾而已。”
于衍怔愣片刻,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确实如此。”
棠离在厨房切了柠檬片,泡了杯柠檬茶,放了一大勺蜂蜜,端过来跟于衍共享。
在于衍看不到的地方,狮子狗盘成圆圆的一团,躺在他脚边,见棠离过来了,便抬起头打了个哈欠,疑惑地看着他。
“你继续忙吧,我先去休息了。”
“晚安。”
棠离见到于衍转身后,从这他身边的狗打了个手势。
狮子狗好像觉得于衍能看见他,仰头像是个打招呼的动作,才跟着棠离上楼。
书房里。
棠离随意拿起一本《蚀骨激情:总裁大人有好腰》,刚翻开一页,就被灼瞎了一双眼睛。
怒摔!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狮子狗环顾四周,发现就它一条狗,确定棠离的话是对他说的。
“啊?什么?没有啊。”
棠离眼眸微眯,把书摔倒它脑门上。
‘蚀骨激情’摊开,一页十分丰富的插画见光,狮子狗脸颊绯红,已经被刺激得不会说人话了!
“汪汪汪!!”
棠离气得搓了下脸,他跟一条狗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离云。”
“是的。”狮子狗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原本就是主人家大门口的守门石雕,离云道长曾到我家中做客,所以自从在热搜上见到您,我就有所怀疑,而后又在您身上见到连云坠便笃定了。”
“果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碰瓷。”
狮子狗规规矩矩地坐在地板上,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棠离,就在他要诉苦的时候,棠离一抬手,捏住了它的狗嘴。
“……”
棠离惊恐地发现自己这是功力长进了!竟然能空手擒妖了!
完了完了,这是要完了。
“你……你你跟桑德星接触得也不少,你跟我说说,他身边哪个人不像人。”
魔念的事与桑德星有关,但棠离认为他应该也就是个小喽,背后应该还有真正的幕后大佬。
狮子狗笃定地说:“我虽然是一条狗,但我认为他身边很多人都不是人。他们的圈子就像一个肮脏的泥潭,哪怕是洁白的莲混久了,也被会染黑。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想问有没有妖魔鬼怪在作祟,我认为有,但是我并没有嗅到任何妖物、魔物的气息。”
“我知道了。”
棠离让他回去,自己则在书房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时,卧室的人已经醒来了,坐在床上,垂眸看着自己的发丝好像在思索什么。
他墨色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简单发髻,耳旁垂落两缕发丝。
准确的说是1.5。
而后又见到他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棠离本就心虚,差点直接给他跪了。
他是记得自己一剑斩断过什么,以为是妖猫的胡须,万万没想到他给人整了个公主切!
不仅如此,他还给了人一板砖。
“醒、醒了?”
“嗯。”
墨临抚了下他被削置颈侧的发丝,幽蓝的眼极缓慢地挪过来,跟棠离对视。
棠离先是一怔,而后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尽管眼前是个人,但他整体的气质其实跟猫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阿墨的眼睛也是多数都没什么温度,所有好意都像是施舍,高高在上却不惹人反感,是猫这个生物独有的特质。
棠离搓了下手,跟他商量道:“我是这么想的喔,你人这么大的时候伤口是不是很大。但如果你变成一只猫,伤口是不是也跟着变小了,是不是更好恢复一些?”
墨临眼眸一压。
怒气已经非常明显。
都这么大个人摆在这里了!!他却只想着猫!!!
“头好像有点……”
棠离赶紧抬手:“好好好,就、就这样吧,按照你的想法来。”
千万不要摸你的头!!!
那么现在起床了,第一件事应该是……
“你要不先换套我的衣服?”
棠离给他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内裤也放在床边。
“外套……外套你都穿不了。”他带来的衣服本就不多,棠离把行李箱翻了个遍,实在是找不到他能穿的外套,“还是一会儿去买新……”
棠离回头,话刚说了一半,硬生生地卡住。
墨临已经下了床,身上的纯白色中衣已经不知所踪,刚好套上他递过去的内裤,正在弯腰穿运动服的长裤,见他看向自己,疑惑地抬起头。
“嗯?”
棠离想起了他准备好的第一句台词你化形辛苦了,得多努力才能长成这标准模样!但现在已经窥过全貌,再说出口就好像有点奇奇怪怪。
“没事,你穿。”
棠离梗着脖子去将他的行李箱收好,溜出了卧室。
墨临指尖一掐,那些烦人的衣服便已经自动在他身上穿好。想起棠离落荒而逃的样子,他轻声一笑。
“口嫌体直。”
是他学会的新词儿。
楼下。
李总已经吃过早餐,挺着六个月大的孕肚,看了眼棠离身后。
“额……阿……阿墨还没醒?”
“快了。”
棠离坐下来喝豆浆,对面坐着薛仁景。
他喝一口,他就跟着喝一口,他吃灌汤包,他也吃。
棠离无语地跟他对视,见着他眼珠转了几圈,然后视线微微移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脸颊开始变红。
棠离:“!!!”
他侧过身惊恐地看着身侧的玻璃,自己一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怎么可能!!怎么会对着自己家的猫脸红!!他太肮脏了!!
好在薛仁景放过了他,又去学于衍剥茶叶蛋。
于衍:“这孩子……”
李总:“脑子有问题,多担待。”
于衍竟然也没多想,听说聪明的天才是会有些小缺陷的。
他把第一颗剥好的蛋给了薛仁景,薛仁景眼神一呆,把自己的蛋给了他。
“谢谢。”
薛仁景又学着他说:“谢谢。”
好在他俩转移了棠离的注意力,墨临出现在楼梯口时,棠离的脸已经不红了。
墨临停在楼梯口没下来,小一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格外修身,勾勒出纤细修长的身形,那一头浓密齐整的黑发垂在脑后,再加上他过分白皙的肤色竟然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好像风一吹那头长发就要给他带走了似的。
李继羽看得筷子都掉了,于衍筷子也掉了这别墅里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发型还这么奇怪!
棠离不亏是他的铲屎官。
立刻秒懂他的意思。
“我端上来,你回房间吃。”
墨临轻点了下头,虽是添麻烦被照顾的那个,但他矜贵的态度就像理所应当被如此对待的矜贵主子嘿最气的是你还要心甘情愿地伺候他!
棠离挑了几样比较不错的早点,往豆浆里撒了好几勺糖,端着上了楼。
墨临不在卧室,而在书房,他在书桌前停住脚步,一眼就见到了昨晚棠离忘记毁尸灭迹的那本罪恶之书!
“!!!”
棠离进去时就见到他翻到了插画,不知羞耻的男男脱了个精光凑在一起不知干什么非法勾搭,画面香艳无比呸奇臭无比!
棠离放下早餐,扑过去抢书,一巴掌合上,拍进垃圾桶。
“我有正事要问你。”
“嗯?”
墨临抬头看向他,好整以暇。
“让我想想怎么编……怎么说。”棠离脑内风暴,迅速想到了一件正事,“我应该怎么叫你合适?”
“墨临。”墨临说完又看向他,“阿墨也行。”
“那就墨临吧。”
棠离在他对面坐下来,他睡着时棠离觉得自己看他跟看猫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整个人的眼神包括气场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当他认真看着他的脸,却又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比如让他看着他的唇,再想起偶尔有那么几次他也蹭到了阿墨的唇……不能再继续想下去,在乱想,他的脑子就要过载超负荷了。
好在这时,薛仁景进来了。
“李总说,需要开个会。”
棠离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李继羽也终于走上了万恶资本家的老路了?早会晚会月会年会?
墨临不动如山,老板通知要开会,听在他耳朵里,跟老板在门口扣头求见是一个意思。
“让他进来。”
李继羽带着电脑和投影仪进来。
在墨临威胁的眼神下,他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敢说。
“来,我们看。”
指尖投影仪播放的是昨晚在酒店走廊的监控镜头,原本无人的走廊,棠离和薛仁景先后进入。画面没有声音,能看见他们几乎没有怎么对话,倏地棠离所有的动作突然停了。
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就像是站着睡着了一样。
桑德星上前查看,似乎是对他有如此变化并不意外,他手停在棠离脸上,像是端着他的脸打量,又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特别的东西。
忽然他凑近了。
棠离瞳眸一缩,难不成……
紧接着,他忽然抬腿,一脚将桑德星踹开,接下来是硬生生把这个不停抽搐喊叫的活人当成了踏板,从他身上走了过去。
画面到此结束。
薛仁景说:“我已经黑掉了所有视频记录,他们拿不到这一段证据,所以告不了你故意伤害。”
“……谢谢李总。”忽然得知自己做了什么,棠离倒不觉得有多爽,反而有些惧怕。
他想起了墨临被他削出来的公主切,还有那个板砖,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副不受控制的样子?
桑德星应该想对他下手,也知道他会出现一些意外情况,可没想到最后他竟然完全失控,便证明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棠离要过来遥控器,把画面停在了他忽然变得不一样的瞬间。
画面放大。
第一眼并未看出任何不同,因为监控探头看不见一切非人类造成的变化,但是他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他脚底下的地毯有所不同。
因为那地毯本就十分花哨,所以他第一眼没有看出来,他的脚底下竟然有个法阵。
那法阵画得很浅,也很烂,所以可能在困住了他那么一会儿,但就是那么一会儿激发出了他身体里其它的东西。
“是不是就根本就没有什么叫幻境的法器。”
他看向墨临,是他带自己回来的,他应该知道。
墨临下巴轻点。
“是。”
“是你的记忆。”
棠离低头搓脸。
“我到底是有多恨自己,都死透了都还要折磨一下自己的转世。”
墨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
棠离倒也很想得开。
“不管最后把自己整得最惨的是不是我自己,反正最先想要整我的是桑德星,以及那个法阵也很可疑,他从哪儿学的这些邪门歪道?我得找他好好问问。”
“你暂时问不了他。”
薛仁景切了一张图,是今天的热搜。
桑德星拍戏受伤已送入ICU!
“我一脚把他踩进了ICU?”
严谨的薛仁景:“三脚。”
“好吧。”
那就先饶了他。
李继羽说后续的事他会看着安排,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位伤患把病养好。
他刚说完,于衍便端着热茶出现在门口他刚好听到桑德星受伤那件事。
进来时也没问他们正在讨论什么,只是说了句,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可以随时开口。
“确实需要你帮个忙,我需要你提供桑德星的人际关系网,所有跟他来往密切的人。”
棠离看向他,“你可以让你的表哥助理帮忙。”
于衍抿了抿,道:“他大概没空,忙着做空我的资产,还是我来弄吧。”
棠离见他决定面对,也不再说什么。
“那我就再找个时间,去学校附近看看。”
会议到此结束,李总提议大家一起拍个合照。
成立时间不长,但他们工作室肉眼可见的壮大起来,每个人都有了职务。
李继羽总裁兼董事长,棠离颜值入股董事长兼公司头牌,薛仁景技术总监兼公关经理,于衍特聘顾问,墨临门面担当俗称吉祥物。
“来,大家比个手势。”
“野!”
于衍此时内心都还满是疑惑加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嘛,但他又很明确自己很喜欢这里,他看不透身边的每个人甚至包括棠离,可这又不影响他觉得这些人真实。
他拿到合照时还满心欢喜,藏在相册里珍藏,就是偶尔眼睛抽风,会看到原本就不算拥挤的合照上只剩下他和棠离两个笑容不自然的人。
“散会。”
李继羽拉着薛仁景去楼下干活,于衍端走了茶杯,棠离和墨临最后离开。
他其实有很多事想问墨临,前世他们见过吗,又是什么关系,他对自己的好是否怀有其他的目的?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道:“你觉得转世后,那个人还是那个人吗。”
墨临认认真真地回答他:“若是毫无前世的影响,他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下生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那便不再是同一个人。”
他把棠离逼至墙角。
“但,你是吗。”
棠离眼眸微闪,答案显而易见。
“那我到底算什么?”
“你会知道的。”
棠离看向他对面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打量他,抛开猫的身份认认真真地研究墨临这个人。
他长得当真是太好看了,画似的眉眼,分明是那么纤细的线条,却又融含了山海的威严之气,无论如何技艺精湛的整容师都做不到的精致,只能是天地灵气才能孕育出来的灵物。
棠离看着他垂落在颈侧的短发,距离那么紧,紧贴着脖颈。
他还想问,那你又算什么,又在追求什么,是否与他……有关。
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连自己的事都一头雾水呢,哪好意思去打听别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