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驱散黑暗, 所有腌臜狼藉彻底暴露眼底。
赵嘉业保持最基本的礼仪,让客人们吃喝尽兴,便急匆匆地叫上赵庆恩, 处理家务事去了。
唯恐出现意外, 郑云轻忧心忡忡地快步跟过去, 留下一个赵庆欣镇场子。
可她就没什么跟大人物打交道的经验, 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杵在舞台前, 不知所措地捏紧双手,低着头看服务员收拾满地的奶油蛋糕。
关书桐的手机“叮咚叮咚”响, 她掏出手机, 陈怡佳发来消息:
【看校内邮件没?我靠,超劲爆的!】
她转去电子邮箱, 点开最新接收的email。
这是一封群发邮件,发件人匿名, 挂的是国外IP。
内容是一个视频, 即今次赵嘉业生日宴会上播放的那个。
陈怡佳的消息源源不断弹进来:
【虽然那个男生脸上打了码, 但是,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认出是王启】
【就是上次跟赵庆恩留在学校打飞机, 被全校通报的那个】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GAY,而且还在两年前就出柜了】
【现在学校吃瓜群超级无敌热闹的, 都在议论他俩的事情】
【王启还算潇洒,听说前几天已经转学, 准备到澳洲了】
【赵庆恩跟他搅和在一起,算是有那么点GAY?但他之前也没少交女朋友, 大家都猜他会不会是双】
【他几个前女友现在都战战兢兢的,听说预约了医院, 要去验血测HIV,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家都劝艾呀梅关系】
【对了,我有听谈斯雨提过,今天是你爸生日是吧?他知不知道这事?】
关书桐瞄一眼谈斯雨,他心情挺好地挂着笑,一手端起红酒轻抿,一手划拉着手机屏幕,在翻看内容。
似是察觉她视线,他余光瞟过来,挑眉,用眼神询问她。
关书桐敛眸,拇指在手机键盘输入着,边给陈怡佳回【嗯,事情闹得挺厉害】,边问谈斯雨:
“听说,那位王同学转学到澳洲去了,你知不知道?”
谈斯雨轻晃酒杯,看猩红液体一圈圈漫过杯壁。
“他家破产了,”仙女整理他说,搁下酒杯时,液面仍不平静,“由奢入俭难,你懂的。”
“嗯。”她确实懂。
她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远比他这个一直以来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更明白个中苦楚。
谈斯雨没再接着说下去。
就那两秒的空当,关书桐恍然大悟:
“他家里给不出钱供他出国,但这个时候转高考路线,除非是留级复读,否则根本来不及。所以,他能那么顺利转去澳洲,是你给的钱?”
谈斯雨轻“啧”一声,以示不满:“或许,你换成‘资助’,会好听点。”
“你怎么想到这招的?”
“你爸想留个后,那就让他绝后。你爸好面子,那就让他没面子。”他偏好简单粗暴的法子,“懂不懂?”
“你想要爱情,那就不给你爱情。”关书桐硬凑排比句。
谈斯雨撩起眼皮,给她一个无语又无奈的眼神,“怎么又跟我较上劲儿了?”
“……”她撇开视线,模样不驯,“可是……就算王启是Gay,撺掇赵庆恩一起打过飞机,也不能代表,赵庆恩同样是Gay,赵家的香火会断在他那里。赵庆恩交过那么多女朋友,说不定真是个双呢?”
谈斯雨乐了:“他是不是Gay,是不是双,重要吗?”
重要吗?
关书桐扭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同她说着话时,双手还抓握着手机输入字符,不知在跟谁聊着,是王启,亦或者是其他配合他搞出这一场动乱的人。
不重要。
赵庆恩到底是不是Gay,是不是双,统统都不重要。
事实胜于雄辩,别人通过他的所作所为,认定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外界议论纷纷,赵家亦是鸡飞狗跳。
谈斯雨这事儿做出来,想要的不是结论,而是搞人心态。
他们让她感觉不好过,那他也要让他们不舒坦。
就算是治标不治本,但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地感觉稍微好受点,就像伤口痛到极致的人,得到一颗缓解用的止痛药。
谈斯雨是给她止痛药的人。
“所以,我不招惹你,才是聪明且正确的选择。”关书桐有感而发。
消息还没发出去,他“咔”一声熄灭屏幕,精神集中起来,“你说什么?”
“跟你打交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你看着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但是鬼点子特别多,领导力、号召力很强,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拉帮结伙。有句老话,叫做‘麻绳专挑细处断’,你呢,最懂得怎么戳人痛点,叫人自乱阵脚,以达到你的目的。”
“但是有人不够聪明,硬要往我枪口上撞。”谈斯雨说。
关书桐知道,他指的是仇野……或许也有她那一份,毕竟她也曾不断挑衅他。
宴会步入尾声,潦草收场。
关书灵睡着了。
关书桐细胳膊细腿的,还穿着高跟鞋,谈斯雨伸手接过关书灵抱着。
一行人搭乘电梯下楼,加长林肯在楼下等候,他们上车,关书灵被安放在放倒的座椅上,睡得很熟。
车子向前开往东山郡。
车内很安静。
谈斯雨肘部抵在车门边,支着头,闭目养神。
关书桐也感到疲惫,掩嘴打一哈欠,沁出生理性泪水的眼朝车窗外一眺。
“凌雅。”她轻声道出那个名字。
“嗯?”听到声音,谈斯雨睁开眼,顺着她目光看去。
路灯在深沉夜色中幽亮,越过公园外围一圈低矮的灌木林,一棵大榕树下,赵庆恩弓着腰,低着头,坐在钢木结构的长椅上。
看得出很沮丧,一手搭在膝上,指间捏着一听啤酒,一肘撑着膝盖,扶着额。
凌雅在他身旁站着,伸手给他递纸巾。
他不爽地一把扔开。
两人僵持着,凌雅胸腔起伏了一下,像是叹气,双手拢着长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中间隔着三四十公分的距离。
“她在安慰他吗?”关书桐轻嗤。
就那个人渣,不被人唾沫淹死就算好了,还浪费心情可怜他?
谈斯雨不动声色地看着,良久,才接上她的话:“她在接近他。”
“我看得出来。”
“我是说,凌雅是抱有目的接近他。”
这就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了。
关书桐既不在国际部,也没参加商赛,关于他们之间的瓜葛和日常相处,她了解并不多。
“什么目的?”关书桐问他。
谈斯雨耸肩,“我哪儿知道。”
“那你怎么能肯定她是抱有目的的?说不定,只是刚好撞见了,好心上前安慰呢?”
关书桐还记得开学那会儿在地铁上的事。
凌雅和她素昧平生,她却帮着她说话。
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烂好人。
“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车子不住往前开,把他们的身影甩在后方,谈斯雨懒洋洋地坐回去。
“从她转校开始,再到加入商赛。赵庆恩盯着她看,却不主动招惹,开口也只是问他们以前是否见过。赵庆恩那么警惕她,而她按兵不动,跟他的交集也并不多。直到赵庆恩被全校通报,还被女友甩,他遭受双重打击的时候,凌雅出现在你爸的生日宴。现在,赵庆恩彻底陷入最低谷,她不离不弃陪在旁边。”
“啊……”他感慨,“真浪漫。”
尾音微扬,带笑,听着像嘲讽。
关书桐瞥他,“你们男的是不是真这样?但凡有个女孩子善心发作,都会想着,‘她真好,我要娶她回家’?”
他把问题抛回来:“那,如果我对你好,你会想着,要跟我结婚吗?”
“不会。”她还算清醒,“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人情,但是,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你。你有你想要的真爱,那我也有我想要的自由,第一点就是不被威逼利诱着,假装讨好、喜欢上一个人。”
“那如果……”他问她,“不是威逼利诱,而是主动地、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人,想讨好一个人呢?”
肆无忌惮地喜欢自己喜欢的人,那也算是她想要的自由。
关书桐抿唇。
“关书桐,”他给她答案,“不是每个男生,面对善心发作的女孩子,都会想着‘她真好,我要娶她回家’的。因为稍微清醒点的,是能正确区分,这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是喜欢,是可怜,还是……利用。”
正是因为他拎得清,所以,那个雨夜,在她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之际,他拒绝了她。
很奇怪。
在这个昏茫粘稠一团乱的夜晚,她突然福至心灵。
竟开始庆幸,还好他拒绝了她,还好她还有机会自由恋爱,可以用漫漫余生去邂逅某个真正令她心动的人。
而不是,被困在一个徒有其表的婚姻坟墓里,郁郁寡欢,终此一生。
横亘在心头的那根刺被软化,落下去。
她好像,可以放下那个雨夜,和他结下的梁子了。
不过,这不代表,她能给他多好的脸色。
周一凌晨五点半,天色迷蒙,晓风残月。
谈斯雨按响她门铃,她揉着一头乱发,烦躁地从馨香松软的床被里爬起来。
开门。
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外,白衬衫,黑西裤,黑色双肩包被他随手挂在右肩。
单手插兜,另只手上拎着沉甸甸的保温袋,楼道不算明亮的白色光线打在冷白皮肤,能看到他发力时手背显现的青筋。
气质干净,矜贵,和这昏暗残旧的老楼,格格不入。
对比他的神采奕奕,室内,被晕在昏黄光线里的关书桐,正萎靡不振地歪着头,耷拉着一张臭脸。
牛油果绿的真丝吊带上衣歪歪斜斜,露着腰间一小片雪白肌肤,一根肩带岌岌可危地挂在肩头,仿佛随时要落下来,她用指尖勾起。
”早,”他莞尔而笑,“关老师。”
斯文败类。
大脑忽然蹦出这四个字。
在他向前一步,踏进她屋子时,她大脑乍然拉响警报,这次蹦出另外四个字——引狼入室。
“砰。”关书桐关门。
他在门口脱鞋进屋。
她租的是单间,带一厨一卫一阳台,尽管这栋楼又小又破,但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墙壁家具都是清一色的白,简约到极致。
空调输送着冷气,床头柜边的加湿器正在工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你先自学吧。”她音色微哑地撂下话,掀开被子,往里躺。
嫌光线刺眼,拿过一旁的真丝眼罩戴上。
试图赶在睡意彻底消散前,陷入睡眠。
屋内另一人却不肯配合:“不是说好一起学习?”
“少装了,我不信你真做不出那道题。”
他轻笑:“要是我能做出来,还来你这儿做什么?”
“好问题,”她不耐地揭开眼罩,盯向他,“你来做什么?”
谈斯雨就站在她床边,目光垂落在她身上。
“哦,”她恍然记起,“因为不爽我给仇野补习,所以你也想我给你补习。”
“还有呢?”他眼神幽邃,耐人寻味。
还有?
关书桐喉咙轻滚,心跳莫名跳得有点快。
她翻身,避开他视线。
他看着肩带滑落在她手臂,看着她遮掩在发丝下的白皙耳廓,一点一点染上血色。
她说:“你想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