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季昕予的话, 陆深便让史晨停车,说了句“下午休假”后,把人赶了下去。

  然后手机一关, 就近找了间五星酒店,从下午一直滚到了深夜。

  一直滚到季昕予眼角挂满泪痕, 指头都抬不动了才终于停下。

  昏睡之前,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以后再也不要口出狂言了。

  他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直到第二天下午, 才在陆深的注视下醒来。

  “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陆深的眉眼舒展开的样子非常好看, 尤其像现在这样眼神带着点宠溺, 像要把人吸进去的漩涡。

  季昕予揉了揉肿胀的眼睛,伸了个懒腰, 全身关节便不约而同地含泪诉说起昨晚的艰辛。

  “嘶——”身上有几处与被子摩擦的时候有些刺痛,估计是被咬破了。

  陆深光着上身下了床, 从外间端了粥和小菜放在床头,体贴地说:“先吃点清淡的,不然容易胃疼。”

  其实他早就听到季昕予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只是他睡的那么乖巧安稳,根本不舍得叫醒。

  所以陆深就一直循环着“睡着、醒来、看季昕予”这样的工序, 直到季昕予醒过来。

  “温的,正合适。”陆深亲了亲他的额头,拿了个枕头给他靠着。

  季昕予怨怼地看着他,等粥送到嘴边了, 才张嘴接下。他身上哪儿哪儿都跟老化散架的零件一样, 稍微一动就难受得不行。

  “再来一口。”陆深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喂粥的动作欢快得很。

  入肚的一点食物刺/激到了肠胃,饥饿感更猛烈地席卷过来,他的肚子很失态地“咕咕”大叫了几声。

  “我自己来!”他尴尬地从陆深手里抢过了粥碗。

  吃过东西后,季昕予身上终于恢复了力气,虽然还是浑身难受,但好歹能正常行动了。

  他原来计划着放纵半日,结果整整一天过去了,工作室那边他没有通知,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问题。

  不过从忙碌的工作中脱离出来之后,季昕予才发觉陆深真的变了,除了体现在对他的尊重和认可外,还体现在了很多日常小事上。

  比如,他从酒店里间走到外间时,发现几张桌子上都放了食物。陆深怕他饿又不想打断他的美梦,所以每几个小时就会叫餐上来,又怕收餐盘的声音打扰到他,所以食物都按照时间顺序规整地摆放在外间。

  以他对陆深的了解来看,他大概率也不会让人进门帮忙摆放,肯定都是自己做的。

  再比如,原来陆深脸上阴骛的神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最近甚至表情舒展、嘴角挂笑,还总像哄孩子似的夹着嗓子慢悠悠地跟他讲话。

  对了,还有就是,他的话越来越多了。

  吃过午餐以后,季昕予还是回到了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

  工作室的项目才刚刚开始,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那么多人的心血,尤其是,在知道了容夙的故事以后。

  当然私心也是有的,工作室那边除了经常联系的几个核心岗位之外,没人知道这个顶着“容昱”笔名、空降而来的家伙是他,他想试一下单纯以自己的能力到底配不配得上一间独立工作室。

  陆深送他到小区楼下就被拦住了,开玩笑,他对陆深对他的吸引力、和自己的究极恋爱脑可太清楚了,这要是再上了楼,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况且,工作室这事儿他还不想让陆深知道。

  回到家手机一开,先把微信消息回了一遍,然后逐个回复未接来电的时候,顺便就把今天的工作任务给列好了。

  他的联系人不多,除了史晨和陆深之外,非工作关系的联系人就一个费元泓。

  哦,还有超市老板和快餐店老板娘,他们可以提供送货□□。

  昨晚费元泓也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不过微信没留言、也没发短信,估计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现在是上班时间,费元泓的身份敏感,他想了想还是不给费元泓回电话了,只微信留了句言。

  ——小季sama:抱歉,昨晚没接到电话,怎么了?

  没想到,对方立马就回复了:

  ——狒狒:快去看新闻[得意][得意]

  季昕予不明所以,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画面里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黑着脸,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

  下面的注释是:大康村事件升级,开发商到场险生冲突。

  季昕予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温氏终于要完了!

  画面里的西装男们个个灰头土脸,西装上全是土手印子。

  周围那些估计是大康村的村民,各个手上都拿着农具,时不时地举起来吆喝几声,看样子若不是有民警拦着,早就直接冲上去揍人了。

  ——小季sama:大康村出事了?

  ——小季sama:你们做的?

  对方回了条语音消息,说话断断续续,背景也十分嘈杂:“怎么回事啊,早早计划好的时间点,陆深昨晚居然玩儿失踪,跟你一块儿呢吧。”

  季昕予笑了下,敢情这人是联系不上陆深才给他打的电话,不过估计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会儿了还有心情逗乐。

  这语音的背景音听起来倒是挺像在大康村现场,隐隐约约能听到“给钱”、“滚出村子”、“黑心开发商”等类似的示/威,但他又确定刚才画面里没看到费元泓。

  ——小季sama:你在现场?

  “狒狒”头顶上的“对方正在讲话”明明灭灭了好几次,最后变成了持续半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季昕予收到了几条文字消息。

  ——狒狒:在呢

  ——狒狒:这破信号,语音消息都发不出去

  ——狒狒:还好一进村口我先拉着村长溜了

  费元泓躲在村委大院某个墙角后头,一边回消息一边观察着同事们那边的情况,时不时还感慨着提前下车拉着村长抄小路的自己有多么明智。

  微信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声,他的大号小号提示音是不一样的,大号里大多数是同学和公司同事,小号才是家人和朋友们。

  小号的提示音一响,他还以为是季昕予回消息了,点开一看,原来是陆深。

  ——L:看到了。

  ——狒狒:身体不行了?

  ——狒狒:还是说为爱献身了?[狗头][狗头]

  对方很久没有回,费元泓以为网络信号又不行了,便伸手跟村长打了下招呼,村长出去以后堂而皇之给陆深拨了个电话过去。

  村头局势比国际局势都紧张,村委成员都去拉架了。

  “有事?”陆深接起来直接问道,仿佛刚才跟人发微信的不是他。

  费元泓笑着说:“怎么,被我说中了呗?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没事挂了。”陆深回。

  费元泓赶紧说:“别别别,昨儿晚上开始两边就呛起来了,刚跟我一块过来的几个人,现在还围在村口呢。”

  “知道了,辛苦。”陆深淡淡地说。

  费元泓抗/议:“喂,你都不关心一下老同学的安危?”

  “难道你不是更想要陆氏地产总裁的五百万年薪?”陆深反问。

  好吧,他是。费元泓十分恭敬地等陆深先挂断电话。

  陆深这人比上学那会儿成长了不止一星半点,居然能想到利用大康村百年前曾经接纳外地灾民的村史,想出先用不同拆迁款挑拨外来户和土著的矛盾,倒逼温氏将拆迁款拉齐,再利用村委收受好处费的消息进一步逼温氏就范这样的损招。

  改造或拆迁项目上,以拆迁款形式给当地街道或村委一些好处费,是这行不成文的规矩。

  喻安洲和季明杰身上的负面新闻已经弄得满城风雨,温氏不少项目被合作方叫停,压进去的资金短期肯定收不回来。

  以目前的现金流状况来看,根本付不出那么多拆迁款。

  电话挂断以后,季昕予的微信消息才蹦出来。

  ——小季sama:那一定要躲好

  ——小季sama:注意安全呀

  ——狒狒:[]

  费元泓心想着,果然还是小甜豆贴心,默默决定以后他俩吵架一定都站在季昕予那边。

  大康村那边的进度是肉眼可见的快,没过两天季昕予就在电视上看到了费元泓的脸,又过了几天,连带着温以珏都进入了当地村民的包围圈里。

  许久没见他这位便宜妈了,衣着打扮倒是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被一群沾着土灰的黑西装和村民围着画风一点都不一致,跟P上去的人一样。

  温女士进山去居然还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脸上带着偌大的墨镜,趾高气昂地喊出温氏的拆迁条件,然后被村民的叫喊声打断。

  要不是看到她鼻翼两边的法令纹和瘦到凹陷的脸颊,季昕予都会觉得现在的状况她还游刃有余。

  季昕予新闻看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除了外卖,他这儿平时就只有陆深和费元泓会来。

  午后他曾经收到费元泓的微信,说妈妈做了酱菜让他拿过来,估摸着是趁跑步时间拿过来了。

  他刚起身,陆深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随手拿过手机,边往门口走边接通了。

  “喂,今天结束的早啊?”就算不见面,每天的通话他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陆深说话有些急,音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你在家?”

  “嗯,在呢。”季昕予答,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外头的敲门声并不着急,隔了有一会儿才又敲了三下,跟费元泓的习惯一样,季昕予便没怎么在意。

  陆深着急嘱咐:“任何人敲门都别……”

  “咔哒”一声,没反锁的房门很容易便解了锁。耳边陆深的话还没说完,季昕予就已经来不及听了。

  他脸上恬淡又幸福的笑容还挂着,一句“来啦”还没出口,甚至拿手机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视野里的一切、周身的一切便被眼前划过的冷光冻结住了。

  “季昕予!都他妈是因为你!”温昕沅的嗓子粗哑难听,嚎叫着抽回刀,再次刺向季昕予的胸口。

  幸好为了方便陆深和费元泓进门,季昕予给他们开门总是侧着一边身子推门,温昕沅直冲腹腔的刀刃被他一撤步、一挥手间拦住,只在小臂上划了个口子。

  饶是如此,他的手掌上也迅速淌满了血,然后滴在门口的地板上。

  电话那边陆深还在说话,但季昕予来不及回应,又用尽全力扑到旁边的书架上,躲过温昕沅的刀尖,然后趁他身形不稳时朝腿侧踹了一脚,跑向门口。

  “我他妈杀了你个野种!”温昕沅嚎叫着追上来。

  季昕予甚至来不及看一眼电梯上的示数,也顾不上回头去瞧温昕沅的位置,只捂着胳膊死命地往楼下跑。

  温昕沅的嚎叫声在楼梯间回荡,每一声都像要把嗓子撕碎一样用力。

  眼看着追不上他,温昕沅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季昕予粗喘着,在拐弯时余光瞟了一下,便见着他不要命似的直接越过上班层的栏杆翻了下来,刀尖正对着他前面两步的位置。

  季昕予赶紧刹车掉头,堪堪躲过这次刀尖,却被温昕沅抓住了手臂。

  “呵,你再跑啊!”温昕沅脸上还沾了滴他的血,楼梯上的追逐不光耗光了他的体力,温昕沅也同样粗喘着,像是要把肺撑破再排空一样,脸上笑得丑陋又扭曲。

  刀光一闪,刀尖正向心脏。

  季昕予挣脱不开,反倒被温昕沅用力往回拉了一把,整个人向着刀尖瞬间失重。

  完蛋!他在心里无声喊了句脏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当啷”一声。

  “啊!!”温昕沅粗哑的声音再次顺着楼梯上下回荡,甚至能听到楼上有住户壮着胆子喊了声“干嘛呢”。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就像走在路上被石子绊了一跤,被身边的人牢牢接住。

  季昕予猛吸了口气,然后在熟悉的味道中猛地张开了眼睛。

  “草,放开我!!”温昕沅还在叫喊着、挣扎着。

  但那不重要了,刚刚从生死关走了一遭的季昕予,满心满眼都被抱着他的男人装满了。

  他好像一下子就从生死攸关落入风花雪月,连地上沾了血的匕首都更像是绽放的玫瑰。

  季昕予很想很想紧紧抱住他,当然他也这么做了,用那只被划伤的手臂一起,紧紧地拥住了他的安心。

  陆深一手紧紧揽着季昕予的腰,另一手拽着温昕沅的右手使劲一拧,皮鞋毫不留情地踩在温昕沅的背上。

  费元泓随后从一层楼梯走上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愣了下。

  “我靠,这什么情况?!”他刚跑步的时候接到陆深的电话就往回赶,一到楼下就见有人从安全通道往里瞅,爬上来就看到了这样无法形容的场面。

  季昕予白皙的小臂和手掌上淌满了鲜血,连带着陆深西装背后都被沁了一大片。

  陆深向他使了个眼色,费元泓赶紧上前制住温昕沅。其实也不用太费事儿,刚才陆深那一下之后,温昕沅的右手从肩膀到手掌就只能无力地耷拉着了。

  “我叫救护车!”费元泓说。

  陆深摇摇头,搂着扒在他身上的人,低声说:“报警。”

  费元泓点点头,扯着人往楼下走。

  陆深抱着季昕予一阶一阶往上走,边走边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低声说着“没事了”。

  本来季昕予倒没觉得有什么,主要就是被吓了一跳,那道口子划在了左手手臂上,有点疼,但跟以前被美工刀划到的感觉差不太多。

  只是陆深这安抚的手一拍,带着自责的语气一念叨,他心里还真有点儿泛酸。

  越活越回去了。

  陆深生怕有个万一,提前叫了私人医生过来,等他们上了半层楼梯,再乘电梯上去时,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刚才仓促跑下楼时,大门没关,门口那滩血迹还留在那里,看起来着实有点吓人。

  不过陆深身边的人心脏都大得很,这样的小场面根本不足为奇。

  比如现在,医生只是点头叫了句:“陆先生。”

  季昕予触电似的把自己跟陆深隔开了点儿距离,哪怕肩膀上的胳膊还在,这叫矜持。

  陆深看到门口的血迹,不悦地皱了眉头,揽着他的手掌更用力了一些。

  所以,在看到医生面不改色地越过那片血走进门时,季昕予是十分钦佩的。

  伤口虽然没有划到神经,但伤的很深,上药前需要充分消毒才行。

  这个过程最难捱,季昕予原本怕陆深担心,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结果消毒药水一上,立马“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早知道就来个后滚翻,说不准一点儿都伤不到。

  陆深让他痛了就捏自己胳膊,或者咬肩膀,他才不舍得,使劲儿扭着沙发垫子,图案都给弄变了型。

  全程陆深都一言不发,直到医生给他包扎好,又讲了些注意事项以后,陆深才终于动了动。

  他跟医生说了句“谢谢”,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大概是给费元泓打的吧,季昕予想。

  因为他听到陆深说:“送他去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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