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回剧组之后, 温慕寒又回到了之前那段生活,之前那本书从陆城回来后没多久就写完了,所以她现在空下来了, 偶尔整理一下下一本茶馆的大纲。
那本书的背景是在泠宜, 正巧温慕寒前段时间和岑冉约见了。
和她想象中不同, 岑冉染着一头粉发,为人直爽率真,温慕寒很喜欢她, 而且两人某些想法在一定程度上高度吻合。
岑冉说想把《青衫湿》拍成女性电影, 传承戏曲文化,如果剧本有哪里不满意的,温慕寒都有否决权, 决定权在于她。
温慕寒答应下来, 自从许从音提到这件事,她就去网上搜了关于岑冉拍的电影,大多都是关于女性的电影, 风格文艺静谧,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很少会有人做慢电影,因为大多数人并没有耐心看下去。
他们喜欢开门见山,喜欢打脸虐渣,复仇爽剧。
似乎这成了小部分, 而这些被他们当成了造作矫情。
相反,温慕寒很喜欢这种风格。
岑冉提出要去这本书背后的地方看看, 正好温慕寒也要去看看唐紫喃,顺便再攫取一点灵感。
去泠宜之前, 温慕寒去找了一次梁佑庭。
在他开的私人心理咨询室。
咨询室很大,占据整个JL大厦的第三层, 很是宽敞。
一进去,就有专门的人员领着她往里走。
“请问是找梁医生吗?”
温慕寒将肩上的帆布包提了提,点头。
“您这边请。”
手指引着往前走。
“到了,需要喝点什么呢?”小姐姐嘴角挂着礼貌性的微笑,“有花茶和果汁。”
温慕寒:“不用了。”
“好的,”站定在一扇磨砂玻璃门面前,小姐姐帮她推开门,“女士到了,有需要都可以叫我。”
温慕寒朝她颔首往里走去,梁佑庭的办公室很大,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有风水池的流水声,很轻,但也能盖过放着的轻音乐。
“来了啊。”梁佑庭穿着白大褂从隔间里出来。
他没有比温慕寒大多少,就感觉很成熟的样子。
温慕寒:“嗯。”
“坐。”梁佑庭坐到自己位置上,示意她坐下。
温慕寒坐在他对面。
“很久没来了吧,”梁佑庭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语气温柔,“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话,温慕寒眼睫轻垂下,盯着眼前的茶杯,茶叶在水中漂浮,上上下下。
半晌之后,她轻声开口:“不太好。”
“又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
梁佑庭眸光闪了闪,连呼吸都顿了几秒,而后扬起嘴角的弧度。
“没事,先喝完这杯茶。”
“我们再细细地聊。”
指尖在杯壁上摸索几下,指纹瞬间被水填满,湿哒哒的。
进了隔间,水流声被隔绝在外,梁佑庭按下音响开关,传出催人入境的白噪音。
“深呼吸,吸气,吐气……”
温慕寒躺在沙发椅上,随着他的节奏慢慢闭上了双眼。
迷雾,又是迷雾,穿过他们是藤蔓围起的墙。
她出不去。
梁佑庭在催眠下问出问题,瞧见女孩紧闭的双眼被泪水打湿,有泪珠从眼角流下来,他心一紧,抽抽地疼。
似乎更加严重了。
梁佑庭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温慕寒,那个时候的女孩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一头红发,骑着个机车,不知道还以为哪里来的精神小妹呢。
但他能透过她张扬的外表瞅见那颗破碎斑驳的心。
“梁佑庭,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去做你自己。”
“你也是。”
“我在做我自己啊。”
你不在,你在伪装。
梁佑庭坐在栏杆上,有风吹过来,樱花瓣吹了一地,还有纷落的遗留去年冬天的香樟落叶,大的小的都有,像是撒在地面的烧烤料,铺了一层又一层。
“你以后想做什么?”温慕寒将碎发撇至耳后,但碎发依旧不听话地跑出来,她索性不管了,任发丝在空中与花瓣纠缠着不休。
“当个心理医生。”梁佑庭看了她一眼说道。
想救救你,想让你面具之下的脸不再流泪。
“挺好的。”她轻笑一声。
后来两人经常联系,梁佑庭也知道温慕寒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他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仅仅是帮温慕寒,更想帮更多陷于泥泽里的人。
阳光照进来,穿过玻璃在地板投射晃动的树影。
正值傍晚,湖边的光金灿灿的,从树叶缝隙里透出来,连车流和路人都变得模糊,只看到穿梭的阴影,被光包裹着。
催眠的本质是让患者直面自己的内心,那些藏在记忆深处不愿回想起但又忘不掉的痛苦被激发出来,有的人会选择直面痛苦,巨大的压力之后会觉得这些痛苦不过如此,可有的人会选择删除那些令自己痛苦的记忆,不曾记起就不会产生痛苦。
从刚才对温慕寒的催眠对话来看,她的情况不太乐观,有些抑郁和强制性障碍的隐性症状,如果不进行药物干预和心理治疗的话,后期会更加严重。
梁佑庭看着窗外飞过的白鸽,心中一片怅然。
为什么呢?
他好像帮不了温慕寒,似乎还有些隐藏在阴暗深处的真相没显露出来,他担心的是,这些东西如果暴露出来,温慕寒能否承受得住。
玻璃上投映出他的面容,再往旁边移,是躺在那儿,睡容恬静的女孩。
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岁月静好就好了。
梁佑庭心中升腾起一个想法,他想带温慕寒离开,远离这些人和事,是不是这样她能好得更快一些。
温慕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浑身没有力,但是精神上是放松了不少,或许是睡得久的缘故,她拉开隔间的门,就看见梁佑庭再脱身上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醒啦?”
“时间不早了,”梁佑庭拿上自己的手机,“吃饭去。”
“好。”温慕寒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路边的乌桕树随风摇曳着,汽车车灯闪着红红绿绿的光,远处的火烧云被电线分隔开,墨色染了上来。
坐上车,温慕寒将手机开机。
为了催眠效果,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声音,她就把手机关机了。
一开机,信息就一连串地蹦出来,跟涨潮时争先恐后往岸上蹦的鱼。
几乎全是谢逍发过来的消息,一看时间间隔就是在拍戏中场休息时间发的。
全是语音。
温慕寒将音量键调到最小,改成听筒模式放在耳边听。
“宝宝,中午好,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宝宝,想我吗?”
“宝宝为什么不理我?”
“宝宝不会在和别的男生讲话吧?”中间从不远处传来黎棹的一声“逍哥”,“好知道了,马上来。”
……
一条条放过去,直到看到最后一条。
是一张自拍。
[xx:下午好,再忙也别忘了想哥。]
温慕寒唇边绽开一抹笑,很浅。
很符合谢逍的形象,张狂桀骜。
她指尖在屏幕上打着。
[刚刚手机关机了,没看到信息。]
等了两分钟,没有收到回复,她猜想谢逍估计在拍戏,于是摁了锁屏键收起手机。
吃饭的地方是巷子里的小店,店面不是很大,是那段日子里两人经常来吃的。
梁佑庭知道温慕寒的习惯,一坐下来就抽出几张纸将桌面擦干净。
“老板,两份鸭肉面。”他朝里喊着。
“好嘞。”
调料都放在桌上,面一端上来,梁佑庭拿起醋瓶就往其中一个碗里倒,直到深棕色染满整碗汤,他推向温慕寒面前。
“你喜欢的,多醋。”
温慕寒:“谢谢。”
这会儿店里还不是太多人,吃得也清净。
吃完饭,两个人在江边走着。
夜色浓郁,幽蓝的夜幕被霓虹灯的光圈映得模糊,头顶的弯月浸润着路面吗,漫过撒落的树叶。
路边有人在卖盆栽,栀子花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是夏天的入场券。
有年轻人组成的乐队在弹唱,是陈绮贞的《太聪明》。
“我猜着你的心,
要再一次确定,
遥远的距离,
都是因为太过聪明,
要猜着你的心,
要再一次确定,
混乱的思绪,
都是因为太过想你
……”
似乎内心开始平静,梁佑庭找了一条长椅坐下,温慕寒坐在他旁边。
”小寒,你小说还在写吗?“
像是找了个话题,好开始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最近不在写,可能过几个月会写另一本。“温慕寒偏头看他。
梁佑庭眼神里闪过一抹哀伤,其实以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进行创作了,这会让她陷入无尽的内耗中,越来越深,直到被困在自己的执拗里,再也出不来。
沉默了一会儿,梁佑庭深吸一口气,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地开口:“停笔吧慕寒,你该好好休息了。”
温慕寒有些疑惑:“是我的病情又严重了吗?”
“嗯,”梁佑庭说,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布着认真,“如果你愿意的话,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好好疗愈。”
听到猜想得到肯定,她眼神空空地盯着面前的湖,抿着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夜色开始变深,落在身上的风也开始发冷。
温慕寒的声音很轻,她说:“能不去吗?”
“也可以,”梁佑庭料想到这个回答,叹道,“但你要按时吃药。”
“好。”
散完步,梁佑庭送温慕寒到小区门口。
“到了,明天有空来医院里拿药。”
“知道了。”
和梁佑庭告别后,温慕寒往单元楼的方向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人影压住她的影子,心里莫名有些慌,不觉加快了些脚步。
没一会儿,身后的人加快脚步超过她往另一条道走去。
温慕寒看了一眼,男人穿着黑色短袖,戴着黑色鸭舌帽,见人离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但仍心有余悸。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刚刚离开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后脚跟着她进了电梯。
心在这一瞬间被提到嗓子眼,跳动得极快,快要鼓出胸腔,腿也软得没有力气,温慕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冲了出去。
男人咒骂一声,用手挡住电梯门,跟着追了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拼命往人多的地方跑,手伸进帆布包里找手机,来不及按响报警电话,她快速连按五下侧边按钮。
第一紧急联系人是谢逍。
嘟嘟声一下又一下,很是漫长,直至挂断。
温慕寒的心在沉下去。
快跑到小区门口了,她看到还没离开的梁佑庭靠着车门抽烟,脸上带着愁容。
视线回望过来,梁佑庭注意到朝他跑过来的温慕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又落到她身后紧跟的男人。
“温慕寒。”他喊出声。
下一秒,女孩就扑进他怀里,梁佑庭用手接住她发软的身子。
身后的男人见状只好悻悻离开。
终于,安全了。
温慕寒松了口气,可全身没有任何力气,手冰冷得厉害,跟死人没有区别。
从警局报完警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担心温慕寒,梁佑庭喊来了许从音。
“今天晚上就让许从音陪你睡吧,再抓到人之前先不要回去了。”
温慕寒手里还捧着警察小姐姐端来的热水,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活的,她点头:“好。”
许从音赶来的时候也心有余悸,直到看到温慕寒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吓死我了,天杀的尾随男。”
“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段时间先住在我那儿吧,正好我一个人无聊。”她轻拍温慕寒的后背,安抚着她。
温慕寒看着空空的手机界面,没有电话打回来,她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跟着许从音回家,一路上,温慕寒都很安静。
凌晨一点,她入睡之前看了眼手机,依旧没有回电。
就算心里安慰着谢逍可能在忙,可是还是忍不住失落。
已然没了任何睡意,看着窗户外边的天从墨蓝到蟹壳青再到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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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城在下大雨,在拍的一场戏在深山里。
暴雨引起了山体滑坡,剧组的一群人都被困在了山里等待着救援,索性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雨还在下,啪嗒啪嗒打在临时搭建的棚上格外的响。
山里没了信号,一群人闲着没事开始斗起了地主。
谢逍站在窗前,窗外的景象被雨打得完全看不清,心逐渐在下坠,他有一种没由来的恐慌感,席卷着他,寒气慢慢从脚底蔓延,直到将整条腿都给麻痹。
看着手机里不断打圈的信号标识,心中不免烦躁,他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有联系温慕寒了。
不远处的姜禾看着落单的谢逍,心里起了心思,那条短视频爆了之后,有好多嗑他们的cp粉,连带着她的粉丝也涨了不少。
经纪人以利益为大,让她多和谢逍接触,暗戳戳地给粉丝撒点糖,搞绯闻的话现在未免太过刻意,现在磕cp都是自己找糖吃,工业糖精太流程化和刻板化。
姜禾端着水杯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脚下一滑往一旁栽去,就在她以为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往上一拎,跟拎一只鸡一样。
谢逍很快松开手,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离开了。
“逍哥,”人群中的黎棹朝他招手,“快来快来。”
姜禾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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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宜最终没有去成,收拾进行李箱里的衣服最终又被摆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似乎生活好像就是这样的,在对未来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的时候,就开始乌云密布。
急转直下,一切本来行驶在平缓的道路上,突然一个下坡路,刹都刹不住车,一切都在背道而驰,望着不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