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黑夜, 外面下着小雨,丝丝雾雾打在身上黏腻的难受,但的确驱散了不如平芜的炎热。
柏油路被雨水冲刷的发亮, 路灯倒映在水面上, 撒下一地金箔, 随着风摆动,人在不同的角度看过去,都是不一样的光点。
空气里都是泥土的湿润气息。
温慕寒步伐清浅, 裙摆虽未沾染上浸润的泥泞, 倒也被沿途溅起的水滴打湿了。
门口停着很多出租车,亮着红灯像一条绵延不绝的彩带。
她随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稀稀拉拉的雨点打在车窗上,起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温慕寒抬手擦了一小片, 露出外面的风景。
路边原本盛开的蔷薇被打落一地,贴着湿漉漉的草地。
破败,又颓废。
如同它们一样, 再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但泥土会拥抱它们,在来年会再开出灿烂的话。
所以,那她呢。
会再开花,还是接着腐烂,然后慢慢被蚯蚓啃噬掉。
温慕寒看着窗外, 一句话没说,车上放着电台广播。
她听着烦人, 从包里翻出耳机打算听歌。
手机上了飞机就关了机,刚开机一个电话就蹦了出来。
是谢逍。
温慕寒眼睛眨了眨, 等了看更多精品其鹅羣叭衣四八椅溜九柳散十几秒才滑开接听键放到耳边,想说话, 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似乎狂喊之后声带被撕裂的干疼。
“温慕寒。”
谢逍低哑的声音先冒了出来,带着焦急。
“嗯。”
她牵了牵唇角,说不清是笑还是难过。
“对不起,昨天剧组被困在山里了,没有信号没接到你的电话。”
被困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救援人员将他们救了出去。
一出来,谢逍就着急忙慌地找信号联系温慕寒,好不容易有了信号,打过去却显示关机。
“没事。”
温慕寒又开始走神了,声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一般。
莫名的心慌慢慢占据了谢逍的内心,他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温慕寒,我觉得你现在不开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心间一颤,感叹于他对情绪感知的敏锐,温慕寒摇了摇头,笑笑:“没有不开心,只是天太晚了,想休息了。”
谢逍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见这样也只好挂断电话。
挂完电话越发觉得不对劲,打了一通给许从音。
电话等了一会儿才接通。
许从音那边很吵,似乎在某个品牌晚会现场。
她找了个稍微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
“喂?”
谢逍开门见山,问:“昨天温慕寒是发生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许从音有些气,身为温慕寒的男朋友现在都搞不清状况。
“现在才问,”她叉起腰,中气十足:“你早干嘛去了?”
“你知不知道,昨天慕宝差点出事。”
许从音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谢逍每听一句,心都在下坠。
为什么,温慕寒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
“都不知道你这个男朋友有什么用,摆设吗?再忙女朋友都不要了吗?”她气得在会场不顾形象地大骂,“你别忘了,没有慕宝,你能有今天吗?娱乐圈比你有能力的多了去了,江敛也不是非你演不可。”
心口揪起来,谢逍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那些话砸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那个时候他在干嘛呢,为什么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呢。
他只怪自己,悔恨感像冷水一般兜头浇下来。
电话那头的许从音有一种电话已经被挂断的错觉。
喉间似乎有沙砾在滚,随着呼吸起伏,将喉腔的软肉磨的到处都是血,铁锈味蔓延开来。
谢逍一哽,垂下眼睫说:“我知道。”
“……”
一口气上来堵住许从音的胸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扔下一句。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逍保持着耳边听电话的姿势,很久,直到双手卸了力,无力地垂下。
周围是剧组人员吵闹的声音,明明离他很远,可他感觉那些声音在被放大,刺激鼓动着他的耳膜。
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总感觉他快被温慕寒抛弃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在洛城的状态,戴着面具,对所有人都是,没有自己的情感了。
谢逍开始神游,那股虚幻的感觉又占据了他整个脑子。
“季导,”有人在喊季青棠,“季导,有人找您。”
那声音被模糊抽象化了,听不太清,直到关于温慕寒的名字被喊起,才清晰地尖锐地扎进他耳朵里。
“是编导助理余未老师。”
温慕寒来陆城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要去找别人。
温慕寒,你是不是又打算不要我了。
上次是因为写完江敛,这次是因为演完江敛。
他好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乱想。
他太害怕了。
人总是不满足的,得到了就不想再失去。
有风吹过来,吹过谢逍低着露出的棘突,玄色的外袍衬得冷白。
眼眶骨疼得发紧,压迫着他的眼球。
姜禾注意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男人,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微笑着说:“谢逍,你怎么了?”
谢逍移开自己的肩,撩开眼皮睨着她,极轻地顶了下左颊的软肉,下颌线冷硬。
“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的眼睛漆黑深沉,透不进一丝光,无底的幽暗不明,他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心惊。
听到谢逍的话,姜禾脸色一僵,对他直白的戳穿感到有些尴尬,也幸好周围没有人,才不至于闹得太难堪。
网上那些买的通稿太明显了,谢逍自然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他收回视线,抬脚往温慕寒那个方向走。
听到温慕寒来找自己,季青棠还有些吃惊,把剩下的工作吩咐给助理,抬脚走了过去。
远远地看见高挑瘦削的女孩站在房车面前,穿着简单的白t和浅色牛仔裤,长发披散着肩头,她没有在玩手机,只是抬起下颌,看着头顶的树,她的瞳色在灯光下接近琥珀的透明。
“慕寒,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季青棠走到她身边。
听到他喊这个名字,温慕寒还有些恍惚。
妈妈,你每次喊我名字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怀念眼前的这个男人。
温慕寒唇角扯了下,但发现她连礼貌性的微笑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您还是叫我余未吧。”
季青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心中开始在考量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保持着浅笑,金丝眼镜后还是那双温润的眼睛:“怎么了?突然生疏了许多。”
她微微摇了摇头,“我们能换个地方聊吗?”
周围太吵了,人多眼杂。
“当然可以。”
季青棠让她上车,带她去附近的茶馆。
谢逍赶出来的时候只看见温慕寒上了季青棠的车,他想去拦,可是口袋的手机响个不停。
似乎有一种他不接就要吵死人的节奏。
他眉间拧了一下,有些不耐地翻出手机,上面显示是陈姐打来的电话。
谢逍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接通电话。
“喂?陈姐。”
“我看了下,你最近几天没什么戏份,”陈姐说,“我给你接了档综艺,你和姜禾一起上,好方便剧上的时候炒cp,剧播完了到时候两方再撕一下炒一下热度。”
“我跟他们那边团队也商量过了,这个方法是互利共赢的,对双方都好。”
陈姐经历了太多这样的事情,炒cp是最快吸粉引流的。
谢逍腮帮一紧,咬着牙,绷着下颌。
“陈姐。”他打断她。
他想当演员的前提是温慕寒在他身边,如果失去她,他宁愿不往上爬了。
“嗯?”陈姐尾音上扬,“怎么了?”
“我不想捆绑cp,网上的那些也压一下吧,我相信季导的实力,就算不炒cp这部剧也能火。”谢逍的嗓音很淡。
“……”
陈姐有些恨铁不成钢,音量不自觉放大,“谢逍,这个圈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虽说你在这部剧里是男主,但是你不是官配,戏份也没有男二多到时候剧一播,不炒cp热度你只能是给姜禾和黎棹作配。”
“陪跑你懂吗?连水花都翻不起来。”
她开始拍桌子,拍得哐哐响。
“你现在还太嫩了,你忘了我之前怎么说的吗?”陈姐深吸一口气,“在这个圈子里,流量和热度为王,是,你演技不差,但你没有曝光度啥也不是,你以后有能耐了,你放个屁都是香的,到时候你翻出花来我都不管你。”
“公司对你的规划很清楚,靠这部剧打开你的口碑,为你以后拍电影做铺垫,谢逍,你以后是要走上大屏幕的,雄狮是属于旷野的,你的路不该只局限于脚下。”
“我话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知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个小姑娘,我相信她也不会愿意你这样吧。”
话说完,也不给谢逍反应的机会就挂掉电话。
又是低着头,人似乎有了难以抉择的东西就会习惯性地垂首沉默。
阒寂的街道上,只有头顶风吹树叶的声音。
路灯下的影子欣长,背后是光,前面是昏暗,天空没有星星,离了灯光就会被黑夜吞噬。
谢逍抬起头,看向温慕寒离开的方向。
车早就没了影。
眼眶被风吹得干涩,连拍几个大夜戏,眼底已经开始有红血丝渗出来。
好难啊,怎么那么难啊。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慕寒啊。
谢逍难过地想,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留不住她。
无论是往前还是停滞不前,他被现实和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
真的,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