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 称不上多厚的一层门扉却像是一条隔绝了他们的天堑。
他甚至失去了再次敲门的勇气,只能落寞的垂下举起的手,孤零零的站在门外, 看着原先亮如白昼的房间熄灭烛火,屋内只余下一片漆黑。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道看不着, 摸不着的隔阂。
就在沈归砚不管不顾的想要打破那层隔阂, 告诉她真相时, 雪苹走了过来, 敷衍的行了礼, “郡马爷,郡主如今不想见到你, 还是请你早些离开, 奴婢希望你不要在做让郡主不开心的事。”
沈归砚放在门上的手因此蜷缩着收回,他的目光似乎想要透过这层门扉,去看屋里头的人,喉结艰涩的滚动了下,“她夜里会口渴, 你们记得帮她准备好温热的水。”
“奴婢晓得。”
雪苹又说,“郡马爷没事的话,还是尽快些离开。”
沈归砚失魂落魄的回到衙门,一把揪出了正和人赌钱的张望,双眼猩红犹如恶鬼附身, 原本砸向他脸的拳头最后砸上了墙,任由鲜血蜿蜒往下滴落,“都怪你, 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要是她不要我了,你也别想好过。”
正赌得好好的张望突然被揪出来, 也有了火气,看清楚来人后,又蔫了下去,“我这主意你当初不也是同意了的吗,我也不知道郡主她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张望挫败的蹲下来,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烦躁得不行,“你问我,我问谁啊,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他家里那位要是知道他敢出去找其她女人,哪怕是身上沾了其她女人的胭脂味都得闹着把屋顶给掀了,然后把他给拆了剁成一块一块。
所以他们两个一闹矛盾,他就用这个办法,百试百灵,连耐打的努力都有着显著提升。
——
随着屋内的光亮全部熄灭,把脸埋在软枕里的宝珠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难受,眼泪也跟着往下掉了。
是啊,她根本就不喜欢沈归砚,所以他喜欢谁都是他的自由,是他的事,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难过。
她抬手想要把眼睛里滴落的泪水擦去,可是这一次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心脏也难受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攥住,连她的呼吸都因此变得不畅快。
第二天,宝珠醒过来时,难得这个点还看见他在家里,像是忘记了昨晚上的不愉快,问道:“你今天不去衙门了吗?”
“不去了,我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当摆设的,要是衙门离了我就不能转,那只能说明他们都是一群废物。”沈归砚把做好的早点端上桌,带着小心翼翼的赔好,“我给你煮了蛋羹和你上一次说喜欢吃的煎饼子。”
又取了毛巾浸过热水后拧干递过去,“先洗下。”
眼前的一幕和他们刚成亲后一模一样,就连这张脸也是笑得春花灿烂,但宝珠明白在像,有些东西也始终变得不一样了。
“我现在不想吃蛋羹和煎饼子。”宝珠抬起头,和他垂下的目光对视,一字一句的说,“我现在也不想见到你。”
她的调子仍是娇甜软糯的,可落在沈归砚耳边,却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剐着她的皮肉,极致的疼痛麻痹着每一寸神经,让他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而后,双手搭上他肩膀,双眼猩红的沈归砚听到自己沙哑的问,“为什么,是因为什么,宝珠就决定不要我了吗。”
他明知道那个所谓的答案,却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因为他知道一旦吐露出来,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更会碎成废墟。
宝珠冷漠得把人推开,她也不做声,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接下来的几日,他反倒像个一直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尾巴。
撑着青骨竹枝伞遮阳的冬儿看着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人,小声地说,“小姐,郡马爷一直跟在后面,要不要派人把他打发走啊。”
因为他昨晚上惹小姐难过了,她也讨厌上他了。
宝珠抿了抿唇,随后加快脚步,“不用,他乐意跟就跟着。”
街角处的张望看着已经失魂落魄好几天的人,想到都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的,顿时自责得不行,“我说贤弟,你就算在这里站成望妇石都没用。”
沈归砚冷笑,从牙缝里挤出,“我乐意。”
“…………”心虚得不行的张望为了弥补自己干的好事,脑子灵光一闪的想出了个馊主意,“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办法能帮助你,你要不要试一下。”
闻言,沈归砚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忍不住问,“是什么办法。”
只要是能让她原谅他,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要尝试一下。
张望立马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出自己的计划。
这一次要是还不行,他高低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送给他当球踢。
——
端着甜水进来的冬儿忿忿不平道:“小姐,郡马爷前几天还一直跟在你后面说要对你好呢,结果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要我说,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撑着下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的宝珠并不做声,就连她最近发呆走神的时间都变多了。
以前的自己总是嫌时间太少,都不够玩,还是第一次觉得时间太长了,长到只能用走神来消磨时间。
“小姐,望仙湖里的荷花开了,开得可漂亮了,我们今天要不要去游湖啊。”
“你想去可以去。”宝珠眺望着窗边栽下的芭蕉叶,亦连思绪也要跟着飘远。
“可是我想要让小姐开心一点。”冬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小姐,你没发现你自从来到这里后变了很多吗,连笑都没有以前笑得多了。”
宝珠随意寻了个理由堵塞过去,“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好吧,天热,人也跟着疲懒了不想动。”
“要是小姐你胃口不好,奴婢待会就让厨子做些清淡的金陵菜色来好不好。”
向来稳重的雪苹此时正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当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雪苹咽回去的话,却被跟在后面的一个丫鬟慌里慌张的说了出来,“郡主不好了,奴婢看见,奴婢看见………”
听她连一句话都说不顺的冬儿恨不得亲手上去把她的舌头都给撸直了,凶狠的瞪过去,“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啊,吞吞吐吐做什么啊,简直是急死个人了。”
丫鬟被喝了一声后,那哆嗦着的手脚才放回了原位,头却低得低低的,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是,是奴婢看见郡马爷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进了一个院子里,奴婢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要么是误会了,奴婢还像居住在隔壁的人问了…………”
既知事情不能在隐瞒下去的雪苹面色难看的接了下来,“他们说,郡马爷和那位女子是夫妻,还说他们两个感情很好。”
短短的几句话,使得屋内的空气都凝固开来。
素来顽皮的春风也了无踪影,留下的只有一寸又一寸的冷凝。
嘴巴大张的冬儿转动着僵硬的脖子,不可置信的大喊,“小姐,郡马爷他怎么能那么对你啊,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儿良心,要是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小姐你当初就不应该和他一起来岭南!”
“像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就配不上小姐!”她更痛恨之前的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撮合他们,还认为郡马爷对小姐是实打实的好。
脸色难看至极的雪苹一想起自己前面看见的,就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无论婚前的海誓山盟说得有多么情比金坚,还不是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雪苹滚了滚喉咙,诚恳的说,“小姐,既然郡马爷那么对你,我们直接回金陵吧。”
长睫垂下眼睑的宝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很是平静的说,“你们先出去,让我独自一人待一下。”
冬儿不满的喊道:“小姐。”
“本郡主说了让你们下去,你没有听见吗。”宝珠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瞳孔缠满朱红蛛丝,“出去,你们都给本郡主滚出去!”
“滚!全部都给我滚!”
雪苹拉过还欲说些什么的冬儿,对她摇了摇头,遇到这种事谁都不会开心,何况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小姐。
与其她们继续留在屋里,不如让小姐独自待一下。
直到她们都离开后,陷入暴怒中的宝珠才像是失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心脏疼得像是要爆炸,眼泪更是不争气的往下掉。
她用指尖捻了一颗放进嘴里,是苦的,涩的,难吃的。
不应该的,她不应该变成这样连自己都讨厌的存在。
更令她感到害怕的是,她以前说过要是姓沈的对不起她,她一定要把他的腿都给打断,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那一刻,她想到的只有逃避。
是的,逃避,她甚至不敢去打断他的腿,有的只是想要快点离开这个让她不开心的地方。
她终究是活成了她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守在屋外的冬儿愤恨不平地说,“小姐,你要是难过的话,就用鞭子狠狠的去抽那对没有寡廉耻贤的狗男女!”
“我们把那个贱人的衣服扒光了,压着她沿街游行,让大家看看,抢别人相公会是什么下场。”
这时,宝珠推门走了出来,除了眼圈弥漫着一层红意,一切看着都和往日无异,也更看得令人揪心。
她也轻飘飘地说着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收拾东西回金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