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土豆?不是石蛋吗?”

  武则天记忆超群,虽说还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对于一些看过的特殊物品,特别好或特别坏的,记忆尤其深刻,而这两种曾经被称为是贡品中寓意祥瑞的金谷和滥竽充数耳朵石蛋,都曾经给她留下过较为深刻的印象。

  只是这些贡品,大多数被丢进府库中发霉,烂了之后便被清理扔掉。因为这些贡品来自番邦,哪怕说是他们的食物,但不知是否有毒有害,一般没有特别说明和尝试过的,也不敢列入皇帝的菜单。

  还有一些,则是在引进之后,交由良圜栽种,却因为没有对应的种植技术,或是水土不服,很快就消失不见。

  就像后世有本美国汉学家薛爱华所著的《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中所著,就是在唐贞观年间从撒马尔罕所来的使者,带来的贡品“金桃”,因为这金桃大如鹅卵、其色如金,被称为金桃。

  后来桃核被种在长安的御苑中,仍是不幸消失,没能复种出“金桃”来。

  但可以从中看到,当时万邦来朝的国家,进贡的物品种类之繁复,远超后人想象。只是当时所叫的名字,与后世多有不同,加上运输和保存不当,能够留下的培育成功的,倒成了少数。

  尽管如此,大唐一朝,舶来品和外来物种最为丰富的时代,武则天从太宗朝入宫到如今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帝,自是见过无数贡品,只是没想到,其中不起眼的东西,竟然会是后世传说中的高产粮食作物。

  “立刻传鸿胪寺卿觐见!”

  鸿胪寺负责接待远方来唐宾客及使者,朝贡之物,都是先交给鸿胪寺,然后由鸿胪寺负责审核估价,定下回赠赏赐的物品规格,所以对这些外邦进献之物,最清楚的莫过于鸿胪寺诸人。

  可就连鸿胪寺卿,都记不得这金谷和石蛋,哦,也有人叫地蛋的东西是何年何月何人进献来的了,只能赶紧回去,带着全司二百余人开始翻查档案,清点仓库,足足折腾了两个日夜,终于找到了这两样东西的来处。

  除此之外,还多找到了一种叫“棉桃”的贡品,和一些虽然没有被女帝提起,但也是在大周境内未曾种植的作物,鸿胪寺卿生怕有什么错漏,宁可多拿一些来,免得女帝再想起什么来,他们还得再折腾一遍。

  原本有些在仓库里已经发霉腐烂的植物果实这次也被清理出来,鸿胪寺卿满头大汗地拦住了差点要把它们扔掉的下属,捏着鼻子让人挑出里面发芽的根茎或是挑拣出还有希望培育的种子,都一并带上。

  因为女帝说得很清楚,哪怕是坏了烂了死了的,也得先给她过目之后,才能处置。

  鸿胪寺卿提心吊胆地让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贡品”们带去面圣,还没进门,就先听到里面传旨,将几个有名的酷吏下狱彻查,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就算此前有什么纰漏,被陛下怪罪,只要没落在那几个酷吏手中,人就还有希望。

  当初这几位可是堪比活阎王的人物,如今也轮到自己进去尝尝自己所造的刑具,真是大快人心。

  武则天同样也没想到,只是惩处了几个酷吏,对其中罪大恶极的来俊臣直接推出午门斩首,当天竟然就听陈曦汇报说民心值飙升了数千,让她很是感慨了一番后,命人把纵火犯薛怀义也拉出去斩了。

  原本她就对薛怀义持宠生骄,嚣张跋扈有所不满,尤其是这厮胆大包天,连宰相都敢打。

  武则天本看在他从浩如烟海的佛经中找出了一部记载女子称帝成佛的《大云经》,作为她对抗儒家男尊女卑的武器,从龙有功,便让他挂名征讨突厥,任伐逆道行军大总管,有两位宰相替他做幕僚,等于白送他功劳升官,结果突厥撤兵,他未能成行,却对宰相拳脚相加,大为失礼。

  再加上他在白马寺带着众僧胡闹,甚至抓道士剃度,惹来不少民愤,他却毫不加以掩饰地拉着女帝做大旗,这次还故意说用自己的血为女帝画像祈福,武则天没搭理他,他便一怒烧了天堂,若不是那天雷来得及时,只怕半个洛阳都得被他烧了,不知要连累多少百姓。

  故而武则天连长安都没让他回,直接让太平公主负责监斩,就在白马寺前的广场上斩首示众。

  就连薛怀义手下那些和尚,也被彻查一番,有人命官司的一并处斩,其余按律判处杖责流配,另选有德高僧出任白马寺主持,将这个被酒肉和尚薛怀义搞得乌烟瘴气的佛门重地重新整顿。

  这些混混和尚们被处斩时,洛阳几乎万人空巷,全都涌去白马寺看行刑。

  在囚车行过的路上,沿途都有百姓朝着囚车上的薛怀义等和尚吐口水、扔垃圾,甚至连扔狗屎和牛粪马粪的都有,几个和尚被打得奄奄一息,在刑场上若不是有人扶着,连跪都跪不直。

  太平公主见状,干脆让他们“五体投地”式跪在地上,由刽子手斩首后,洛阳百姓跪地恸哭,感激女帝开恩,终于看到了这个祸害洛阳的秃驴恶行,杀之以平民愤。

  只是这次,听到太平公主回报在洛阳监斩时的见闻,武则天也同时听着陈曦报告当前民心值的涨幅,却丝毫没有感到开心。

  甚至还有些困惑。

  “他们难道不知,那薛怀义就是仗着朕的宠爱,方才敢如此肆行无忌,无视王法吗?”

  陈曦内心无限吐槽:原来陛下你也知道啊!那你还……

  嘴上却说:“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百姓眼中,陛下肯彻查其罪,大义灭‘亲’,便是一位明君,至于以前……便是天子亦有被小人蒙蔽的时候,对于百姓来说,能为他们伸冤报仇的就是青天,至于前因……他们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也望陛下能够爱民如子……”

  忽然想到被她逼死的李贤,陈曦噎了一下,含糊地说道:“民心有时候得来容易,有时候失去更容易,陛下手握天下权柄,一言可定千万人生死,这民心,就看陛下想不想要了。”

  武则天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命洛阳令彻查白马寺相关案件,将所抄没财物,依律赔偿苦主。至于已烧毁的天堂,不必重建,在原址修建济慈院,安置无人抚养的孤寡老人和幼儿,由朕的内府库银负责支出。”

  太平公主还是第一次负责监斩之事,回来尤为兴奋,一听还有任务安排,更是毫不犹豫地接受。

  这一次,母亲终于没有再让她回避政事,而是从小事开始,到刑律案件,一点点的,她终究会走上朝堂。

  待太平公主走后,武则天又命上官婉儿起草诏书,准备开恩科选士。

  “这次科举选士,除了进士科和明经科之外,再增设女官科考,暂定……十名吧!”

  上官婉儿一惊,问道:“这女官科考一事,可要问过宰相们?”

  武则天斜乜了她一眼,轻哼道:“朕不但要开女科,还要开武举,亦不分男女,你且拟旨,若是宰相们有异议,尽管让他们上书进谏便是。”

  她治下虽然刑罚严峻,却一直广开言路,不光设“铜匦”接纳天下谏言,对直言敢谏的大臣也十分敬重,像狄仁杰这样屡屡谏言冒犯的,她也不予追究。

  只不过,对于一些谏言,大臣们说归说,她依然做归做。

  开言路,准许你们说,但采纳与否,还是取决于她自己。

  若是什么都听朝臣的,她永远只是高宗之后,中宗之母,而不可能成为一代女皇,威凌天下。

  尤其是科举之事,开恩科大臣们自然愿意接受,可开女科他们必然反对,既然都知道结果了,她又何必去征求他们的反对意见,反正圣旨一下,他们愿意进谏就进谏,都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

  至于上官婉儿,她担任内舍人,掌管宫中制诰多年,如今又协助女帝处理奏折表章,参与政务,权势已隐然等同宰相,只是差个名分而已。

  武则天爱她的才华,亦让她掌管宫中藏书,本以为开女科她必然赞同,可此时此刻,听她一语,女帝忽然警觉,让她立刻起草诏书,颁布圣旨之前,连宫门都不曾让她踏出半步。

  上官婉儿有些意外,却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草拟诏书后,给女帝过目用印,然后命宦官传旨诸位朝臣的同时,张榜于午门之前,昭告全城。

  等朝臣们得到消息时,不仅是长安城,连驿站的快马都已经将消息送往全国各州府,将于今年八月,于长安开科取士,除进士科与明经科之外,另有女科和武举,广招天下贤士,只取良才,不论男女。

  一时间,天下哗然。

  朝臣们纷纷进谏,甚至有人一日连上十书,劝谏皇帝不可以科举为儿戏,女子岂可入朝为官?

  武则天只是冷笑以对,“抬头,看看朕,朕既然可以做皇帝,女子为何不可入朝为官?还是你们觉得,你们自己考不过女子,才害怕她们与你们同堂科考,抢占了你们的名额?”

  群臣哪里敢说她的不是,只是说男女分开取仕,给女子虽然只有十个名额,只怕女科魁首也未必比得上进士科末榜,如此难以选拔到真正的国之栋梁……

  武则天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卿所言,科考和武举一样,就不分男女科,同科取仕,以才华成绩定名次,朕的朝堂之上,务取实材真贤!”

  群臣无语,传至民间,学子们从先前的愤愤不平,变成了跃跃欲试,准备要一举拿下所有的科举名额,让那些女子亲眼看到技不如人,乖乖回家去相夫教子,而不是登上朝堂与他们同朝为官。

  只能说,理想很美好,现实……从来都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