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宁堔觉得时间流速总是非常缓慢,闭眼前是天黑,做了整晚的梦,睁开眼发现仍是天黑,像永远不会等到熬出头的那一刻。

  但现在好像变得不一样了,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期末。

  考场依旧按照最近一次月考成绩排,宁堔因为请假缺考没有成绩,被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还是顶楼靠走廊尽头的教室。

  整栋楼吵吵闹闹,隔着过道就能听到学生们说话叫喊声,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劲。

  宁堔走进考场教室,瞬间出现此起彼伏的“哇哦”,声音太大,全是冲他来的,击退了宁堔仅存那点没睡好的疲惫。

  宁堔抬眼对上几十道视线,但他没什么感觉,这段时间每天都会遭到类似的待遇,已经习惯了。

  考场的学生们还算克制,只是围绕宁堔讨论几句,转头继续各聊各的。

  期末一共考两天,考完后就是寒假。

  到最后一门理综,宁堔提前半个小时交了卷。

  监考的两个老师没放宁堔走,拿起试卷前前后后仔细检查着,像生怕看漏了什么。

  宁堔挺有耐心等着,他原本也不着急,只不过题目实在没什么难度,走个神的功夫就给答完了,甚至没想起来故意放水丢分。

  “你哪个班的?”终于,监考老师检查完宁堔的理综试卷,表情严肃问道。

  其实是想问宁堔怎么会被分到这个考场,但考虑到当着学生的面质疑学校分配考场的公平性,有点不合适,于是放弃。

  宁堔抬头,没来得及张嘴,就听到有学生喊:“老师您不认识他啊,他是三班的宁堔。”

  “哦,看来还是个名人。”监考老师笑起来。

  另一个监考的老师打量宁堔两眼,认出了他:“倪老师班的,沈默好像也是那个班。”

  “可不是,他和沈默同桌呢!”又有学生吼。

  宁堔心说,很快就不是同桌了。

  学生们越说越来劲,考场瞬间变得不那么严肃,像课后茶话会。

  “行了,安静下来专心答题。”两个老师终于记起自己还有监考任务,出声阻止。

  像这种吊车尾的考场,监考的老师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于和学生较真。只要没在眼皮子底下公然作弊,前后座位传个纸条之类的,都是可以放一马的。

  毕竟成绩水平摆在那,互相抄也抄不出什么花样,顶多及格与不及格的区别,不会影响排在前列的名次。

  等人出教室后,两个监考老师再次拿起宁堔的理综试卷,啧啧感叹:“这卷面得是满分没跑了。”

  坐在前排有个女声不经意听见了,一脸惊讶抬头看过去。

  宁堔直接去宿舍楼,想着趁离放学还有点时间先补瞌睡。

  可能是因为即将要搬离叶秋梦别墅,宁堔最近睡得不是很踏实,总在半夜四五点醒,之后再想重新睡着,会变得很困难。

  回宿舍宁堔拔掉已经充满电的手机,屏幕上提示收到的了微信消息。

  加他微信好友的人太多,宁堔扫了几眼,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都是附中本校学生。

  宁堔戳进对话框着看,发现消息内容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不少那种一上来单刀直入猛夸他好看的,并附带最近流行的搞笑表情包。

  剩余的,则是让宁堔看得云里雾里。

  比如头像是某篮球运动员的男生,对话框一长串下来全是“在吗”,在了得有四十几条吗,非常执着且一根筋。

  看样子是不回他个我在,就发不出除“在吗”以外的内容。

  最后宁堔点进这人朋友圈,发现是小卷毛陈司礼,瞬间觉得一切变得合理起来。

  卷毛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朋友圈全是怼脸自拍,宁堔不小心就点了进去。

  看到有人评价小卷毛的自拍:卷卷啊,多亏你这些自拍,治好了我长久以来的容貌焦虑,也充实了我的沙雕表情包图库,和人斗图再没输过。话不多说,微信发五毛红包聊表谢意,感恩(抱拳)。

  小卷毛回了个暴怒表情:滚,五毛钱能干什么,给狗都不要!

  评论底下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堔笑了起来,顺手给加上名字备注,然后打字发了个嗯,没再管其他未读消息,关掉手机出宿舍洗了个脸。

  洗完回来宁堔一路脚底打飘,脱外套爬上宿舍的床倒头闭眼一分钟,立马睡死过去,甚至忘了手机还在底下放着,没来得及调闹钟。

  一觉睡醒,宁堔脑子里像有团浆糊,室内光线将暗未暗,并没有完全天黑。

  宁堔半天转不过神,心说这会是什么时候,他睡多久了。

  手伸到枕头底下摸手机,什么也没摸到,宁堔只能起身穿衣服下床。

  去教室的路上,恰好碰见沈默和陆之衍宋羽扬从楼栋走出来,唯独没看到邢舟。

  三个人身高气质很出众,陆之衍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沈默嘴角弯出笑容,宋羽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气得要去勒陆之衍脖子报仇。

  陆之衍赶紧绕到沈默另一边躲着,懒洋洋冲宋羽扬挑眉微笑。

  一切显得和谐愉悦,直到三个人同时见到迎面过来的宁堔,才休战停止互怼。

  沈默目光往旁边偏了偏,站着没动。

  “宁堔你才来呢,你那小迷妹在教室等你半天,死活不肯走。”走在沈默旁边的陆之衍笑着和宁堔搭话。

  “嗯,不小心在宿舍睡着了。”宁堔视线在三个人身上一掠而过。

  沈默手插兜专注于看手机,眼皮抬都不抬,直接将宁堔当不存在的空气。

  宋羽扬倒是无所顾忌,直勾勾瞅着,但碍于沈默在没敢开口说什么,干脆也拿出手机装作很忙。

  于是只剩下宁堔和陆之衍互相干瞪眼。

  陆之衍弯着眼角:“快上去吧,等会那姑娘该拿着扩音喇叭满世界广播找人了。”

  “好。”宁堔笑笑,低头绕过他们。

  从始至终,沈默没有朝他看。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宁堔还是发现沈默与往常不太一样,却没相通不寻常的地方在哪。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拧巴,事情越想不通,就越放在心里。

  等收拾完走出校门后,宁堔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

  沈默竟然没戴那些叮铃哐啷的东西,常戴的手表包括耳钉都给摘了,什么也没有,穿得也是非常低调不扎眼。

  除了手腕上的纹身实在没法遮,从头到脚规矩得像在宣布,现在起要改邪归正当个遵守校规的模范好学生。

  琢磨到这,宁堔眉头轻轻一皱。

  不知道怎么的,宁堔心里有种怪异的不爽和别扭。

  —

  搬离别墅那天,恰逢冬天第一场雪,不过是小雪,夹着一点雨,落地立马化成水。

  南方室内没暖气,零下两三度的气温,穿少了能给人冻的全身打哆嗦,起床都得提前做足心里建设。

  时间还早,宁堔躺被子里看了会手机,等屏幕上时间显示快七点半,才慢吞吞露出头望向房间巨大落地窗。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凌乱的黑发暴露在外,加上吸一鼻子又湿又冷的空气,宁堔仅有的那点起床勇气瞬间给冻了回去。

  太冷了,再躺会儿吧,宁堔想,用被子将身体裹成了蝉蛹。

  男生体温大多不低,所以被子里还算暖,暖得宁堔能忽略外边正下着雪的事实。

  到下午两点,陆之衍过来帮宁堔搬要带走的行李物品。

  “东西收拾好了吗,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门一开,就听见陆之衍的说话声。

  闷闷的音量很低,像喉咙被棉絮之类的东西堵着似的。

  “都弄好了,辛苦你跑这趟。”宁堔抬头,接着话没说完,就被陆之衍的打扮吸引住目光,“你这是……”

  陆之衍穿了件裹到脚后跟的超长款羽绒服,看着得有普通棉衣的两倍厚,不光如此,脑袋还戴着能包住耳朵的毛线帽,脖子以及下半张脸都被捂在围巾里没露出来。

  饶是这样,陆之衍整个人还是冷得不行,眼角笑容哆嗦得仿佛不小心就能被冷风吹跑。

  玄关外站着个男人,不同于陆之衍,上身皮夹克,里头穿浅色高领毛衣,下身牛仔裤配短靴。

  和陆之衍形成鲜明反差。

  男人看不出年纪,估摸着三十多不到四十。见了宁堔,只略微转了下脸,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神情,目光始终对着别墅来回打量。

  陆之衍扒开围巾,露出整张脸笑着说:“宁堔你不用太跟我客气,反正寒假也没事做。”

  一开口,几团白雾从陆之衍嘴里散出来,越发让人看着冷。

  大冷天还麻烦人过来帮他搬家,宁堔内心很过意不去,赶紧让两个人进门。

  心想得亏客厅的中央空调一早开了,不然就陆之衍这怕冷程度,估计熬不住十分钟就能原地冻成冰棍。

  “你以前是不是生活在热带国家,感觉跟没经历过冬天一样。”宁堔倒了两杯热水放在茶几上。

  陆之衍怕冷不怕烫,捧着水杯张嘴就喝,哈出一口热气笑了笑:“我就是这种体质,从小怕冷到大,温度再低点出门都得贴暖宝宝了。”

  跟着陆之衍进来的男人突然问:“这房子我能参观一下吗?”似乎对别墅很感兴趣。

  宁堔看向男人:“可以的,随便参观。”

  男人点点头,边走边转悠着往餐厅起居室方向去了。

  “我舅,做室内设计的,刚才还一个劲夸这栋别墅整体构造外形都非常不错。”陆之衍解释,“租给你房子的就是他,搬家公司也是他找的,一会就到。”

  宁堔觉得意外:“舅舅?真看不出来。”

  陆之衍冲宁堔一笑:“嗯,跟我妈差了十来岁,我外婆最小的儿子,还没结婚,所以不显老。”

  宁堔点点头,给陆之衍重新倒了杯热水。

  别墅一楼几面窗帘大开,光线将客厅照得窗明几净,室内格局几乎是一目了然。

  等陆之衍那所谓的舅舅参观完别墅,事先联系好的搬家公司都到齐,来了一辆中型货车和三四个搬家师傅。

  师傅们先是站在客厅和陆之衍舅舅做着简单商量,完事也没耽误,立马就开始进进出出干活搬东西。

  宁堔原本想搭把手,结果发现人搬家公司极其专业,根本用不着自己,只能坐在客厅继续和陆之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陆之衍扫了眼客厅堆成小山似的大纸箱,没忍住问:“宁堔你是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装进这些箱子里了吗?打包这么多,得花不少时间吧?”

  “没,就是些衣服鞋子,叠好装进去就行,不怎么费工夫。”宁堔看了他一眼,慢慢解释说。

  陆之衍愣了一下,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所以……咳,你这大大小小快二十来个箱子,装的全是衣服鞋子?没其他东西了?”

  不怪陆之衍惊讶,宁堔在学校来回总那么几套旧衣服换着穿,要么常年校服挂身上,看着给人一种从来不爱买新衣服,并且衣服鞋子少的可怜的印象。

  宁堔指了下角落:“那两箱是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剩余都是衣服。”

  陆之衍还是一脸复杂,笑了两声:“行吧,你这衣服比我还多呢,怎么都没见你穿过啊?说实话,我房间的衣橱都放不下这么些,太壮观了。”

  “差不多,有时候也穿。”宁堔说。

  行李全搬出别墅后,陆之衍因为怕冷,迅速钻进开了暖气的车里缩着,而他那无论穿着还是神情都冷酷无比的舅舅跟着后头突然开口问:“这别墅是已经有买主了吗?房子定价多少?”

  “还没定价,主要由银行负责拍卖,法拍房。”宁堔将玄关的门锁上,看着男人说。

  听到“法拍”,男人神色闪过诧异,闭嘴不再多问。

  这两个字的意思代表什么,一般对房子售卖稍微懂行的都知道。

  必定是房子主人陷入了经济官司或者破产债务相关,总之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会出现的情况。

  临出发前,宁堔回头看了眼。

  从外面打量整栋房子,无论构造占地面积还是装修,都是别墅中数一数二的。

  有种能住在像这样漂亮的的大房子里,人生都变得圆满起来的错觉。

  宁堔还记得被叶秋梦从医院接回家的那天,他局促站在玄关前,始终不敢踏入房子一步,生怕将那些看着就很昂贵高级的羊毛地毯踩脏。

  面对他的犹豫踟蹰,叶秋梦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十分温和地轻声说:“宁堔你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楼上有很多房间,你跟我去挑一挑,觉得哪间喜欢就告诉我,以后当作你的卧室。”

  “除了房间,想要什么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把它当成自己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好吗……”

  可惜,现在没有家了,家和家人,都不再有了。

  搬家这事说简单也简单,一切安排妥当,宁堔送走了陆之衍和他舅舅,独自面对新家满屋子成堆没拆封的行李纸箱。

  原本陆之衍要留下来帮忙收拾整理,但宁堔觉得已经麻烦陆之衍够多了,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让他待太晚。

  嘴里说不着急这一会,寒假还长,自己可以慢慢来,陆之衍这才没坚持。

  门“咔嚓”一声轻响被关上后,宁堔手依旧搭着门把,整个人如同静止般,垂着眼目光朝下站在原地没动弹。

  耳边听不见一丝声音,因为没开灯,屋子里不是那么亮堂,室内都是清洁打扫过的气味,淡淡绕在鼻息间。

  不是很浓烈,也算不上好闻,宁堔分辨不出是洗涤剂还是消毒水。

  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宁堔闭上眼,慢慢将额头抵在门上,长而重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详细描述当下的心情。

  宁堔对自我情绪的感知向来是麻木的,往往事后才反应过来,当时该是什么心境。而在这之前,非必要情况,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展现一丝半点的情绪起伏。

  迟钝得像六亲不认的怪物。

  “现在怪物累了,要睡觉了。”

  宁堔没去床上躺着,从满客厅打包好的纸箱堆里找出一条冬天盖的毛毯,外套也没脱,用毛毯胡乱往身上一裹,倒在勉强能够塞下他刚过一米八身高的沙发,闭上眼混混沌沌觉得越来越困。

  一整天飘着雨夹雪,临近傍晚,依旧不见放晴的意思,阴沉的像即将有场大暴雨。

  陆之衍坐在后座,看车窗外一排排绚烂刺眼的路灯,印入眼睛里的光点由大变小,拉长缩短,不断转换成各种形状颜色,然后飞快往后倒退直至消失不见。

  街上行人不多,连个遛狗的都没看见,路过的除了车还是车,川流不息行驶在干净整洁的大马路上。

  陆之衍联想起末日游戏里的城市场景,四处全是看不到头的高楼大厦,唯独不见人。如同喧嚣狂欢过后,再猛地陷入诡异沉寂,周围的一切都空了。

  正走着神,前排驾驶座传来舅舅的声音:“你那个同学。”

  “同学怎么了?”陆之衍冲着车窗外的视线没动,看着一辆蓝色跑车连吼带叫呼啸而过。

  车速太快,陆之衍没来得及看清跑车是什么型号。

  这座城市有钱人太多,上千万的跑车成天满大街乱蹿,丝毫不将交警放在眼里。

  舅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很直白不加掩饰地问:“是不是对人家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陆之衍面不改色说。

  “没想法特意买套房子给人住。”舅舅的表情也很平静,手指在方向盘有节奏地缓慢敲打,盯着红灯倒数的数字,“还非得打着我的名号签合同,是怕他发现你别有用心?”

  陆之衍笑笑,视线转向前:“又不是白住,给房租的。”

  “跟白住也差不了多少,那种地段的高档小区,两室一厅精装还带露台没小两万租不下来。你给人收多少,一千三?交物业管理费都不够,最多够水电。”舅舅说着将车开过红绿灯。

  被一顿头头是道的分析,陆之衍唔了一声没说话。

  “因为什么?脸长得漂亮?”舅舅继续问。

  自己喜欢男生并不是秘密,但陆之衍没想到舅舅会用漂亮来形容宁堔,毕竟一般人夸男生只会说好看,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陆之衍撑着头叹了口气:“不至于。”

  舅舅没再问,板着张冷酷脸专心致志开车。

  快抵达目的地时,陆之衍说:“我就是单纯想帮帮他,没想那么多。”

  “嗯。”舅舅再次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坐在车里的陆之衍。

  “而且,要说漂亮,更漂亮的大有人在。”陆之衍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淡,好像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男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见识少了。

  陆之衍将围巾重新将自己包裹严实,背枕着车座靠垫闭上眼。

  其实舅舅误会了,房子并不是他买的。

  陆之衍只是做了回顺水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