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澄浑身的血液像被人瞬间抽了个干净, 再听不到旁的。
耳边只剩那句,“凭她?可能吗?”
那口吻,就仿佛喜欢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她。
她以为, 他只是一时生气才拉黑了她。
他给她买药, 送她礼物, 带她去秘密基地, 那次约会, 还情不自禁想吻她。
她以为他多少有一点心动。
原来到头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所以他是厌烦了?才干脆利索地删了她的联系方式?
从小到大, 夏澄只删过一个人, 那个在酒吧遇见, 还跑来学校堵她的人。
她特别反感,才删的。
原来, 在他心中, 她也是那样令人讨厌的存在。
她早该明白, 初三那个暑假,他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散漫不羁的外表下, 有颗嫉恶如仇的心, 换成任何人, 遭遇困境,他都会搭救。
她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他的青睐?
夏澄手脚冰冷, 犹如坠入了冰窖中,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大片的火烧云, 将她的眼睛衬得通红,眼尾也氤氲出一丝水汽。
她仰头, 努力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几乎狼狈地转了身,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被喊住,“澄澄?你怎么来了?”
方悦拎着慕斯蛋糕,惊喜地说:“你来找我吗?我去买蛋糕了,嘿嘿,我正想联系你。”
她亲热地挽住夏澄的手臂。
夏澄:“先去吃饭吧。”
“好,那去美食街吧,有家麻辣烫很好吃,量也不多,咱俩把慕斯蛋糕分了。”
夏澄几乎是麻木地跟着方悦的步伐,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全凭借一股毅力在坚持。
付完钱,夏澄发了个消息。
【秦旷,我朋友她哥已经帮我解决了问题,我不去找你们了,刚刚约了朋友聚餐,下次有机会再聚。】
等麻辣烫出锅时,方悦才察觉到夏澄有些不对劲,“脸怎么这么白?身体不舒服?”
夏澄将脸埋在了她肩膀上,“有些累。”
方悦拍拍她的背,“是不是压力太大了?那咱们去看电影吧,刚上映一个喜剧片,还挺有趣,咱们散心去,你好好放松一下。”
一整晚夏澄都浑浑噩噩的,全程跟着方悦走,直到电影结束,她都不知道播放了什么,怕方悦担心,只能拼命地憋回眼泪。
回家后,夏澄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心脏像被捏碎了一般,痛到难以呼吸,近日来的欢喜和甜蜜,就像一场笑话。
她蜷缩成了一团。
没开灯,任眼泪肆虐。
她在黑暗中待了许久,很晚时,才想起裴泽拜托她的事,她还没完成。
夏澄已经没勇气去找他,答应的事,她不想食言。
她去了爸爸的书房,麻木地打开电脑,将手写的信,一字字敲击了出来,第二天一早,夏澄去了快递公司,选择了闪送。
裴钊又熬了通宵,早上九点多还是没睡意,他在跑步机上,跑了一个小时,直到精疲力尽,刚睡着一会儿,烦人的手机响了起来。
挂断,继续响。
裴钊臭着一张脸,按了接听,是快递员打来的,裴钊以为又是姑姑让人送来的,让他进了小区。
快递员说:“邮寄者说,如果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请您耐心将信看完。”
姑姑让人送的基本都是衣服书籍一类,没送过信件。
裴钊有些不耐烦,“谁让你送的?”
“抱歉,对方要求保密,她说你看到信,一切就都明白了。”
“男生女生?”
“抱歉,我不能说。”
裴钊没耐心跟他耗,他顶着一张厌世脸,开了口,“那就拿回去,我这里不收垃圾。”
说完,就要锁门。
快递员连忙握住了门把,“是女生。”
裴钊气笑了,以为又是哪个女生送的情书,最后一点耐心彻底消失殆尽,一把锁上了门。
快递员碰了一鼻子灰,他没办法,只好给夏澄打了个电话,将信退给了她。
夏澄一宿未睡,又遇见这事,眉目间难掩倦意,她思考了一下,索性买了一张手机卡,又一字字输入,最后按了发送。
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夏澄等了等,又发了一条:【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话,你自己可以去求证,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裴钊刚吃了点东西,瞥见短信时,先瞄见了后面这条内容,他蹙了蹙眉,将第一条翻出来看了看,看完,整个人僵住了,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事。
想起了她让他乖,让他不要跟裴振远对着干时急促的语气。他被裴振远拿茶壶砸破脑袋后,她又心疼又难过,劝着劝着,她忽然崩溃地哭了起来,她那句“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听话”带着让人心碎的绝望。
想起了她住院时,死气沉沉的模样,还有大热天,她非要佩戴的护腕……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盯着屏幕,目光停在了那句,“她不敢道别,不是铁了心要丢掉你,是怕看到你后,再也舍不得离开,她只能走,她想自救,想好好治病,想当一个合格的妈妈,不是回忆起来,只会逃避的失败者。”
屏幕上的字逐渐模糊起来,裴钊攥紧了拳。
这一刻,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恨自己粗心,没能发现她的异常。她离开时,他已经十一岁了,早已不是个孩子,为什么不能再细心一些?
*
整个周末,夏澄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周一开学时,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照片的事,因为裴钊的插手,并未大范围传开。
班里只有一个女生,知道了照片的存在,夏澄接水时,她挠挠头,好奇地问了一句,“夏澄,裴钊追的女生是你吗?”
夏澄像被人拿针戳了几十下,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到心口,疼得她一下,透不过气来。
她也曾天真地以为他在追她。
夏澄摇头,回到座位时,夏澄一阵脱力,为了不再想他,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课间也不曾出去透气,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忘掉那种钝痛。
她的专注力远不如之前,盯着一道题做时,会莫名走神,想起他那句漫不经心的讽刺,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夏澄伏在了书桌上,眼睛发涨,头也很疼,半晌,才压下难过的情绪,抬头时,卷翘的眼睫湿漉漉的。
新同桌吓了一跳,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脸好红,呀,好烫,你发烧了吗?”
夏澄不知道,这两天都有些不舒服,前天晚上半夜惊醒后,她在窗前站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夜风有些凉,冻着了。
她没在意。
同桌说:“肯定烧了,很烫,你去医务室量一□□温吧。”
夏澄很难受,不想去。
新同桌很热心,在班里借了个体温计,一量,39度1,新同桌吓了一跳,“你这也太吓人了,幸亏被我发现了,赶紧喝药!”
她前几天也感冒了,买的有药,盯着夏澄吃了一颗退烧片。
喝完药,夏澄觉得舒服了点儿,头好像没那么疼了,夏澄打起精神,继续刷题,晚上十点,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橙子。”
是裴泽,他斜挎着背包,正站在门口,脸上虽难掩疲倦,精神状态却好了不少。
两人一起下了楼,走到花坛前,人不多时,裴泽才开口,“还要多谢你,阿钊昨天晚上去医院了。”
裴钊到后,没提过去,只板着脸,对傅锦初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年龄下个楼梯,还能摔到?非得让我担心,才满意是吧?”
略带责备,语气也臭臭的,跟小时候如出一辙,傅锦初察觉到了他话中的关切,眼泪瞬间就砸了下来。
他离开后,是裴泽送的他,走到医院门口时,裴钊突然给他一拳,怕傅锦初看到,他没敢打脸,一拳捶在了他肚子上。
裴泽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裴钊揪着他的衣领说:“瞒我这么久,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不用想也知道,发短信的人肯定跟裴泽认识,说不准是出于他的授意。
裴泽被打了一拳,心中却只觉轻松,他对夏澄道谢,“多亏了你,改天请你吃饭。”
夏澄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她看到阿钊,很高兴,晚上还多吃了半碗饭。”
“那就好。”
裴泽多看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憔悴?眼底都有红血丝了,没休息好吗?”
他太过敏锐,怕他发现什么,夏澄开了句玩笑,岔开了话题,“这不是想月考的时候,一鸣惊人吗?想超过你,可不就得付出努力。”
裴泽笑了笑,“不打扰你了,你回去加油吧,我还得去医院,等你超过我。”
两人挥手道别,并未注意到,操场上,有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望着他们的方向。
他斜靠在篮球架上,轮廓分明的脸,笼在黑暗中,目光黝黑,薄唇紧抿,周身都透出一丝颓废。
夏澄的感冒不仅没好,反而愈演愈烈,喉咙也有些疼,家里没中药,夏澄浑浑噩噩的,把完脉,去医务室拿了些药。
见她只报药名,医务室的医生有些奇怪,给她看了看咽喉,扁桃体确实有些发炎。
医生给她拿了药,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多喝水。”
夏澄道了声谢,拎着药离开了医务室。
她看着娇弱,实际上体质一直不错,一年到头,几乎不生病,没想到这次病起来,竟来势汹汹,直到月考来临都没好。
考试安排在周末,考试完直接十一放假,怕影响考试,夏澄没挂水,早上吃完早饭,又吃了退烧片。
第一科考的还是语文,夏澄跟往常一样,先看了一下作文题目,这次的题目是“最难忘的人或事”。
夏澄眼窝又一阵酸涩,忽地就想起了裴钊,脑海中走马观灯似的,播放的全是与他有关的事。
最后是他嘲讽的语气,“凭她?可能吗?”
魔音一般,钻入耳中,挥之不去,夏澄心口忽地一疼,双手捂住了脸,眼泪顺着手掌,无声掉了下来。
记忆中,只有父母离婚时,她这么哭过。
无力又难过,无从排解。
夏澄甚至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头很痛,身体也不舒服,哪哪儿都不痛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考场,整个人都是懵的,早已无暇顾及成绩。
夜深人静时,会想起她表白时,裴钊问她,“不怕耽误成绩?”想起她那句可笑到自以为是的回答,“我很自律,不会耽误成绩。”
直到这一刻,夏澄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多幼稚,也明白了老师和家长为何怕学生早恋。
之前她之所以没受影响,并非自律,而是没体会到早恋带来的痛。刮骨一般痛到极致。
夏澄宁可没有喜欢过他,有时半夜惊醒,忽然就很怕,怕自己迟迟调整不好状态,怕自己很难考上喜欢的学校,怕自己数十年的辛苦,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国庆期间她也始终浑浑噩噩的,扁桃体发炎迟迟没好,一直反复起烧,她不得已去挂了三天水。
国庆节最后一天,秦旷过来找裴钊时,见他又在跑步,一副见鬼的神情,“最近怎么回事?不仅学习努力,还拼命健身,腹肌没了?”
说着,伸手去撩他的衣服。
裴钊拍开了他的手。
他气息微乱,额上全是汗,从跑步机上,走下来后,拿起一瓶水,大口灌了起来,他喉结滚动,喝了几口,才睨他一眼,“有事?”
裴钊将瓶子丢到了桌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秦旷也跟了过去,倚在洗手间门口,“老肖说晚上聚聚,给你发消息,没人回,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不是离你们家最近,来看看。”
裴钊刚洗完脸,他五官深邃,轮廓立体,额前的发丝弄湿了些,有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滑,没入了衣领中,说不出的性感。
他将毛巾顺手丢到了盆子里,随口回了一句,“去哪儿吃?”
裴钊走出了卫生间。
秦旷:“要不然还吃烧烤吧?上次烤得还挺好吃,阳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橙子个没口福的,原本还说要和咱们一起烧烤,结果又和朋友聚餐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大厨。”
裴钊脚步猛地一停,秦旷没收住脚,额头一下撞在了他后脑勺上,“靠,搞什么突然袭击?”
裴钊转过了身,黑曜石一般的眸,愈发深不见底,“上次烧烤,她跟你说了要过来?”
秦旷捂着额头缓了一下,“嗯,她说有问题请教你,要来找你,不过有事没来成,上周五你不是没来学校?她还特意找我问了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人家可比你有良心多了,提起她成绩,你还挂我电话,完全没耐心听……”
不等他说完,裴钊已经大步下了楼。
秦旷一脸震惊,“你不是吧?又没耐心了?”
裴钊抛下一句,“有事,你们聚。”
他推门走了出去,秦旷一脸无语,“你小子,果真没人性。”
坐上车后,裴钊将夏澄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给她拨打了两个电话,始终没人接。来到她小区门口后,裴钊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在家吗?下来一趟,门口等你。】
夏澄半夜惊醒后,一直没睡着,直到下午才有些困,她实在太累,这一觉难得睡了两小时,醒来后,她才瞧见未接来电和短信。
看见“裴钊”两字,夏澄的眼睛又有些发酸,不知道他怎么将她放出了黑名单,也不知道他又来找她干嘛?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还是他。
夏澄心中一慌,按了挂断,他又拨来一个,夏澄吸了吸鼻子,又按了挂断。
夏澄收到了他的信息:【听秦旷说之前想找我帮忙,怎么没来?要帮什么?】
夏澄眼眶发酸,心脏像被人揉成一团,难受地只会掉眼泪。这种情绪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也不想再这么卑微地喜欢一个人,感情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该这么痛。
夏澄忍着泪,回了一句:【已经不需要了。】
怕自己万一没勇气一再拒绝他,稀里糊涂地下楼,回完消息,夏澄也拉黑了他,先拉黑电话,再删掉Q/Q。
她按了关机,没再管他,傍晚时,外面起了风,乌云压得很低,倒是没有雨,只是风有些大,透过窗户,能瞧见漫天飞起的尘土。
北城的天气就是如此,时常有风,晚上夏铭易回来时,敲了敲她的房门,“澄澄?”
夏澄扒了扒头发,才打开房门,“爸爸,你回来了?”
“嗯。”
小姑娘情绪低落,无需多看,都能瞧出状态不太好。
夏铭易以为她很快能调解好,没想到假期快结束了,还这么蔫儿。
“来,和爸爸聊聊。”
他穿白色衬衫,黑色西服裤,身材高大,头发略剪短了些,瞧着很精神,那双被学生戏称多情与冷情并存的桃花眸,正静静望着夏澄。
夏澄点头,乖巧地坐在了沙发上。
夏铭易斟酌了一下,开了口,“最近怎么回事?你妈妈因为骨折的事,骂你了?”
夏澄一怔,小脸瞬间扬了起来,“妈妈知道我骨折的事了?”
“嗯,帮你开家长会时,听陈老师提了一嘴,不是因为这事?那是因为什么?”
夏澄吸了吸鼻子,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闷闷说了一句,“爸爸,我月考没考好。”
夏铭易能察觉到,成绩没考好并不是原因,小姑娘年龄大了,有了心事和秘密,他能理解,一时却有些担心。
难道是因为裴钊?
他终究还是影响了她?
不等他多问,夏澄又开了口,这次,澄清的目光里满是坚定,身上的颓废都散了大半。
她认真道:“爸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您放心,我不会再耽误学习的,我向你承诺过的话,永远作数,我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夏铭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爸爸相信你,一次没考好,也说明不了什么,没人能一直稳在第一第二,起起伏伏很正常,爸爸也从未要求过你必须考第一,学习上问心无愧即可。”
夏铭易难得多说一句,“高中阶段,重要的是培养思维能力和自信力,当然抗打击能力同样很重要,遇到挫折时,只要勇敢面对就没什么能打倒你。”
夏澄心中暖暖的,近日的痛苦好像一下没那么让人绝望了,她还有家人,有朋友,有她必须为之拼搏的事。失恋,不过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经历罢了。
她可以痛苦,绝不能被打倒。
“我知道,爸爸说过的,经得寒苦,方得梅香。”她眸色澄清,眼底是永不服输的坚韧,“爸爸,我会克服挫折,战胜自己。”
夏铭易笑了笑,这下彻底放心了,“行了,去睡吧。”
夏澄点头,因为父女间这一次谈话,她的睡眠也踏实了些,没再半夜惊醒,早上醒来时,已经五点半了。
来到学校门口时,夏澄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天黑沉沉的,学校门口没几个人,他穿一身蓝色运动衣,身形颀长,正立在路灯下,高大挺拔的身躯,格外显眼。
瞥见她后,他跨过马路,大步走了过来。
夏澄心中一紧,几乎僵在了原地,她没管他,斑马线刚过三分之一,就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去路。
裴钊垂眸望着她,眸色漆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