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京北彻底进入预过年阶段, 一向快节奏的城市忽然慢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少了一大半打工人。

  这几天方景尘和她通话,说年后要来京北有交流, 问她什么时候办婚礼, 时间相隔不远的话, 他就不来回折腾了。

  没说两句师母就把电话接了过去, 也跟着问,婚纱照拍没拍,喜帖喜糖那些准备了没, 什么时候宴请宾客。

  “还不知道呢,看他吧。”

  牧念河手里拿了个喷水壶,百无聊赖的给花浇水。

  为了净化空气,她在工作室养了不少绿箩和君子兰, 这两种花最好养活,给水就能顽强的活下去,甚至有时候几天不浇水都能抗一阵儿,非常适合她这种不称职的“养花人”。

  “而且婚礼吧…我并不是不想办, 我俩亲缘关系都一般,又能请谁呢。”她又道。

  “要我说你们简直是过家家,说领证就领证, 不挑日子、也不订婚, 三书六礼就更别说了,哎, 你抢我电话做甚!”

  邢丽正说的上头,电话被方景尘一把夺过去, “啧”了她一声:“结都结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还能离了不成?”

  “那也得问清楚啊,别把你徒弟轻待了。”

  “念河自己心里有数的,你别瞎操心。”

  牧念河在电话这头深吸一口气。

  方景尘一贯散漫,对很多事儿都无所谓,主张散养,这点在他女儿身上就能看出来。

  但邢丽不一样,她从小精致惯了,对事儿总是要求有模有样。

  牧念河张口:“师母,您别担心,等他忙完这一阵,等我也忙完这一阵儿,过起年来就商量。”

  “那一定要放在心上啊,这可不是小事儿,对了,你们今年过年在哪儿过啊,要不来沪市,袅袅最近要回国了,你有空来看看她。”

  说到女儿方袅,邢丽连语调都轻柔了起来。

  “袅袅要回国了呀。”牧念河也惊讶,这几年方袅在意大利学习,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

  “说是要回来。还说要带她几位教授一起回来。这孩子自来熟,非把人家几个意大利人框了来,说要带人家尝中国的美食。”邢丽怪罪的揶揄自己女儿。

  牧念河在电话这边点头:“袅袅确实是这个性子,这样吧,等过几天我空闲了,回去看你们。”

  “好,一定记得啊。”

  挂了电话,牧念河简单收拾了包,约的出租车司机也到了。

  自从周隽辞职后,牧念河就不叫季严凛派车来接她了。

  快走到建设路,季严凛给她发消息,说晴姨请假了,要回家看孙子,晚上他做饭,问她想吃什么。

  最近季严凛殷勤的很,尤其热衷于投喂她。

  牧念河笑了笑,手指上滑。

  季严凛给她的点菜谱几乎要被她点遍了,从中餐到西餐,从街边小吃复刻到网红餐厅打卡,她足足被他喂胖了好几斤。

  摸了摸脸,圆了。

  于是敲字回复:「沙拉好吗?」

  季严凛几乎秒回:「海鲜沙拉?」

  牧念河摇头,发了个「你不懂我」的表情包。

  季严凛:「蔬菜沙拉?」

  牧念河:「√」

  经过高速收费口,她的网络短暂卡顿,等再接收到消息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季严凛:「好。」

  季严凛:「家里蔬菜不多了,要不要一起去超市?」

  牧念河快速回了个「ok」,上身探前,冲司机道:“师傅,麻烦改一下目的地。”

  超市距离明庭湾有一小段距离,大约五公里,牧念河到的时候季严凛已经在停车场等了一会儿。

  咚咚——

  她敲车窗,黑色玻璃窗下移,露出季严凛的脸来。

  他今天打扮休闲,走oversize风,整个人有种放松恣意之感。

  “不是说半小时就到?”

  “路上堵车了。”

  季严凛下车,语气稀松平常:“打车还是不方便,给你订了辆车,明天余林带你去提。”

  余林是顶替周隽职位的新助理。季严凛这两天想着,既然牧念河不愿意工作室门口豪车来往接送,干脆给她买辆车,来往也方便。正好今儿余林上任第一天,他直接把这事儿交给新助理办了。

  “车?我没说要啊。”

  他话音还没罗,牧念河顿脚,有些意外。

  “你说了我才买岂不是太没眼力劲儿了?包拿来。”

  他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托特包,放进副驾,语气理所应当。

  “你...”牧念河话截了一半,哑然。

  这么多年,很少有人主动给她买什么。她的父母就不必说了,祖父祖母更是节俭,很少在物质上有所关照。

  当然了,她也不是非要物质,只是这种突然的惊喜和被人爱护的感觉,很好。

  “不过我还是觉得派人去接你更安全,虽然麻烦了些,但我安心。”

  两人到了超市入口,季严凛伸手拉过一只推车,还试图劝她。

  “买都买了,你怎么还往回劝啊。”牧念河觉得好笑,反应过来后又拍了他一把,有些不高兴:“你不相信我!”

  季严凛笑:“不敢不敢。”

  今天送礼的和收礼的都高兴,两人兴致盎然的逛一派货架。

  经过洗护区,牧念河想起今天晴姨的叮嘱沐浴露用完了,拉着他过去,拿起两桶大桶给递给他:“茉莉和小苍兰,你喜欢哪个味道?”

  “…它们应该是什么味道?”

  季严凛难得被问住,他对这些东西不讲究,一贯是买了什么用什么。于是此刻凑过去略闻了闻,随便选了一个,“这个吧。”

  牧念河见他选的是小苍兰。

  其实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她又把手推过去,莞起笑来:“你再闻闻呢?”

  季严凛正专注看那一排面膜,见她举着的瓶身比她脸都大一圈,眉眼少见狡黠,这才明白了。

  季严凛:“...你喜欢哪个挑哪个。”

  牧念河:“好嘞。”

  说好的买蔬菜,结果两人买了一堆东西回去,不仅有洗护,还有一些计生用品。

  牧念河没仔细看他拿了多少,反正回来收拾购物袋里的东西时,数量很客观。

  “今晚用哪个?”

  季严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气息灼人。

  超薄、螺纹、凸点。

  他手指拨弄着那几个盒子,让她选。

  “...这个吧。”她脸都要臊红了,随意摸了一个塞他手上。

  季严凛慵懒的笑,专门要看她脸红:“哦,原来你喜欢超薄啊。”

  牧念河:“...”

  吃过晚饭两人再次说起过年的事儿,他们今天路过商场里的乐高店顺手买了一件哈利波特系列的霍格沃滋承包,这时候正坐在客厅的玩具角拼乐高。

  季严凛摆的认真,牧念河斟酌许久,才把手中的积木放下,道:“今年过年,要不我们去沪市过?我师母今天打电话让我们过去,我也觉得过年还是人多一些比较好。”

  季严凛抬眸:“你觉得只有咱俩太冷清了?”

  牧念河对上他幽深的眼睛,下意识说出口:“不冷清么?”

  以往她都是去方景尘或回家过的,她和牧家就算有再多的隔阂,在过年这一天都会心照不宣的抹掉。在她的观念中,过年嘛,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好。

  但季严凛的反应好像并不自然。

  他张了张嘴,头一次没有立刻顺着她的话,而是在沉默后道,“我送你去方教授家过,好么?”

  送她?

  他要去哪?

  牧念河不解,她直起身,膝盖在地毯上挪了两下,坐在他身边,“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季严凛对她的靠近和撒娇一向是招架不住的,但这一次却少见的偏过身体,甚至连眼睛都不看她,“云缆还有事,我得加班。”

  他的借口拙劣到小孩子都能识破,牧念河一怔,手里的产品说明书从指尖滑落。

  当天晚上的情事谁都不算痛快。

  牧念河心里压了一肚子的问题,可也确信问出来他一个都不愿意答。

  她在晃动中失神,几次欲言,却被爱意堵住了口。她承诺过他不问,给他自由的空间。就如同在古金街那夜,他同样给她空间,没有窥伺她的眼泪一样。

  “念念,对不起...”

  最后一刻,季严凛闭着眼,伏在她耳边囫囵轻言。

  他的声音低沉又似带半分悲切,吻和欲裹挟着无法言喻的愧疚,甚至每一次抵入的灵魂颤动,都带着饮鸩止渴的钝痛。

  他多想给她一个安定而健康的家庭啊,可他本身也不拥有那些东西。

  牧念河张了张口,失神的望着天花板,最终什么都没说。

  —

  正月二十八,牧念河启程去沪市,预备除夕当天在外婆家过,大年初一去方景尘那里。

  季严凛送她去机场,让她开那辆送给她的保时捷,他在副驾坐着指导。

  “你送我你就开嘛,干嘛让我开?”

  牧念河抱怨,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出了汗,却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揩。

  牧念河的驾照是三年前考的,那会儿因为易岫生病,牧回白和牧守星工作又忙,她干脆学了车接送她去医院。

  三年来断断续续也摸车,虽不常开,但也不至于一点不会。只是在季严凛仿佛驾校教练般的严格审视下,她会的那一点也快化作零了。

  “前两天让你练车你不练,今儿正好我有时间,我看你开会儿。”

  事关她的安全,季严凛的态度总会变得分外严肃,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在她第二次看错导航后,他直接“啧”了声,身子探过来,“怎么又占直行道了?直走,前面路口掉头。”

  他肩宽身长,在红绿灯路口探过身来时,整个人都带着压迫感。

  好凶!

  可牧念河却敢怒不敢言!这人今天一起床心情就不美丽。

  好不容易熬到机场,她逃一样的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他一把将她抓住,拽回来,语调莫名混着几丝烦躁,“有什么好急的?”

  “没剩多少时间了,一会儿该误机了。”她嘟囔。

  “误就误了,赶不上跟我回家。”季严凛依旧皱着眉。

  他是真不想放人走,恨不得现在一轰油门将人带回明庭湾。

  牧念河忍不住白他一眼。她早说了要留下陪他,是他大公无私的不愿意,非撵着她走,现在又闹哪出?

  “不行哦,我已经和外婆师母说好了,还为你找好了绝佳的借口,我不能食言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确定你那借口可信?”季严凛抓住她手,大手包住。

  真不是他瞧不上,实在是她编的太离谱。

  可牧念河不那么认为,无所谓的耸肩:“为什么不可信啊,我觉得很符合实情啊。”

  眼看主控台上的时间马上走向12,离登机没多久了,季严凛只好松开她的手,无奈叹气:“...去吧,你开心就好。”

  “那我走了?”离别之际,牧念河也生出些伤感来,磨磨蹭蹭的松安全带,又一次争取,“你真不和我一起去?自己过年有什么意思?”

  谁知那人却只是摇头,温声:“初三我去接你。”

  “...好吧。”事态的确无法回转,她悻悻应了声,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

  季严凛下车帮她拿行李,拖着一个小拉杆箱,絮絮叨叨的叮嘱:“落地之后报平安,一天最少给我打三个电话,也让我听听你的声儿,别净顾着自己热闹。”

  “知道了。”牧念河语气黏糊糊的,两手抓住他大衣,没忍住,将自己纳入他怀里,“你自己要好好过年啊,让晴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季严凛叹气,也难以克制的将她往怀里按,声音艰涩,“我初二晚上去接你。”

  时间又被他提前了一个晚上,争分夺秒的压缩她的“探亲假”,却不肯稍稍掀开一点口子宽容他自己。

  牧念河轻声叹气,拿他没办法却又觉得好笑,这又是在闹什么?搞得像拍电视剧似的。

  她先松开手,孩子气的左右交叉手臂,帮他把敞口风衣拉紧:“太赶了,初三吧,你也好让我和师傅师母多待两天。”

  “晚上都要过夜睡觉,还有什么好呆的,就初二晚上,我定了。”

  两人在航站楼门口依依不舍的分别许久,牧念河才拉着行李箱进了航站楼。季严凛没有送她去托运和办理登机,在门口看她进去就走了。

  牧念河安检完坐在候机室里,先是百无聊赖的翻了会儿手机,又背了会儿单词,可只是却一点都不进脑子里。

  视线逐渐虚焦,她想起,唯一一次与季严凛有关的过年回忆,是她高中去爱丁堡游学,没有回祖父家过年那次。那时季严凛来家里没找到她便给她打电话,打不通便一直等在门外,直到人冻昏了过去。

  除此之外,他在过年时会面对什么、以前发生过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但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年,怎么对他来说却像是瘴一样呢?如果这个人不是季严凛,换做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她必然会觉得对方小题大作。

  思想向后,她只能发消息求助季槐清。

  季槐清今年过年去国外过,但夜猫子如她,回消息的速度到看不出一点时差。

  季槐清:“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分家之后从不和大房的人一起过年,只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去爷爷那儿拜年,这天从没见过二哥。再说了,我二哥从小与季家格格不入,有什么反常大家也都觉得正常。”

  季槐清:“哦对了,我逛街看到一条好漂亮的裙子,你要不要,我带一条给你?”

  牧念河苦笑:“大小姐,你可真是...”

  季槐清:“要不要嘛?超好看。(图片)”

  牧念河点开图,沉默许久,敲字:“...要。”

  最后的结果就是季槐清不仅没帮上忙,还把裙子的账单寄给了季严凛。

  她不甘心,又在方桓和云屹中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选择问云屹。

  云屹消息回的也快:“第一个创业公司的事儿,他告诉你了吗?”

  牧念河沉吟:“他说,是为了资助一个学生读书。”

  云屹意料之中:“哦,没了?”

  牧念河:“没了。所以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年?”

  然而对面却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她飞机起飞又落地沪市,都没有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