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后,周凉去客卧杂物里翻找出一块白板。这块白板过去用于记载周凉被杀案的线索,来到游戏后,白板恢复到三年前的模样,上面标注的线索都消失不见了。

  此时周凉却把它翻出来,他模仿着警察梳理线索的模样,用记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谢遇安看见他的字迹,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字迹跟周凉一模一样!

  他不由凑近过去。才发现周凉在梳理人物关系,他试图将公寓七人对应的房间号与人名都按楼层标记清楚。

  可周凉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格式比较乱,脉络也不太清晰。谢遇安注视着他的动作,有些惭愧地意识到这应该是他的工作。

  “我来吧。”谢遇安接过周凉的笔,将目前的信息标注在白板之上。

  一楼:一号房——虞姐,二号房——茉莉,大厅咖啡馆(黄铜钥匙)

  二楼:三号房——余顾,四号房——郝云,五号房——肖矢

  三楼:六号房——谢遇安,七号房——空(?),八号房——空(?)

  周凉扶着下巴略微思索了片刻,接过谢遇安的笔,在虞姐边上加了条备注:上一轮幸存者。他写完后笔又顿了顿,在后方打了个问号。

  “你也觉得虞姐有问题?”

  “毕竟她对这里规则太熟悉了。况且目前我们所了解的一切,全是靠她的描述。”

  周凉在旁边标上虞姐的这些特点,接着向下滑。他在余顾边上标注了,有枪;在五号房肖矢旁标注了,透明化。

  “这两个人很奇怪。”周凉若有所思,“你有见过像肖矢这样的人吗?我明明在五分钟内见过他,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还有余顾手里的那把枪,他怎么突然就有了枪?这都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谢遇安沉默注视着他。周凉此时苦恼思索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那人完全重叠在一起,令他一时间晃了神。

  这个周凉……为什么会和过去周凉的字迹一样,甚至连小动作微表情都一模一样?明明他之前都试探过那么多次了……

  “喂,喂。”周凉见谢遇安不回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想啊?”

  “啊,嗯,”谢遇安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你……怎么不把你的名字加上?”

  “我的?我不是人类啊,而且……”周凉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讲?”

  周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抬起笔迅速在谢遇安的名字旁边打了个括号,然后把“周凉”两字写了上去。

  “……”谢遇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懵,下意识伸手一拦,“你干什么?”

  周凉却突然兴奋起来:“你这么提醒,我明白过来了,这座公寓里不止这么一件怪事。”

  “什么?”

  “还有我啊,”周凉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是因为你的心愿诞生的啊。所以肖矢和余顾他俩会那样也不奇怪了,他们很可能也跟你一样,进入游戏后,许下了什么心愿吧。”

  周凉还在激动地进行着分析,但听完他的话,谢遇安刚刚升起的错乱感立马又打消了。

  对哦,就算他和过去周凉有相似之处也不奇怪吧,毕竟他是根据过去周凉的形象来的。

  谢遇安目光暗淡下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用手指将白板上的“周凉”蹭干净。

  “为什么要擦掉?”

  听到周凉困惑地疑问,谢遇安欲盖弥彰地摸了摸鼻尖,许久他才迟迟回答:“你把名字写在括号里,有点奇怪,像是附属于我一样。”

  “可我本来就是啊……”

  “你不是……”谢遇安下意识就反驳。

  “我不是什么?我确实是属于你的啊,没有你,我就没法从数据流里重生了。”

  “你不要那样讲……”谢遇安顿时一阵头疼,他心里五味成杂,踌躇半天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苦苦思忖着,该如何跟这个数据人解释当中道理。琢磨了半天,他尽量降低话语里的理解门槛,对人循循善诱道:

  “我…我希望我和你直接是平等的关系。虽然你是因为我的执念从数据流里蹦出来,但是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依附于我的存在。你明白吗?”

  周凉蹙着眉毛,一双蓝紫色眼眸波光粼粼,对他所说的话,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这样说吧,我不希望你是我的附庸品,也不希望你扮演周凉的替身。你就是你,不管你是怎么诞生的,也不管你属不属于人类,你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现在你懂了吗?”

  周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瞳孔在这一瞬间又放大了。他眼睛像是落了星光般,熠熠生辉。

  “好了,接着说回正题。”谢遇安垂下眼睑,绕回刚刚话题,“刚刚你说的那个,余顾和肖矢身上的不合理情况。我之前也有类似的猜测。这个游戏很古怪,或许不止我一个人实现了愿望。”

  周凉处在怔楞中,没有立刻回应。谢遇安望向他,轻咳了两声,周凉才堪堪回神。

  “哦嗯……那余顾的心愿是得到武器,而肖矢的心愿则是变成透明人?”

  “我想是这样。这应该是游戏的某种机制,就像是小说里金手指一样,可以提升玩家竞争优势。还有……刚刚余顾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怎么?”

  “他不能拿枪,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个隐患。”

  “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打算去会会他,让他把枪交出来。”

  “看余顾那个态度,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说服的。”

  “我知道……”谢遇安正欲说什么,声音却低沉了下去。

  周凉眯了眯眼睛,似乎捕捉到了谢遇安未道出的潜台词。

  “你该不会想对余顾来硬的吧?”

  谢遇安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周凉,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如果余顾执意不听劝阻,为了维系公寓内的平衡和谐,这也算是无奈之举吧。这种事,也只能我去做了。”

  “你没必要强行把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如果真如你所预判那样,公寓内部起了冲突,那也是他们每个人的命运走向吧。”

  谢遇安没想到周凉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静静地凝视着周凉,周凉的表情怎么说呢,就像是观察人类的神邸一般,冷静到毫无感情。

  “你怎么……”谢遇安有些惊讶。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周凉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能与旁人共情悲喜,不会以这种漠视一切的态度,当一个旁观者。

  他真的跟过去的周凉,差异好大。

  谢遇安眨了眨眼,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我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大家,也是为了自己。你没看到吗?余顾拿到枪后,立刻企图建立自己的势力。万一他达成了目的,他的势力水涨船高后,肯定会对不站队的人施压。到时候我们未免自身难保。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跟他组队吧?”

  周凉摇了摇头。

  “这不就行了,我这一趟有去的必要。”谢遇安见他不再吱声,便起身准备去找余顾。

  “不行,你不能去。”周凉虽想不到什么好的劝阻话术,却执拗地拽住谢遇安的手,不让他动作。

  谢遇安对他突然发作很是不解,他费了点力气也睁不开周凉的钳制,只能无奈地问:“为什么?”

  “我直觉这里面有古怪,而且你藏了私心。”周凉盯着谢遇安一字一句开始分析起来,“你说的这些客观因素确实存在,但你的还有另一层目的。

  余顾刚刚的样子让公寓里的人很不安,他在人们心里留下的印象不好,你这个时候以正义名义把枪夺回来,大家会更加信服你,你的威信会更高。”

  到了那时候,你就可以趁热打铁提出你的建议,拿着枪离开公寓,找到外面的欧文复仇。这恐怕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谢遇安听了周凉的话,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起来。他没料到周凉这家伙居然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他就像是洋葱一样,被人剥了几层皮,赤|裸着芯子露在外面。

  他当即有些气上头,可周凉的手却像是紧箍咒一样,甩也甩不掉。

  “那你倒是给我想个合理的解决办法,既能消除公寓内的隐患,又能解决外面的绷带人?”

  “我暂时还没有思路,目前线索太少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再等等,等线索出来,静观其变。”

  谢遇安回头看向身侧的周凉。他依旧保持着冷淡的神色,看上去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就像是科学家在观察实验结果一样,理智冷静只在乎数据,他哪里能通晓谢遇安内心深处的感受呢。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周凉抬起脸,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对谢遇安的反应很是不解。

  “我已经等了整整三年了,”谢遇安微微晃动着身子,勉强对人笑了笑了,笑容里满是悲戚,“整整三年,”他又对周凉强调了一遍,“我才得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可他现在就在公寓外面,他还挑衅地敲我窗户……”

  谢遇安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双手将脸覆盖住,用力地掩盖住此时的失态,吞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往返多次,这才平息下心中涌动的情绪。

  “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下去了……”

  周凉听到他的话,险些一口气没顺到。他胸口起伏片刻,肩膀耸起又无奈瘫下。他捏了捏眉心,斟酌片刻才开口劝谢遇安:“你要报仇可以,等一切明了些,我会帮你的。”

  谢遇安抬眼凝视着他。周凉的蓝紫色的眼眸清澈无暇,却很奇怪,除他之外的景色,全都印不进周凉的眼帘。

  他一时间看晃了眼,敏感地避开周凉的视线,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这才接着说:“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没关系,我一个人处理就好了。”

  “我跟你就是一条战线上的啊,你为什么要分这么开?”

  谢遇安的眼睛失去了高光,他十指略带紧张地相交在一起。脑袋无力垂着,整个人阴霾过境。

  “你告诉我,你复仇后,有什么打算?”周凉还在继续追问,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不知道。

  谢遇安想回答这句话。想开口却发觉嗓子干痛,撕扯着疼,于是只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周凉半蹲下来,将手搭在谢遇安的手上,尽量与谢遇安保持视线平行。

  “你压根就没想过未来,你就是单纯想为他复仇。所以,你才会跟欧文同归于尽。我猜你当时可以找到支援吧,但是你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谢遇安想将手指抽走,结果发觉周凉的手指越收越紧,恨不得像个紧箍,将人紧紧攥住。

  他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周凉的眼神出奇的平静,像一弯无波澜的湖水,但是内里却藏着幽暗的漩涡。只一眼,他就仿佛要被吸进去。

  谢遇安陡然间本能升起一股的畏惧,猛地朝后退去。

  “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为他搭上自己的人生?”周凉继续逼问着他。

  “你跟我什么关系,要这样管我?”不知道是畏惧作祟还是怒字当头,谢遇安猛地挥手打掉了周凉的钳制,情急下口不择言。

  “你——”

  谢遇安感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扯起,血液像是离弦,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空白。转眼间他整个人都被提起来。他被燃烧的怒火裹挟,正面对的是周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周凉是第一次这么生气。他的手指在谢遇安衣领上缓缓收紧,直到衣褶上都刻下他的不甘。周凉这才从愤怒间抽离,从不甘间回落,失望渐显。许久后,周凉手指渐渐松开,放开了面前这个男人。

  “反正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是无用功吧。”

  周凉眼中寒霜密布,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客卧,把谢遇安一人丢弃在原地。

  看样子,他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啊。谢遇安叹了口气,手习惯性伸进衣袋,掏出烟盒,怼出一根烟点上。

  他后仰在沙发上,尼古丁没有令他镇静,相反令他心乱如麻。

  谢遇安不是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自从他穿越进游戏里后,“周凉”的出现就令他倍感纠结。其实复刻周凉说对了。

  自从三年前周凉死后,他每天都魂不附体,其他人或事都褪了色虚了影,只有为周凉复仇的念想清晰在脑中盘旋,支撑他活了三年。

  久而久之,复仇像是刻进了他的基因里,成了他人生必须完成的任务。

  然而,最近这个念想却越发冲淡了。谢遇安明明知道这不过是自己臆想出的复刻品,却还是情不自禁放松心态。这是不对的,他心底深处暗骂自己。

  这样下去,死去的周凉该如何瞑目?每当谢遇安有松懈的念头,他就狠掐自己的虎口,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劝自己清醒过来。

  周凉死得那么惨,他谢遇安有什么理由,如此安逸轻松的苟活着?

  就在他抓挠着头发自我斗争间,一根烟已经悄然燃尽。他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房间门。

  要不要去道歉呢?他托住下颌,眼睛仿佛能将那扇门盯出一个洞来。无数思绪在胸腔中翻涌,拉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裂开来。

  “啪!啪!”谢遇安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难道说把周凉牵扯进去比较好吗?阵痛过后,谢遇安大脑稍微清晰点,他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做出了选择。

  就这样吧。谢遇安又转过头犹豫看了房门一眼,随后狠掐了把虎口,□□的疼痛令他短暂性清醒。

  他站起身,弹掉身上的烟灰,下定决心去找三号房的余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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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死心切的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