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凉整个人颓然倒在沙发上,电话那头还依稀能听见李见的讲话声。

  又一次,谢遇安又一次在他面前出事了。

  失去谢遇安的回忆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将周凉整个人淹没,他沉浸在这令人窒息的痛苦之中,一时间不能自拔。

  谢遇安是在追捕犯人的过程中,被犯人从角落里放黑枪打到了后背,任务虽然顺利完成,可谢遇安却失血过多,躺在ICU里不省人事。

  当周凉、周敏芝还有谢遇安的父母赶到当地医院时,主治医师是这样跟他们解释的。

  阮慧听到这个消息当即脚底一软,险些滑到在地,身侧的谢建军和周凉连忙伸手扶住她。

  老丈人和他的手臂触碰到,周凉才发现背脊一向挺得笔直的谢建军,此时人佝偻着,扶住妻子的手臂一直在颤抖。

  周凉看到这个场景,心中的怒火与怨念更是交加缠绕,使得他的脸阴晴不定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扭曲。他收回了搭在阮慧身上的手,手指在衣袖下方默默捏成拳。

  伴随着漫长的等待,手术室外的人都分外焦虑。

  一片嘈杂声中,周凉闭上眼睛,开始进入冥想状态。他现在不能慌,得冷静下来,搞清楚那个幕后人是谁。

  调查队里有内鬼,并且官职不低。这是莫熙当时下的预判。

  这个人不仅能在调查队只手遮天,还能驱使医院的医生为自己办事,更能阻碍他联系莫熙。

  谢遇安上司的脸一个个投射在周凉的脑海中,又被他一个个排除掉。

  不对,都不对,没有一个可以对应上。

  此时,周凉突然感到一个带着寒意的目光黏在他身上,令他芒刺在背。

  周凉猛地睁开眼来,揉了揉眉心。

  他四处张望一番,将目光锁定到正前方。对面的家属等候椅上,沈洛心照不宣地低下头,他双手抱拳似乎有些紧张,此时整张脸埋进阴影中。

  就单单这么一个动作,周凉瞬间警觉起来。

  几次与谢遇安队友聚餐的场景蓦然弹出,他想起谢遇安介绍沈洛时的旁白。

  [沈洛他是我朋友里最争气的,他是从山村里考出来的,现在进了调查队,还娶了市长的女儿。事业爱情双丰收。]

  是他吗?

  可沈洛平时与谢遇安的交往表现来看,两人就是正常的铁哥们,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不对,周凉摇了摇头。

  沈洛对谢遇安的态度确实正常,但是他有几次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透着几分古怪。

  现在回想,那是一种提防且怀有敌意的眼神。

  难道说,他之前的方向错了,他一直以为那内鬼的目标是谢遇安,如果说……那个人的目标是自己呢?

  真的会是沈洛吗?

  沈洛与自己毫无交集,与邹亮生前也并无任何瓜葛,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周凉陷入短暂的疑惑中。既然如此,要不要试一试他?

  周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沈洛面前。沈洛还垂着脑袋,整个人陷入自责的低气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凉已经来了。

  直到李见戳了戳他,沈洛这才抬起脸,他跟旁边的李见一样,双眼红肿,神情萎靡。

  “沈副队长,出来聊两句?”周凉递给沈洛一根烟,那是谢遇安常抽的牌子。

  沈洛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凉,似乎不明白周凉作为谢遇安的伴侣,怎么这时不在等候区守着手术结果,而是跑到这里来跟自己抽烟。

  但周凉的目光如同利刃般,锋利而犀利,让人无法忽视,最后沈洛只得起身,跟着周凉来到医院的吸烟区。

  周凉将身躯靠在白瓷墙壁上,并没直接发问,而是甩开打火机,点燃了手指中的烟。

  他吸了一口烟,烟雾里谢遇安熟悉的味道弥漫在他身侧,他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洛还以为周凉会游荡在发疯崩溃的边界,周凉却出奇地冷静,像是问起不相干人般,淡淡问道。

  沈洛有些尴尬地敲了敲墙面,他捏了捏眉间,仿佛在斟酌话语。

  “你说吧,我受得了。”周凉指尖的烟雾缭绕,将他那种绝美的脸衬得更加几分迷离妖娆。

  “我们在一个废弃厂子里埋伏,结果线人情报有误,我们的行动暴露了。我们跟那帮孙子火拼起来,谢为了掩护我们,一个人断后,最后被歹徒用枪击中了后腰,就是这样。”

  “那人怎么会有枪?”周凉不解地问,他明明听到谢遇安说过,他只是去处理一个电信诈骗案,怎么搞得像是跟□□火拼一样。

  沈洛眼神一暗,手指搅在一起:“这都怪我们……没有提前摸好底,有个犯人有案底,曾经犯过抢劫案,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把土枪。”

  “那个家伙人呢?”周凉眯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问。

  沈洛的手指搅得更紧,他对周凉露出了个苍白的笑容:“人被抓了,关在看守所里,但是……”

  “但是什么?”

  “那人突发心梗,已经死了。”

  周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洛。

  这可真是有趣,要知道袭警可是非比寻常的罪行。警察们看见自己同事受伤,都会义愤填膺,审讯的时候绝对会把那人皮都扒下来一层。等那时候,什么话都撬得出来。

  但是周凉万万没想到,这个袭警的犯人居然就这么轻易死了,给来了个死无对证。

  居然能做得这么大胆,得有多么雄厚的背景才行。

  他越发怀疑起面前的沈洛。可调查队的人都没起疑心,也没有人主动提起要调查过当时的情况。这未免太反常了。

  “……我知道发生这种事你很难过,这都怪我,没能保护好谢,你如果真的有气,就发泄在我身上吧。”沈洛还在继续解释,甚至卑微地朝他弯下了腰。

  周凉听到他这话术,不由微微一愣。他将手指间的烟默默按熄在吸烟区的垃圾桶上,对人漫不经心地一笑:

  “你不用给我扯这些,我知道谢遇安不会有事。”

  他对沈洛笃定般点了点头。眼神瞬间转为狠辣,瞳仁深处还带着点怨毒,他一字一句对沈洛强调道:“谢遇安一直真心把你当兄弟,我希望你牢记这点。”

  说完,周凉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给沈洛一个冷漠的背影。

  沈洛看向消失在远处的周凉,腰慢慢直立起来。他盯着周凉的背影,眼睛里暗潮涌动。

  等到周凉身影消失在玄关处,他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藏匿在黑暗中,拿出手机翻找着消息记录,然后一条条选择删除。

  周凉已经起疑心了,得趁早把他干掉了。沈洛的嘴角抽动着,心中没由来冒出这个念头,可怕到他自己都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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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遇安的脑袋像是灌了铅,昏昏沉沉间,无数嘈杂的声音灌入耳朵中,他不由皱了皱眉,想睁开眼,眼皮却千斤重般,丝毫抬不起眼睑。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个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在他耳侧呢喃着什么。

  “谢遇安,”那人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沁了水般,带着悲戚与苦楚,“阿圆……”

  谢遇安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摇了摇脑袋,不想让这人用这么哀伤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

  这个人是他想守护一辈子的人,他只想看见他卸下身上的重担,对他露出快乐的笑容。

  “唔……”谢遇安迷糊间无意识发出一声呢喃。

  谢遇安的手指抽动了下,想睁开眼睛来,可费了老大的力气,都没法将千斤重的眼皮掀开。

  他面前蒙上了黑雾般,浑身骨头都断裂般的痛。他微微皱了皱眉,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蓦然被人捏紧,那人的手心传来有力而温暖的力量,很熟悉很热切。

  谢遇安的手下意识回扣住他的手指,想要以这种微弱的动作回应他。

  “阿圆……”那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叫声渐行渐近。

  谢遇安嘈杂的耳鸣声在一点点消散,这人的呼唤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周凉……是周凉吗?

  谢遇安心里得到了这个认知,他如同是长途奔跑的运动员,脑袋昏沉四肢乏力,但周凉的这声阿圆就像是催促他即将到达终点的催化剂。

  他猛吸进一口气,使出了毕生力量般,将那快离开身躯的魂拽了回来,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谢遇安身边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激动又欣喜地喊出声:“他醒了,医生说只要他醒过来就不会有事。”

  谢遇安隔着呼吸机朝旁望去,从一众担忧关切的亲属中看见了周凉。周凉并没有立刻激动地围上来,而是隔着人淡淡看着他。

  但他整个人就像是褪了色的幽灵一样,单薄脆弱到轻轻一推便会倒下。

  谢遇安心窝处没由来传来一阵痛,明明走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会安全的回来。他却食言了。

  晚上,周凉主动留下来守床,他默默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苹果皮顺着刀削的方向垂落下来,周凉一直一言不发。

  谢遇安一看他这样,立马把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最后还是周凉打破了沉默,他用牙签戳起一块果肉,递到谢遇安嘴边。

  谢遇安没有立刻咽下去,而是主动道歉:“对不起……”

  周凉手指微微颤抖一下,眨了眨眼才反问:“为什么道歉?”

  “我已经是有夫之夫了,应该要顾忌你的感受,我答应了你要好好回来,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

  周凉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他怔楞片刻后,露出一个苦笑:“干嘛这样说,这又不怪你。”

  谢遇安听了他这话才放下心,乖乖张口吃掉周凉递来的苹果,他一边吃还一边偷瞄周凉的脸,结果周凉依旧心神不宁,郁郁寡欢。

  “你到底怎么了?自从婚礼后,你就一直情绪不对劲。”谢遇安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纠结他许久的问题。

  周凉咬了咬下唇,面部抽搐着,哭也不是笑也不能,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身体轻轻晃了几下,才缓缓回答:“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招惹你。”

  周凉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归于寂静,一时间两人都未曾开口,只依稀能听见彼此拉长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快一个世纪般的时长后,谢遇安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一开口还带着点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周凉抬起眸,一眨不眨盯着他。周凉的眼神很冷漠很可怕,他此时就如同一个摘取所有感情的机器人般,让谢遇安感到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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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只是说说丧气话而已,下一章就被老婆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