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失眠了。
熬到天亮的时候，许向阳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拖着疲惫的身体去浴室冲了个澡。
秋季阴凉，但他没开热水，任由花洒中的冷水从顶部喷洒而下，一点一点，浇透了他一整个身体。
隔了好久，他在冷水中僵硬的身体这才动了动，水流不断划过他的脸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许向阳一点都没觉得冷，这样的环境中，倒是让他糊了许久的思维又动了起来。
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都要辞职离开娱乐圈了……
某个想法不由得冒了出来。
这似乎是目前为止，解决这件事最妥善的办法了，而且可以把损害降到最低。
许向阳洗完澡，整理好东西，准备赶往机场，印华让他回去一趟。
刚打开房门，便见江野拎着热腾腾的早餐站在门口，右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欸，向阳，这么早，去哪儿啊？”
江野很意外，心细如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许向阳布着血丝的眼睛，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疲累。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网上那些舆论你别太在意，当他们放屁就行，事情也总会解决的，唐哥已经有办法了，你别想太多。”
许向阳目光微闪：“没看网上那些，就是起太早了，没休息好。我现在得回卫海一趟，公司比较关注这件事。”
江野几乎没有犹豫，眼里也有些担心：“那我陪你回去吧。有个人跟着，好照应你。”
许向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你又不是我的助理，老是跟着我做什么。你快回去吧。”
江野不放心：“真不需要我陪你吗？向阳，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对。印华怎么突然要你回去？有没有为难你？你不用考虑唐哥，是我自己担心你。”
许向阳勾唇微笑，声音很轻松：“真不用，有屿哥帮我撑腰，印华能对我怎么样？”
似乎是想让江野放心，许向阳主动拿过他手里的早餐：“早餐，谢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我得赶飞机去了。”
江野只好退了一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行。”
许向阳笑了笑，快步出了酒店。
上了飞机，关手机前，许向阳犹豫了几秒，把唐易的微信从黑名单里解放了出来，并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许向阳：照片的事情，我已经有办法了。唐老师，方便的话，麻烦您先别做任何回应。】
*
印华娱乐，某间办公室。
许向阳到的时候，周助理跟虞雅之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了。
虞雅之是温屿的经纪人，日常负责安排温屿的主要工作，而许向阳则是执行那方。
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这场“坦白会”阵仗应该会更大一些，比如还有公关部之类的负责人，没想到只有两个人。
周助理见许向阳到了，他抚了抚眼镜框，把目前公司那边掌握到的情况跟许向阳同步了下。
“我们联系过发布照片的狗仔，那边的态度是不同意删除照片，不过好在唐易那边动作比较快，及时下架了照片。”
“同时也查了下那狗仔的行踪，照片拍摄当晚，他们应该在北城参加活动，不可能出现在南林。调取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后，发现了这个人，向阳你有印象吗？”
周助理说着，把pad递了过来，是一张监控的截图。
那个男人猫着身子，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了他们的方向，只是图片被放大了，像素显得有些模糊。
“不认识。查到这个人的身份了吗？”虽然模糊，但许向阳肯定，他不认识这个人。
“暂时还没有，停车场的监控不清晰，查起来需要时间。”
周助理又抬了抬眼镜。
“向阳，这样问可能很冒昧，但公司也需要了解情况，方便解释下你跟唐易的关系吗？”
“我……”
许向阳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跟唐易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清不楚，剪不断，理还乱。
虞雅之见许向阳沉默，接过话：“是这样的，向阳，介于目前舆论的趋势，澄清你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如果，你跟唐易确实存在恋爱关系，或者曾经、未来可能存在恋爱关系，公司更偏向于以这种说法去解释。就目前来说，这是最稳妥的说辞，舆论会散得更快，对你、对公司也更有利。”
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当时照片曝光的时候，这个解决之一的方法也曾在他脑海闪过一瞬，但他不想再跟唐易牵扯上更多关系了。
许向阳没有多犹豫，他摇了摇头，开口。
“是我一厢情愿，是我喜欢他，是我一直缠着唐易。那天晚上，喝了酒，醉迷糊了，就胡来了。还不小心被狗仔拍到了。”
“很抱歉，由于我个人的不当行为给公司和屿哥带来了负面影响。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离开印华娱乐。”
许向阳抬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公关文就这么写吧。我想过了，印华不用保我。我可以揽下所有罪责。这样对公司来说，应该也更轻松更方便吧，不用被动地顾虑着唐易老师那边的回应。”
周助理一向平静无波澜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讶。
“向阳，你……”
然而周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低沉而极力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
“许向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推开，唐易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深褐色的眼眸里满是不悦与愤怒。
许向阳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有些失神。
他怎么会在卫海。
唐易疾步走近，伸手将许向阳拉至身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周助理。
“我不同意。印华如果真的考虑用这样的方式，牺牲个人，保全公司的话，那我这边也不会再等下去了，晚点，微博就会发出去。”
“是我在追他，是我缠着他，胡来的人是我。你们应该清楚，这条微博一发，对印华来说，没有名誉损失，也转移了舆论重心，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许向阳皱眉，他想挣脱开唐易的手，但被对方抓得紧紧的。
“唐易，你别胡说八道。”
闻言，唐易的目光里也淬了火，他恨恨望着许向阳。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许向阳，是你在追我吗？是你在缠着我吗？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吗？为什么要牺牲你自己？”
许向阳的眸色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说不出一句话了。
虞雅之冲着周助理使了个眼色，悄悄出去了。
周助理面色依旧不改，嘴上很识趣：“印华这边的声明暂时还不急，不过，唐易老师给的方案确实是一个更优解。两位可以再聊一下。”
于是，偌大的办公室，只剩许向阳跟唐易两个人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寂静，午后的斜阳透过百叶窗，温暖明媚，铺了满室，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许向阳没有看对方，说得很平静：“唐易，我辞职了。以后不会出现在这个圈子了。”
他来之前就准备好了辞职信，已经交到人事处了。
唐易的目光微怔，眼里的怒意很快化为了其他复杂的情绪，他的神色从讶然转而变得慌张起来。
“所以你大可以把这些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对你还是对印华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很快他们也不会记得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反正我也不在圈子里了，被骂几声，也都无所谓了。”
许向阳又想到唐易刚刚说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声音却依旧是没有多少起伏的。
“你是不是疯了？你有想过那条微博发出去的后果吗？”
“你在公开出柜，粉丝、圈内、大众会怎么看你？你会断送演艺生涯，这几年你攒起来的一切都会毁于一旦。没必要的，唐易，你没必要这么做。”
“那你呢？”
唐易转身看着许向阳，这一句问得猝不及防。
四目相对的那刻，许向阳怔在了原地。
他看到唐易的眼眶红了，眼里是清晰的痛楚。
“工作好不容易一帆风顺起来，被我毁了，你又要怎么办？”
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继而钝痛就这么蔓延开了。
许向阳偏过头，装作不在意，声音微不可察地哽咽起来：“其实也挺好的，唐易，我也想开始新的生活，远离你，算是开始吧。”
唐易伸手，猛地把许向阳拉进了怀里，他双臂收紧，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了过来，许向阳觉得那温度像是要把自己也灼烧起来。
“唐易，我辞职也并不全是因为你，只是恰好我要走，恰好又碰上了这件事。”
大概是马上就要离开圈子了，许向阳整个人都心平气和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也能好好地跟唐易说上两句话。
“辞呈已经交上去了，唐易，这次能不能听我的，就这样了，行不行？”
“晚点，我打算回南林。等到《楠木谣》跟完，我的助理生活也就结束了。总得要有始有终。”
几乎是哄人一般的语气，许向阳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唐易说话。
唐易目光晦暗，吐息低沉，他抓着许向阳的肩膀，身体却隐隐颤抖。
他压抑地开口：“不行。许向阳，唯独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许向阳无奈叹气，依旧是平和的态度。
“唐易，我也不想再怪你什么，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行不行。”
青年慢慢说着，可眼里的光在那刻，还是熄灭了：“就当……就当你是送我一程，送我退圈。”
“退圈”两个字像是一根极其尖锐的刺，一下就扎进了唐易心脏。
他绝对不能再让许向阳这么做。
深褐色的瞳孔骤缩，唐易幽幽地盯着青年，语气幽暗。
“那条微博已经编辑好了，现在只要我打开手机，点击发送，他们就都会看到了。你觉得，是印华的公关文速度快，还是我现在点击发送的速度快？”
许向阳也终于没有忍住，他猛地伸手，狠狠把唐易推开：“唐易，你到底清不清醒，我不需要你这么做，你这些年的一切都不要了？你是不是疯了？”
唐易几乎是吼出来的：“对，我是疯了，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喜欢的人一次次拒绝我，一次次远离我，现在他想了个蠢办法，要自己背负骂名，牺牲他的一切，为我承担所有，我怎么可能接受……”
唐易说到最后，紧紧抓着许向阳，声音却都无力了。
“许向阳，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许向阳说不出话了，他也压抑到了极点。
他也不想离开，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都还没有机会去做。
可许昆那些尖锐无比的话还徘徊在他耳边，家人、工作、与爱情，他没有办法平衡，束手无策。
几乎是求助一样的声音，许向阳红了眼眶：“唐易，那我要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青年全身无力，他滑坐在了地上，破碎的目光里满是幽微的暗光，有风一吹，就能熄灭的那种。
唐易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小太阳没有光了。
他只能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这个青年。
他沉声道：“四年前，你为我付出的一切已经足够了，许向阳，我不需要你再走向我，让我走向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