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禾花苑。
这是他大学毕业后自己租的房子，位于印华附近的普通小区，两室一厅，房间不大，但设施齐全，房东老太太把房子布置得很温馨。
洗了澡躺到床上的时候，许向阳已经累得眼皮直打架了。
叹了口气，他打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上的地址，看了很久，他有些犹豫。
依照他对唐榛的了解，对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答应把合同给他，唐榛会改口，估计是别有所图。
酒吧位于热闹繁华的市中心地带。
只怕又是一场鸿门宴。
就像是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一样，恰在此时，制片给他发了条微信。
【制片：许老师，合同已经好了，咱们明天就可以签。这是地址。您方便吗？】
跟唐榛发来的地址一模一样，意思是制片也会到场，那签合同的说法应该不是说说而已。
许向阳的指尖停留在对话框前，迟迟没有回复。
他自然是想拿下这个合同的，但现在他摸不清唐榛的意思，这个坑，他要不要跳？
许向阳觉得很无奈，倘若只是他自己的事，他说什么也都不会跳的，可现在他进退两难。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谈成合作，偏偏被资本横插一脚，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爽。
况且偏偏这个资本对象还是唐榛，许向阳觉得不甘心。
思来想去，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总需要小心谨慎一些。
于是，迟疑了片刻，许向阳打算“摇人”。
他从床上坐起来，给唐易发了条微信。
【许向阳：唐哥，睡了没？】
等了十几分钟，对方都没有回复。
大概是睡了吧，毕竟这会儿已经凌晨了。
他想不到其他人了，也只有和唐易能谈谈唐榛的事，况且四年前吃过了亏，他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许向阳躺回床上，仰天叹了口气，他怔怔望着天花板发呆。
说起来，他明早的机票还没改签呢，是取消还是改签呢？
明天如果去的话，还得跟屿哥说一声……
困意袭来，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了一通。
静谧夜色，微信的语音通话提示音骤然响起，将许向阳从沉睡的界限拉了回来。
“喂？”
青年摸索着拿到了手机，微微睁眼点了接听，嗓音还带着睡意的鼻音。
对面的唐易明显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温和道：“吵醒你了？抱歉，在拍夜戏，刚结束，我才看到你的消息。”
许向阳也清醒了七八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一把头发：“没。没睡呢，就是躺床上不小心打了盹。”
“合作谈得顺利吗？明天几点的飞机，我来接你。”唐易说得十分自然。
许向阳垂眸，他抿了抿唇，诚实道：“谈得不太顺利，我见到唐榛了。”
青年明显注意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都放缓了，不待唐易问，许向阳就把晚上见到唐榛的事简要说了下，隐去了唐榛对他的纠缠。
听完过程，唐易了然问道：“还是想去？即便他这么为难你。”
许向阳空着的那只手揪着被角，反复揉搓着：“嗯。合同就要签下了，被唐榛拦着，我有点不甘心。”
唐易倒是没有阻拦他，反倒开口道：“你把地址也发我一份。”
许向阳疑惑：“你要地址干吗？”
唐易顿了顿，随后缓缓道：“唐榛他心思缜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见他。”
许向阳下意识拒绝：“不用，我应该可以应付的。”
良久，唐易叹息了一声：“许向阳，唐榛对你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许向阳愣住了，他只告诉唐易，唐榛插手了他们的合作，拦下了合同，没有再说其他了。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疑问：“你……怎么知道？”
“四年前，在唐家别墅，他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唐榛很少流露出情绪，可他丝毫不掩饰对许向阳的渴望。
许向阳的这句问话更是印证了唐易的猜测，唐榛想要他的小太阳。
“所以，向阳，你想让我袖手旁观吗？”
唐易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是试探的，似乎还有些紧张。生怕许向阳回答一句“是的”，那他真的没地方发泄情绪了。
好在长久的静默之后，许向阳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
次日晚上，莱尚酒吧。
门面装修得极其奢华，一楼的舞池里闪烁着变化不断的霓虹灯光，不少男男女女捧着酒瓶，扭曲着腰肢，身体相贴，尽情释放自己。
许向阳掐点到达，刚进门，站在门口的侍应生冲他礼貌一笑。
“请问是许先生吗？您跟我来。”
许向阳点头。
跟着那人来到了酒吧三楼，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楼下的喧嚷吵闹声统统都听不见了。
侍应生轻轻敲门，随后推开了某间包厢。
昏暗的灯光下，唐榛坐在最里侧的真皮沙发上，他双腿交叠，倚靠在沙发中，双手交握放在腿前，金丝边框的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制片已经到了，正笑着同唐榛说着什么，唐榛的神情疏离，偶尔应上几声，态度尽显淡漠。
见包厢的门被打开，男人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随后带上了笑意。
“许老师，来了。”制片也笑脸迎他。
许向阳落座，直奔主题：“秦制片，合同已经好了吗？”
“欸，别急呀。酒都还没喝呢，唐总准备了上好的红酒，庆祝我们的合作。”
制片的声音依旧带着笑，但目光里多了几分责怪，示意许向阳懂点气氛。
唐榛不紧不慢，用眼神示意着许向阳：“三杯，喝完，合同就签。”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瓶已经开了木塞的红酒，瓶口正散发着馥郁的酒香，很是醉人。
制片分别倒了几杯红酒，他率先举杯：“这一杯敬唐总，多谢唐总对剧组的信任与认可。”
唐榛懒懒举杯，一口饮尽红酒，幽暗的目光至始至终锁死在许向阳身上。
许向阳慢了一拍，见制片跟唐榛都喝了，他才跟着一饮而尽。
三杯喝尽，不留一滴酒液。
制片连连叫好，他也爽快地拿出了合同：“你看下，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片酬合同可以等温屿老师签完，再给我们。”
倒是出乎许向阳的意料，他还以为对方会再多纠缠几轮。
仔细过了一遍合同，没什么问题，许向阳落笔签字。
制片笑着冲他伸手：“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许向阳欣然回握：“合作愉快。”
流程走完，制片拿着甲方那份的合同，率先离开。
许向阳也站起身，然而坐在沙发上的唐榛幽幽开了口。
“这么急着走？”
包厢里只开了几盏小灯，幽暗昏黄，男人的身影基本隐没于阴影中，透着说不清的那种压迫感。
许向阳客气问道：“唐总，还有什么事吗？”
“合同已经如你所愿，给你了。”唐榛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向阳，别这么无情，陪我喝几杯。”
许向阳不为所动：“抱歉，唐总，我得去赶今晚的飞机。”
寂静的包厢内，房门落锁的咔嗒声格外清晰，唐榛的助理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门口。
猜到了，唐榛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许向阳也没了什么耐心，他走到门边想要离开，然而助理的声音很冷。
“许先生，您暂时还不能走。”
“让开。”
身后的唐榛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有些东西，想邀请你一起看看，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
包厢内巨幕的投影仪适时亮起，光影投射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对面的屏幕上映出一张张照片。
许向阳大学毕业，穿着学士服的照片；他进印华工作，模样青涩的照片；盛夏烈日，他在片场跟组的照片；下班后，他疲惫回家的照片……
一张张，场景千千万，人物却未曾变过，全都是许向阳生活的点点滴滴，拍摄角度隐秘，一看都是偷拍到的。
“分开了四年，但我没有觉得跟你生疏过。”唐榛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些照片，语气微微不满，“只是那个私家侦探，拍照技术不太稳。”
原来一直有人在跟着他，睁着幽深的眼睛，窥探他的隐私。
一阵阵恶寒传遍许向阳全身，他怔怔站在原地，被恶心得说不出一句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照片往后展示着，闪过好些异常熟悉的照片，他跟卓弦羽的，他跟唐易的，那是……
许向阳沉着气，忍着愤怒问道：“那些照片，都是你曝光的吗？”
“是我。”唐榛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眉宇微蹙，“那些男人围在你身边，太碍眼了。”
“你知道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金丝雀吗？”
“虽然它们娇小矜贵，但是它们可爱听话，鸣叫婉转动听。它们的身体很娇贵，只能生活在笼里，离开了人类，它们就活不下去了。”
唐榛自顾自说着，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猩红的阴暗。
“鸟儿就是要折断了翅膀，豢养在金丝笼里，才是最好的。”
明明是温和有礼的笑容，却在这刻带着十足的胁迫感。
“所以你说，这张照片，稍作处理，现在被曝光的话，大家又会怎么讨论你？”
青年带着恨意的视线投向男人，紧握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着。
某张照片被放在了茶几上，唐榛推向了许向阳的方向，那是当年唐榛趁他醉酒后拍下的亲密照。
唐榛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隐隐含着戏弄的意思。
“私生活混乱？感情生活滥|交？这些如果再上升到你同性恋的身份，你觉得大众会怎么看你？会怎么说你？”
“媒体毕竟会编故事，向阳，让你彻底声名狼藉，我只需要轻轻一推。人们不会在意什么真相，他们只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同性恋，朝三暮四，同时纠缠着好几个男人。”
唐榛缓缓说着，又状似认真地替青年思考着：“到时候，恐怕连印华都保不住你，在圈内混不下去，被万人唾骂，嫌弃，向阳，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