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54章 代君入虎穴

  天光熹微,黎明露重。

  与往常送恩客出门一样,锦画送了方兰庭出南馆,南馆门外,锦画郑重地朝他道谢行大礼,昨夜若非他出头,自己现在早就被那伙人玩废了,哪里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还为自己带来如此大的惊喜,锦画真想当场给他磕两个哐哐响的响头。

  方兰庭扶起他轻飘飘的身子,温柔道:“不必如此多礼,黎明露重,回去罢。”

  他自认其实没作甚么,只不过是替老板传了个信,顺便帮他擦了面小鼓,何至于如此感恩戴德?

  方兰庭不知,他只是从不曾受到关爱,所以对方哪怕只做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让他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露蒙蒙的黎明夜色里,像是不慎跌入水池里的水墨画,渐渐消失了轮廓,晕成一片墨色。

  拢了拢身上毛绒大氅,锦画掉头走回了霁月轩,回到房中发现已结了满头满肩的晨露,沾得毛绒领上湿漉漉地,很不舒服。小六忙上前替他脱下大氅,又马不停蹄取来干燥布巾给他擦头发,最后才得空把早已熬好的雪燕银耳汤端上桌,揭开盖给他盛汤。

  锦画依依不舍地解下脖子上那枚被自己体温捂暖的花押吊坠,拢在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出了神。

  “真好啊,我就知道,他一直是记挂着我的……小六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小六将银耳汤推到他面前,没好气道:“漂亮啦漂亮啦,赶紧收起来,万一让别人看见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必须赶紧藏起来,连着信一起。

  惨烈的前车之鉴摆着,锦画绝不能让别人抓到这个把柄。

  从床头翻出一只小盒子,取来钥匙打开小锁,里头静静躺着一枚戒指。那是上回赵景行匆匆离开时从自己手上摘下来的,锦画将它藏得很隐蔽。如今这方小木匣又要多几样东西了。

  喝完汤上床睡觉时,锦画也要抱着它睡,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又摸出钥匙打开盒子,将吊坠挂在脖子上,两枚戒指分别戴在手上,再去重新翻看那封题着“曼曼亲启”的信。

  一个字一个字停留许久,甚至凑上去闻书墨香。像一个从未品尝过甜味的孩子,捧着来之不易的糖果细细舔慢慢嘬,生怕有哪一根神经没有尝到甜甜的味道似的。

  而之后每一个没有恩客的日日夜夜,锦画都忍不住躲在被窝里,一遍遍反复读,反复看,以此来慰藉自己孤独的心。

  最后困得不行,也得强撑着小心翼翼叠好,放进盒子里落锁,然后抱着盒子草草睡去。

  他对外总是飞扬跋扈,冷冷地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深夜一人独处时,面对着幽幽烛光,有多脆弱只有自己知道。

  抚摸着小盒上的花纹,锦画强迫自己快些睡,今夜还有那几个外邦畜生要接啊。

  一想到那几个人,锦画就不由得浑身战栗,唉,今夜一定会被他们折腾得半死不活的。

  他害怕,却无济于事,这座南馆没有人会怜惜自己。

  到了夜里,锦画已梳妆打扮好,不情不愿地挪到那几个外邦人暂住的居所去,却看见姚天保竟在门外等着他,看来这一回他也有些担心。

  外邦人体格健硕,还四五个扎堆玩一个,瘦弱的锦画今夜无异于羊入虎口,姚天保生怕他们玩坏了自己的财神爷,所以早早就守在门口等着锦画了。

  “爹爹?”锦画顺服地行了个女礼。

  姚天保拍了拍锦画叹了口气嘱咐他:“进去了态度软一点,别臭着张脸。这你就得和珠碧学学,该哭就哭,该求饶就求饶。男人嘛,越是硬骨头越来劲,服服软能少受些苦。那些人的体格你昨儿也瞧见了,再端着你那副架子会被他们活活玩死的。”

  锦画垂眸,沉默了半晌才终于道:“儿子知道了。”

  他还要留着命见他的景行哥哥,既答应过赵景行会好好保重身体,今夜再屈辱,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还有甚么办法呢?

  见锦画难得如此乖顺,姚天保也难得温柔道:“进去罢,爹爹在外头守着你。”

  温柔的语气听着着实别扭,他是发善心了吗?锦画心知肚明,他只是怕摇钱树折在这伙人手里罢了。

  紧闭着的沉沉大门被小厮拉开,就像巨兽张开了一口獠牙,明知此去定会折掉半条命,可他却别无选择。

  锦画心中哀叹一声,抬脚往里走。他已经做好横着出来的准备了,不想却在这时,听闻后头传来一阵扭捏作态的人声——

  “哼~爹爹好过分呐!有这种好事居然不叫奴家!”

  月色下一单薄人影摇着腰扭过来,不一会儿便走近了。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去看。

  一阵刺鼻花香冲进鼻子里,熏得姚天保脑袋犯晕,蹙眉道:“你来作甚么?”

  珠碧拈着能熏死人的香帕在姚天保脸前挥来挥去,脚一跺腰一扭,娇哼一声:“要不是奴家消息灵通,险些就错过了这种好事哩!奴家白天都听说了,昨夜来了好几个精壮魁梧的外邦人,那身材啧啧啧~”

  姚天保不耐烦地挥开他:“你想干嘛?”

  珠碧掩嘴娇笑:“当然想啊!奴家都听人说了,说那帮红毛儿哪哪儿都大,那肌肉一块块隆着,和搓衣板似的……哎哟~听得珠儿腰都软了~一下午净拿帕子堵水了……”

  说完,他将手中香帕团了团,放到鼻尖猛吸了一口,抿嘴娇嗔:“湿漉漉的还……”

  “……浪货。”姚天保嘲讽道。

  珠碧拿手去戳姚天保的腰眼儿,噘嘴道:“爹爹真坏啊~有这种好事不告诉我,珠儿都憋了一个月了,想男人想得紧……”

  说完,珠碧扭到锦画身边去,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捏起他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而后啧啧摇头,道:“锦画相公这口干巴巴的旱井,能伺候得好?还是不要进去丢人现眼了,回您的霁月轩趁早洗洗睡罢!这种快活事儿合该让奴家来啊~”

  他将腰肢扭得活像只遭热水烫的泥鳅,姚天保见他这幅当场发春的模样快要被恶心死了,一脚将他踹得趔趄几步:“别他妈发浪,这伙人点了名要锦画的,你在这叫春也没用,滚回去找截儿苦瓜堵着!”

  珠碧嬉笑着拍拍屁股转回来,牵上姚天保衣袖道:“苦瓜哪里好使……死东西不是?好爹爹您行行好,让珠儿解解馋罢~珠儿浑身的本事,难道还奈何不了那几个外邦人?您瞅瞅锦画相公这张臭脸,一幅死了爹的模样,能伺候得动里头那几位爷?还得是珠儿才行啊~”

  被他损得一文不值的锦画默默站在原地,放在平时他哪里能等他说完第一句话,早就和他撕起来了,现下却一言不发。珠碧的话虽难听,但锦画明了,他是在帮他挡这一劫。

  而此番话正戳中了姚天保的担忧。

  也罢,与其让高傲的锦画羊入虎口,倒不如让珠碧这面破鼓万人去捶。调教了他这么多年,忍痛能力绝非一般人能比,他又惯会哄男人开心。

  姚天保叹了一声:“可那伙人点了名让锦画伺候的,或许就是看上了锦画这幅清冷的模样。你这骚里骚气的浪货冷不丁闯进去,惹得里头那几个不快,仔细他们活撕了你。”

  呵。

  珠碧一向能演,演技精湛到能把自己也骗过去,演甚么不是演?

  珠碧敛了笑容,扬起了脖颈,唇角一勾,放松了掐着的嗓子,淡淡笑道:“爹爹莫要忘了,珠儿是南馆红牌,荆都第一。便是锦画相公想和我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重。”

  不就是清冷么?不就是枝头高傲的雪莲花么?谁不会呢?

  “唉。”姚天保拍了拍珠碧的肩:“去罢去罢,你一向机灵圆滑,爹爹就不与你多说甚么了。”

  珠碧这才咧开嘴笑得春花灿烂:“爹爹不用守着了~回去歇着罢~”

  他不再扭腰,正常地跨步进了那扇门。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门阖上了。

  珠碧脸上堆出来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

  这算不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呢?帝君,我有在努力赎罪了。

  锦画满怀复杂的心情回了霁月轩,小六原是提着一颗心坐立难安,一见到他又惊喜又诧异,赶忙将门关紧了。

  听到锦画的解释,才松了口气。

  躲过了一劫的锦画脸上却殊无喜色,垂头问:“小六,他会出事么?万一他……”

  两个见面就掐的冤家,原来也有一天会为彼此的境况而担忧。

  小六不解地挠了挠脑袋:“你俩最近都疯啦?不掐啦?”

  其实这么多年,两人都已心知肚明,他们两个就像是立在天秤的两端,下面是万丈深渊,哪个离了哪个都没有好下场。

  锦画幽幽叹了口气:“本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

  小六这才哦一声,道:“相公安啦,珠碧相公那么厉害,那帮红毛奈何不了他的。您快些睡罢,不然明日珠碧相公损你,你都没有力气踹他啦!”

  霁月轩的灯火早早熄了。

  而今夜萃月轩的灯火彻夜未熄,小九就只能守着门翘首等待着天明,盼着他的相公安然无事地回来。

  早春的夜晚很凉,风卷进来刮得人骨头疼,小九固执地不肯掩门,就任其大咧咧地敞着,自己缩在小板凳上裹紧了身上衣裳发抖。

  他的相公不愿意欠锦画相公的人情,替他赴了那场鸿门宴。

  小九原先不肯让他去的,可他们心里都明白,以锦画的性格和体质,必定遭不住那些外邦人的玩弄。他原就不是肉倌,是自己为了稳住地位才硬生生将他拖下来。

  没有从小受过开发调教的他倘若真去了今晚的局,明日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

  所以小九再是担忧不忿,也无法阻拦他。

  冷得受不住了,小九点了火盆挪到门后,将手脚贴过去捂着,他要坐在这里等他的相公回来。

  忽地大门重重晃了几下,金光洒落,一道人影落下,小九抬头要哭不哭:“神仙大官!”

  好几天没有见着神仙大官了,这个臭男人,丢下自家相公那么多天,也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不让他出现就真的连人影都瞧不见,臭男人为甚么还会有人喜欢!

  小九忿忿地抹了把鼻涕,灵鹫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将之放到桌上后走了过来,问道:“这么冷,怎么不关门?他人呢?”

  小九裹了裹身上衣裳没好气地说:“您还记得我家相公啊?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把我家相公忘干净了呢。”

  ……不是,这主仆俩真是一点道理也不讲,明明是他俩沆瀣一气把自己赶出门去的,怎么又怪到自己头上了。灵鹫心想。

  不和两个小孩一般计较,心胸宽广的灵鹫帝君道:“我带了桂花糖回来,你不是让我带些好东西赔罪么?所以我回了趟天庭,耽误了一些功夫。”

  堂堂极道至尊,拉着脸皮去广寒宫一通坑蒙拐骗,才从嫦娥那里坑来的桂花糖。珠儿应该会喜欢罢?

  用这个赔罪,还会生他的气不?他还顺便去了一趟汀州府的婆婆那里,厚着脸皮又讨了一包花生糖,这个赔罪礼够大了罢?

  珠儿一定能消气了。

  可小九怎么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灵鹫问他缘由,孩子哇地一下哭出来:“神仙大官!我家相公现在处境很不好,我快要担心死了!”

  小九将进来一切细务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于是他身边多了只小板凳,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坐着,一起等着盼着那道明亮爱笑的身影重新回到他们的眼前。

  小九问他,你为甚么不去看看?

  灵鹫怔怔地坐在板凳上,高大挺拔的身躯缩在板凳上略显逼仄。他可以去看,可他甚么也做不了。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凡人捏圆搓扁,而他却无法出手。

  所以还不如不看。

  他就在这里等着,等他的珠儿受尽磨难之后,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作者有话说:

  曼曼踹人厉害,但要他低头承欢那简直是为难他。小珠珠最擅长这种事了,但他就是太弱鸡,被人欺负没法还手。所以曼曼替小珠珠出头,小珠珠替曼曼受苦,两个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们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