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53章 曼曼亲启

  一封四四方方的桑皮纸信封夹在男人指间,锦画忙坐起身,伸了手要去拿,却又顿住了。

  原先没有注意到男人无名指间的碧玺戒指,现下再看,锦画顿时明白了,淡笑一声:“赵景行让你来的对么?你是谁?”

  男人将信封塞到他手里,给他拉上了被子:“萨曼公子,在下方兰庭,是赵老板的助手。今日前来,是受老板的嘱托,将此信交予你。”

  赵景行果然是驰骋商界日久的大人物,助手也能有这般作为,风涛卷雪阁中凭一张嘴力压八方,赵景行还真是驭下有方呢。

  一方轻薄书信,锦画拿信的手却有些颤抖,低头去看,浅褐色的光滑封页上只题着四个清遒疏阔的字——曼曼亲启。

  曼曼亲启。

  四字如鼓槌,闷闷敲在锦画心中,钝痛感几要将人活活磨死。

  锦画深吸了一口气,将书信紧紧贴在胸口,张嘴想要说话,可悲伤的哭泣声却先溢出来。

  “他为甚么不亲自来?他知不知道,我很想他……”

  上一回因为赌气,锦画甚至没能好好看一看他。

  明明快要把他忘记了,可为甚么他偏偏又要来?来了又走,独留自己在这潭泥淖里越陷越深。

  你回来看看我呀……

  我不闹了,不怪你了,回来抱抱我。

  老板的小情人伤心成这样,方兰庭有些手足无措,叹口气道:“近日来生意繁忙,我亦随当家奔波日久,等过段时间得了空,他会来看你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锦画苦笑一声,无话可说。

  是啊,大老板么,占据珠宝界半壁江山的琉璃阁头号当家,一直都是忙的。当年他远去洛阳忙生意,把自己放在府中三月,忙着忙着,就把自己忙丢了。

  接连过了数年,明明已经快要把他忘了,他却又出现了。

  “萨曼公子不妨先看看信罢,千言万语皆在信中。”方兰庭劝道。

  封口贴得平整,上头还绘有一赤一黑两条首尾相衔的鲤鱼,十分精美。

  锦画取来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封口裁开,抽出信舌,洒金的暗纹团花笺折了三折,散发出淡淡的书墨香。

  端方清秀的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眼眶中强忍的湿意不愿再困于方寸眼瞳中,挣脱束缚后畅快地落下,在洒金笺上碎成一朵水花。

  中原的汉字笔画复杂,加之眼前水汽将视野氤氲得模糊一片,锦画看得十分吃力,耗了许久时间才堪堪看完两三句。

  ——曼曼卿卿,见信如晤。

  别后三月有余,殊深驰系。

  不知近来安好?

  吾已回襄阳府中从头彻查当年之事,幕后黑手甚多,震煞吾心。

  然时间久远,其两名当事人已不知行踪,吾已联官府之力全力缉查,尚需一番时日。

  其余涉案之人皆已严办不怠,然吾深知此举亦不能解心中仇恨之万一,仍愿曼曼保重身体,切勿过怒急躁。

  提笔至此,愈发惭愧。

  若非吾之过也,何苦惹得曼曼深陷风尘泥淖,一想上回南馆匆匆相见,竟以拳脚相向,每思及此便心如熬煎,不忍泪珠纷。

  阅至此处,锦画再无法往下看一行,脸上早已一片水光。

  他将嘴唇死死咬着,不教那哭泣声散在风里。

  在这里活着实在是太累了。但他没来之前,自己明明已经习惯了,想着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委屈和磨难压在肩上,他一个人扛了太久,可偏偏他又出现在生命里,心疼他抚慰他。

  那好不容易铸起的坚硬防线又瞬间溃决千里。

  方兰庭摸出一方帕子默默递给他:“萨曼公子莫要难过了,且保重身体,当家的已尽全力找寻卖身契的下落,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会吗?

  进了南馆的人,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姚天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就算真有那一天,自己能等得到吗?

  眼眶里的泪才拭去,未几又流了满脸,锦画强忍着悲伤的心绪翻过一页继续阅读。

  ——握别日久,思念愈切。

  奈何山高水长,唯凭一纸鸿雁聊寄相思。

  南馆险恶是非甚多,尺素难传,恐生不测陷汝于水火之中,故权衡之下唯有出此下策,兰庭是吾得力助手,曼曼无须惊忧。

  卖身契一事目前虽无头绪,但愚兄必倾全力调查找寻,曼曼切勿心伤难过,万望保重身体,总有再见之日。

  近来阁中事务繁多,未能拨冗抽身。五月初五端午时节,愚兄定当再赴荆都同曼曼聚首,再叙温情。

  纸短情长,诉不尽漫漫相思意,笔顿于此,翘盼回信。

  愚兄 赵景行 顿首。

  十二月廿九日。

  “五月初五……”锦画喃喃自语。

  方兰庭垂眸道:“是,所以萨曼公子要好好保重,此番我回去还要向当家汇报你的近况,勿让当家担忧才是啊。”

  有了一个确切的时间,锦画终于止住了难过的泪水,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盼头。

  人嘛,一旦有了盼头,日子便会过得很有动力,痛,也能坚持。

  他的景行哥哥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心情稍微好一些,才发现尚有一页未看,锦画翻过那一页,上头一字也无,正中绘着一枚奇异的图案,说字又不是字,说是图案也不恰当,锦画一头雾水,拎着信纸颠看倒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方兰庭便解释道:“是花押。”

  花押乃是文人商贾间流行的书面印记,多以名字组合后加以变形而得。一笔画成,且有独一无二的特色。几乎每一个赫赫有名的文人商贾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花押,见押字如见其人。

  商人交易往来的契据,文人墨宝末尾的落款,都多以花押代替名字。

  方兰庭道:“图中的花押,是当家亲自为你设计的,当家将‘曼’字做了变形,你可看得出来?”

  方兰庭拿过纸,用手指缓缓描摹给他看,果然是个曼字。

  这枚花押形状圆润可爱,线条圆滑没有锋利的顿折,锦画捧着薄薄的信纸,神色愈发舒展了。

  这还不算最大的惊喜,方兰庭自袖间掏出一只小锦囊递给他:“打开看看罢,当家以银嵌入蓝宝石亲自为你打造的花押吊坠,你一定会喜欢的。”

  匆匆打开锦囊,倾倒出一只沉甸甸的吊坠来,锦画瞬间便被璀璨的光芒震慑住了。

  烛火下的蓝宝石闪烁着湛蓝色的光,拿近了细细端详,晶莹剔透,好生夺目。

  这枚吊坠以银为底,融成花押的模样,最后镶满珍贵的蓝宝石,只肖一眼便足够教锦画彻底沦陷。

  他将吊坠紧紧握在手心里,贴着胸口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方兰庭见他喜欢成这样也不由得笑了:“喜欢便好,不枉当家连挑了三四夜的灯设计打磨它了。”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他身在南馆,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见得多了,可这一枚花押吊坠却是最珍贵,最好看的。

  锦画将吊坠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摆弄好,胡乱抹了抹脸道:“您能不能教我怎么画?我想记在心里。”

  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唤来小六铺纸,磨墨,方兰庭取来一只笔蘸饱墨水缓缓落笔,给他示范了一遍。

  锦画亦提着笔依葫芦画瓢,可始终不得要领,画得个四不像。

  一个又一个,铺满了整张纸。

  完全忘记了胸口前的疼痛。

  方兰庭干脆握住他执笔的手,引着他边画边告知要领,如是几次,锦画便画得愈发像样了。

  尤其是最后一个,方兰庭伸指,言笑晏晏地点在上头夸赞他,锦画终于笑了出来。

  学会了自己的,又去缠着方兰庭教他画赵景行的,拗不过老板的小情人,方兰庭只得换纸,提笔蘸墨教他画自家老板的花押。

  天地可鉴啊老板,是您小情人非缠着我教的啊!到时可别扣我薪俸。

  纸废了好几张,锦画终于能熟练地将两个人的花押画得圆润美观,捧着纸舍不得挪开眼,心里头美滋滋地。

  锦画决定将画得最好的两个剪下来,当做回信一并寄回给赵景行。

  吩咐小六去取最好的信纸,方兰庭识趣地避开了,他可不想看这些缠缠绵绵的东西。

  视线正好落在榻上那只染了血的铃鼓上,于是无所事事的得力助手便着手替老板的小情人清理起鼓面来。

  提笔良久,锦画不知写些甚么。

  中原的字不好写,锦画几乎没怎么写过中原的汉字,也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格式,又拉不下脸来去请教方兰庭,顶了半天的笔杆无从下手,索性在纸上胡涂了四个大字——“我很高兴。”

  另取一张,上涂——“我很好,我等你,不能骗我,不然揍你。”

  歪歪扭扭的字有大有小,张牙舞爪地,锦画自己瞧着都不好意思,瘪着嘴匆匆将两张信纸折了三折,夹上那张画了二人花押的纸,装进信封里交给了方兰庭。

  努力忽视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哥哥亲启”,将之胡塞进怀中,方兰庭只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蜜糖罐里的老鼠,快要被活活腻死了。

  那面铃鼓被方兰庭不知用了甚么东西擦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新的一样,锦画感激得不知该说甚么了,下回见到了他的景行哥哥,一定要让他给他涨薪才行。

  “萨曼公子,我的任务完成了,下回若有事须要帮忙,可遣人凭此信物到荆都城西二街流光阁寻掌柜的,报我姓名,三天之内我会来找你。”

  说完,方兰庭掏出一枚猫眼石戒指,郑重地交到了他手上。

  锦画失笑道:“像今日一样点我的牌子么?一封信花一千两,赵景行究竟有多少钱?”

  方兰庭笑:“在当家心中,萨曼公子比千金重。”

  作者有话说:

  方兰庭:我申请涨个工资不过分吧,老板。

  赵景行:涨,翻倍!

  “在当家心中,萨曼公子比千金重。”真会讲话啊方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