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天保否定了,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珠碧轻轻一笑,平静道:“天气冷,爹爹回去歇着罢,这里有小九会照顾我。”
姚天保自是不会再留,假模假势地拉过小九叮嘱了些有的没的,诸如甚么好好照顾之类的表面话,就拢拢衣襟起身离开了。
小九早就抱来瓶瓶罐罐候在一旁,听了这话,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里嗯嗯答应着。
这一整座南馆,真正记挂珠碧伤势的,也就只有他而已。
姚天保一走,珠碧就像瞬间被抽干精气的傀儡,再也不愿意动弹一下。
一张热乎的棉帕覆上脸,替他擦去满脸污秽,眼前清明了起来,珠碧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这才稍稍舒服了些许。
随即一卷柔软的棉帕递到嘴边,转头,看见小九泪痕未干的脸。
珠碧安慰似的笑笑,随即乖乖张嘴咬住了那卷棉帕。
每次给伤口上药,珠碧都会疼得大叫,疼得实在狠了,自己的唇舌便跟着遭殃,为了不再添不必要的新伤,小九只好在给他上药时让他咬着甚么东西,一来二去,便习惯了。
可堵嘴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该疼还是疼,半点也减轻不得。
南馆的伤药在制作时压根都不会考虑到伤者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怎样才能不留疤,所以涂在伤口上,那真是要了老命的疼。
青绿色的药膏带着极强的黏性,可将裂开一指宽的伤痕牢牢粘在一起,届时只要没有大动作,不出半个月便能恢复得如新生一样。
都要花钱的,没有哪个嫖客愿意抱着一个浑身伤疤的小倌。
珠碧将口中棉帕咬得几乎断开,脖颈、额头上浮起道道青筋,即便如此,那药接触到伤口一瞬,火辣的剧痛如龙卷风袭来,又像一把锯子嵌在原本的伤口里来回狠狠地拉锯,珠碧嘶吼出声,生理性的泪水从两颗眼珠里唰唰淌落。
剧痛激发了身体的保护本能,调动每一根筋扭躲,珠碧喉头呜呜地响。
像一只被硬生生横刀斩断的蚯蚓,从床的这一头,蛄蛹到另一头去。
小九的心一碎再碎,他出言柔声地哄,可切骨之痛不是区区言语就能消弭,或许他只能像当初那样,用绳子将他紧紧捆起来。届时再上药,就真是生不如死。
小九没有办法,他从抽屉里取来了一捆麻绳。
珠碧一见到他手中之物,便像见了阎王爷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盯着麻绳死命摇头。
他三两下扯下嘴里塞着的绵帕,颤抖着双手拽住小九的手,恐惧的眼里瞳孔在震颤。他哭:“别用这个,小九!我不动了,保证不动了!别……别用这个捆我……”
他哭的模样,能把人心都哭碎。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流下来,小九也不想的呀,可是不捆,到时疼起来满床打滚,又把伤口挣裂,循环往复,没完没了,何时才是个头呢?
小九咬了咬牙,狠下心爬上床捉他,这个时候,即便再不忍心,也不能够听他的。
珠碧大哭着拼命躲,嘴里不断求饶。
小九也不想这样啊,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神仙。
神仙……神仙!
小九恍然一惊,正要破口让那狗神仙麻溜地滚出来,话还不待出口,灵鹫就伴随着一团金光出现。
“神仙大官!”
珠碧伤痕累累地缩在床角,瘦削的肩背因恐惧而震颤,他无助地缩成一团啜泣。
小九正要让灵鹫想想办法,灵鹫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他坐到床边朝珠碧伸出了手。
他温柔地展露笑颜:“珠儿,别怕。”
灵鹫轻轻地哄,天神的双眸拥有匪夷所思的魔力,珠碧看见他俊美的脸上温柔的眼,逐渐停止了抽噎。
他伸出来的手,距自己只有区区一尺,伸手就可以碰到。
可珠碧已经不敢再信任何人。
半晌也不肯动一下。
灵鹫忽然想起当年的兰泽还是个毛头小孩儿的时候,自己哄他的模样。
想了想,灵鹫朝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春风化雨般的笑容挂上了脸:“珠儿,来抱一下,好么?抱一下就不疼了。”
天神张开双臂的拥抱,那样令人向往。
珠碧仿佛被下了魔咒,啜泣发问:“……真的?”
“真的。”
“……”得到肯定的珠碧沉默了片刻,而后,竟慢慢动了身子。
浑身是伤的他挪得很慢很慢,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那个怀抱很有耐心,依旧在原地等他。
一双脆弱的眼死死盯着灵鹫,珠碧生怕一眨眼,他就又消失了。
愈来愈近了。
直到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珠碧忽然陷在一片温暖里。
空寂的心好似棉花填满了,整个人就像倒在一片软软的棉花地里,充实而安心。
天神的怀抱不仅温暖,还是香的。
苦苦坚持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一滩水,所有的脆弱一展无遗。
珠碧哽咽着,说:“我……我想回家……”
人一到脆弱不堪时,都会想家。那是每个人一生中第一个温暖的港湾。
灵鹫将他紧紧拥在怀里,柔声地哄:“好,珠儿乖乖上药,等养好了伤,我带你回家。”
珠碧一听,嘴又瘪起来:“我不要涂这个,这个好痛……”说完,他还夺过小九手里该死的药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狠狠地丢了出去。
一个大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痛得珠碧龇牙咧嘴。
灵鹫不厌其烦地抚摸珠碧的后脑,轻轻道:“亲一亲,不会疼的。”
珠碧狠狠吸了口鼻涕,嗫嚅道:“骗我。”
灵鹫掰过他的脑袋,深深凝视了片刻,而后坚定不移地,深情款款地吻了上去——
……
少儿不宜!
小九赶忙捂上了眼。
一缕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仙气从天神口中吐出,丝丝缕缕化进了珠碧的双唇之间。
舒服。是珠碧脑海中接收到的第一个信号。
像贫瘠大地迎来的久违甘霖,仙气入体,瞬间融入四肢百骸,抚平一切刻骨的伤痛。甚至比没有伤时还来得舒服。
珠碧浑身都放松下来。
灵鹫抽身而退,笑道:“怎么样?没骗你罢?”
珠碧才将将尝到甜头,他就离开了,蹙起眉头呶呶道:“还要!”说完扳过他的头就迫不及待要亲上去,灵鹫笑着哄,“躺好了再亲,不然小九怎么上药?”
珠碧乖乖躺好,灵鹫朝小九使了个眼神,小九连忙把药捡回来,既然有神仙大官在,小九也不用再畏畏缩缩,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亲亲——”珠碧撅着嘴,迫不及待。
灵鹫俯身亲了上去。
接下来的万分苦痛,珠碧都不会再感觉到丝毫。
度气疗伤,极耗元神。
这里不是灵气充盈的神界,可供灵鹫随取随用,他感到丹田里充盈的灵力在不断消耗。而之前他又在濯尘池泡掉了大半修为,这一回用起来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珠碧却是舒舒服服地瘫软了身子,上下唇瓣将灵鹫的双唇紧紧衔着,贪婪地攫取那能令自己飘飘欲仙的仙气。
好似一头扎进了云朵里,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舒适感包围着自己。
别说外伤的疼痛,就连被酒迷得浑浑噩噩的脑袋和胃也没有任何不适了。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伤口处理包扎好了,灵鹫松开嘴唇,额头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令自己舒适的仙气消失了,珠碧抬头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竟已经处理好了,浑身上下缠满了厚厚的纱布。
这么快?!
正想嘟囔着还要,扭头却见灵鹫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与微微起伏的胸膛,一下子又舍不得让他太累,只好作罢。
本来今夜打算与他大闹一场的,看在他这么辛苦,让自己这么舒服的份上,就原谅他好了。
虽然包扎好的伤口又渐渐疼了起来,但还好,还能捱。
折腾了这么久,疼痛平息下来,珠碧的肚子准时打鼓,他一说饿,小九就飞快端来一早准备在桌上的粥,揭开盅盖,还不等舀一勺到珠碧嘴边,珠碧就扭身撒娇:“帝君喂我。”
“……”
小九很是无奈,一股脑把盅塞进灵鹫怀里,嘁道:“好嘛好嘛,让你老相好喂你,唉,小九我终究是不配了!”
灵鹫无奈笑笑,接过粥贴心地舀了一勺试试温度才送到珠碧嘴边,珠碧张嘴一口喝下,香甜无比。
而后笑眯眯道:“小九也好呀,要是没有小九,我哪能现在就喝上热乎乎的粥啊~”
灵鹫也在一旁笑:“去歇着罢,珠儿交给我,你尽管放心。”
见珠碧现下这个精神头,又有神仙大官在一边,小九算是彻底放下了一颗心,于是告别了两个黏糊腻歪的家伙,自去歇息了。
今天可给他累够呛呢。
非人折磨过后的平静时光显得格外珍贵,就像喝完了苦口的药后品尝到香甜的糖果一样,珠碧支棱起每一根神经,要好好回忆现下这个饭来张口,有人抱着哄着的美好时光。
一碗粥吃过之后还不满足,又缠着灵鹫喂自己吃糖,灵鹫百依百顺,还细心地伸指替他擦去嘴角粘着的糖渣。
其实,他想问他许多事情。
比如为甚么见自己受磨难却无动无衷?为甚么总是姗姗来迟。
但隐隐间又觉得不该问,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他不愿打破现下这个美好的情景。
何况他已经想念他的胸膛很久了。
珠碧吞下最后一口糖,艰难地往里头挪了挪,拍了拍床:“上来,睡觉!”
灵鹫依言脱去外袍,钻进了珠碧为他暖得热烘烘的被窝。
一只手伸过珠碧脑袋下给他当枕头,一只手则轻轻搭在他不盈一握的细腰之上,像呵护珍贵的珠宝一样,将他轻却有力地揽在怀里。
没有甚么是比贴在灵鹫胸膛上还安心的事情。
只要能一直依偎在这具胸膛里,不论是甚么苦,珠碧都心甘情愿领受。
作者有话说:
珠碧:要亲亲~>3
灵鹫:(づ ̄3 ̄)づ╭~
渡:这么管用??帝君我做年夜饭的时候割手了QAQ我也想要亲亲!>3
灵鹫:踹)死远点
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