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古代言情>蒙尘珠【完结】>第99章 商人重利轻别离

  方兰庭当真是气定神闲,在流光阁里仔细清点着账目。

  流光阁是赵氏珠宝很早就在荆都设立的珠宝商号,是荆都最大最有名、生意最好的成品珠宝铺,在荆都的地位举重若轻,一年的营收十分可观。毫不夸张地说,光是流光阁这一间分号每年上交给朝廷的税,都足足可以抵得上中原最富庶的一县一年的全部人口税收。

  其实力可见一斑。

  而更夸张的是,这间流光阁在赵氏珠宝众多分号旗下还排不到前十。

  所以早在一年前,除了前十的珠宝分号还由赵景行亲手掌管之外,这间流光阁就被全权托付给了方兰庭打理。他一向很看好这名年轻有为的助手,尤其近两年他的进步实在是很大,赵景行家中无兄弟,所以他有想过将他培养成赵氏珠宝的第二把交椅。

  这两年赵氏珠宝在天下八方开疆拓土,一家家分号如雨后春笋般林立,赵景行一个人实在管不过来了,便开始将手下大大小小一些商铺都交由方兰庭管理,他也确确实实让这些商铺的营收一翻再翻。甚至让流光阁的营收打进了前十。

  一开始赵景行还心有疑虑,未敢完全信任这个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助手,但长达近一年的试探,方兰庭用事实告诉他,自己并无二心。渐渐地,赵景行开始全盘托付,让这个与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助手,接触了赵氏珠宝最隐秘的核心。

  这些年他们两个并肩一同走南闯北,亲如兄弟,已经成熟的方兰庭助他良多,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赵景行自认自己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若是方兰庭当真有真本事,他也不藏着防着,赵氏珠宝的江山分他一半也无妨。

  去年,流光阁的营收较之以往又涨了三成。

  今年更好些,春季还未过,营收涨势便格外喜人。

  流光阁掌柜嘴都合不拢,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见二把手嘴角难掩的笑意,他便知道自己今年晋升之事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方兰庭合上了账册。

  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掌柜的搓搓手,站在一边嗫嚅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二当家的,今年的账册,您看……”

  他缩着头,两手放在身前,恭恭敬敬地躬着身,极尽讨好之态,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的眼角,就等着从这位二当家口中听到好消息了。

  方兰庭长眉微微一挑,露出个笑来:“老徐你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大当家也很看好你。先前我与他提过,他亦有擢拔你的意思。”

  掌柜的脸上笑容更甚,激动得直掐手,欣喜万分地清了清嗓子,正要问详细了,却听方兰庭将话锋一转,苦笑一声:“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棘手的事,与我有关,与你也有关。”将手中茶盏平稳放下,方兰庭继续道,“先解决完这件事罢。”

  二当家口中所指的棘手之事,无需思索便知道是甚么了。掌柜的笑意登时凝固住了,冷汗刷地一下流下来,连忙道:“二当家——小人、小人是对您忠心耿耿,都是听您的指令行事的,您可一定要保小人啊!”

  方兰庭哼笑一声,道:“断不了你的财路,放心罢。”

  棘手之事,来得有些快。

  有伙计急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二当家,掌柜的,大……大……大当家来了!叫您二位过去呢!”

  “小的不知大当家怎么了,总之他……他看起来脸色非常不好,您二位……”

  “知道了。”掌柜与伙计都吓惨了,白着脸,方兰庭却无甚表情,转了转手中价值不菲的扳指,长身而起往外走去,“走了,老徐。”

  暴风骤雨。

  还未将癫狂的赵景行看清楚,一只铁拳便飞快朝方兰庭头脸袭来——

  “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将人抡番。

  掌柜的惊慌声即刻响起:“二当家!大当家——怎么了这是!?”

  急忙要去扶,却被疯魔的大当家扑上来,一拳抡翻,歇菜在一边,胖胖的身子着了地,半晌起不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当家摁住地上吐血的二当家一拳一拳又是一拳,眼泪和着鲜血四溅,咆哮道:“方兰庭——你这畜生!!!”

  “我待你不薄——我待你不薄啊!你这样对我!!!”赵景行咆哮着,嘶吼着,目眦欲裂,哪里像个人,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一头失控的野兽。

  “为甚么啊……为甚么啊!!!”

  他手中的盒子跌落了,扑楞楞跌出一地乌黑的灰,随之滚出的,还有一块残缺的头骨。

  “说话、说话啊——!”剧烈的质问咆哮声几乎掀翻流光阁的屋顶,崩溃的吼声中里有不可置信,有千般悔恨。

  掌柜的和那个来报信的伙计在一边傻了,半晌才记得将两人分开,为此还受到了波及,被失控的赵景行一连甩了好几个巴掌,才堪堪将他们拉开,伙计急忙扶起地上满头满脸鲜血的方兰庭,坐起来,喘了好几口气。

  “老板……”方兰庭颤巍巍抬手抹去脸上血痕,却抹不干净,越擦越多,看见地上散落的焦黑的尸骨,转而发出一声冷笑,“您动作够快啊,这就知道了一切。”

  果然。

  最得力的助手,当真是故意为之!

  “方,兰,庭——!”赵景行痛苦嘶吼,“我杀了你!!!”

  方兰庭看进他痛苦的眼,脸上却平静无波:“兰庭做错甚么了?您这么疯疯癫癫的,只为杀我而后快?”

  方兰庭挥开一旁伙计的搀扶,踉踉跄跄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他:“老板,这些年兰庭为赵氏珠宝,为您挣了多少钱,替您分担了多少事务,您都不记得了吗?”

  赵景行呼吸不畅,瘫倒在地捶胸顿足,疯疯癫癫的,暂时没法说一个字了。

  方兰庭笑得狠戾,从怀里摸出一把一把又一把银票扬手抛上天空,漫天的铜臭飘飘摇摇落下:“钱——钱啊!!!赵老板,钱诶!泼天的富贵!你不要啊!他妈的这个世界还有人不喜欢钱的?!你能和钱过不去吗?!”

  “有钱甚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你他妈可着个千人骑的破烂玩意儿砸一万两黄金,这种赔钱烂货你也买,有毛病罢!”方兰庭凑到他耳边,破口大骂,“一万两黄金!!别人狮子大开口耍你玩你也他妈心甘情愿掏,一万两黄金,琉璃阁三百多间分号要没日没夜卖多少珠宝你知道吗?!你他妈说花就花了,赎个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烂娼,明知这钱还是落入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口袋,明知他萧启就是来整我们的,你也眼睛都不眨就想着往外送,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一万两黄金,那是繁华一城半年的全部税收。

  赵景行亦挣开束缚,通红着眼扑上来,誓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我喜欢谁要赎谁,和你有甚么关系,我的钱我想怎么花想给谁花,与你无关!你他妈的就是我一个手下,你凭甚么啊!”

  赵景行气急怒极,将手边能触及的所有东西全部摔在地上:“凭甚么啊!”

  他出手全然没有章法,所以即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制住方兰庭,也能被清醒的方兰庭挣脱开,他一连倒退了几步,终于脱离这个疯子的桎梏,忙东倒西歪地站起来:“疯子,你这个疯子!为了一个娼妓全然不顾体面,若是让商界那帮本就和赵氏珠宝有仇的人看见,看见赵氏珠宝大当家为了区区一个可笑男妓这般疯疯癫癫,从今往后赵氏珠宝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往后,谁还将我们放在眼里!?”

  “冷静冷静罢你——”方兰庭连退几步,见他不再站起来,终于松了口气,骂道,“你他妈的不爱赚钱,别拦着我赚!你最好疯掉,赵氏琉璃阁自此落入我手,我做梦都要笑醒了!你清高,你不爱钱,那你就抱着你那破烂情人的骨灰,上街讨饭去罢!”

  “……”赵景行瘫倒在地,神志不清地抱着零落一地的骨灰,对方兰庭和自己滔天的怨恨,以及对萨曼无边的愧疚想两把来回拉扯的锯,割得他的胆他的心都碎成了齑粉。

  但终究,时间能抚慰一切。

  流光阁的众伙计将赵景行安顿下来,时间过去了一天一夜,赵景行已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夜之间,他鬓边多了几缕白发。

  醒来时,身边的骨灰盒愕然不见了。他惊惧起身,到处找寻不到,正不知所措时,有人捧着个盒子进来了。

  来人是他那得力助手方兰庭。

  “老板。”他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垂着眸,将手中盒子恭恭敬敬交给他。

  赵景行夺过打开一看,里头原本焦黑的尸骨已经化作了一盒洁白细腻的骨灰:“兰庭重新处理了一下,更有利于保存,您可以留作一个念想。”

  说完,又补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

  赵景行不愿正眼看他,冷笑一声:“你还敢来。”

  方兰庭道:“老板教导得好,兰庭练就了一番好胆色。若连这点胆色都没有,怕是当不上您的助手。”

  赵景行无力放下盒子,自嘲一笑:“为我省了一万两黄金,我该多谢你么?”

  方兰庭勾唇一笑:“为老板开源节流,这是兰庭身为您的得力助手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赵景行道:“你可知,他是我爱人。”

  方兰庭讽道:“拿娼妓当爱人,老板当真是个痴情种,总能说出这般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来。别说是个娼妓,就算是个干干净净的清白人,若要花一万两黄金去赎,那就是个拖油瓶,全然是亏本生意。”

  “……”赵景行看进他的眼,神色复杂,“兰庭,人命在你心中,是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么?”

  这一句话,让方兰庭脸上笑意顿止。

  往事,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

  许久,他咬牙道:“是啊!不然呢?老板莫要忘了,兰庭当年,只值十两银子,还是你花钱买的。”

  最初的最初,方兰庭还不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只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包子铺里,普普通通的打杂童工。

  他出身贫穷,小小年纪就被父母插标骗到集市上卖了。

  谁肯出五两银子,谁就能把他带走。自此是生是死,如何拿捏都凭买主老爷心情,亲生父母绝无二话。

  买他的人是家包子铺的老板,看他小小年纪格外好拿捏,想着买回去了都不用每月付工钱,是笔划算买卖,便就买了。

  五两银子,包子铺老板成了他的主人,自此方兰庭给他当牛做马,极尽剥削苛打,日子苦不堪言。

  年少的时光,听得最多的就是老板侮辱的话语:“他妈的你个赔钱货,老子五两银子买头猪都比买你好,啊不对,猪都不用五两银子!”

  少年心中的光熄灭了。

  其实他并非真的蠢笨如猪,他有过人的天赋,对数字极度敏感,只是包子铺老板看不出来,但赵景行看出来了。

  十两银子,赵景行从包子铺老板手中买走了这个“赔钱货”,自此带在身边,将从商之道倾囊相授。

  想当一个非常赚钱的商人,善良是没有用的。莫看赵景行深情如此,事实上于从商一道,他诡计多端,确实和良心沾不上甚么边。他将那些肮脏的、歹毒的诡计也倾囊相授,拿捏人性、算计人心,如何在不动声色间最大程度收刮别人的钱,是赵景行最拿手的本事。

  他将这些倾囊相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负赵景行的谆谆教导,方兰庭学会了洞察人心,拿捏人性,学会了那些刁诡伎俩,他逐渐在商界崭露头角,但永远也忘不掉自己的命,最初只值五两银子。

  他爱钱,胜过爱世上的一切。因为人只有穷过,走投无路过,才知道钱有多重要。为了钱,如今的他甚么都可以抛弃,甚么都做得出来。

  钱这种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如今他在商界风生水起,人人尊称他一声方老板,他最初尚且只值五两银子,一个人人把玩的娼妓又凭甚么值一万两黄金!

  赵景行待他不薄,他便绝不能坐视赵景行为情所误,一万两黄金,凭一个娼妓也配?!

  情这个东西,当真是个诱惑人的魔鬼。由此可见,赵景行当真掉下去了。曾经雷厉风行的赵景行自从重新遇到那个烂。娼,他就变了。

  方兰庭岂能坐视不管?谁阻拦他赚钱,谁就是他毕生的敌人。

  他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当然给自己留有后路。若非深知自己如今的实力,他也不敢轻易算计顶头上司的爱人。

  如今,不论赵景行要如何处理他,他都能够全身而退。他已将这世间所有肮脏的局学得通透,那是他的立身之本,旁人永远也夺不走。哪怕赵氏珠宝这座巨大靠山消失了,凭他的本事,东山再起又岂是难事?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只值五两十两银的穷小子了。

  赵景行和他说,人命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方兰庭就想笑,也真的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赵景行绝望地看着这个反刺自己一刀的最得力的助手,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从南馆抱着萨曼的尸骨回来至今不过才两天的时光,他却好似已经苍老了十岁,胡子拉碴两鬓繁霜,确实不再是当初那个儒雅随和年轻有为的商人。

  托他的福,方兰庭如今在商界的地位举重若轻,几乎是人尽皆知了。赵氏珠宝也确确实实有太多事务与他紧密相连,乍然踢他出去,且不说商界如何看他,会对赵氏珠宝造成多大的影响,不等那些商界的暴风骤雨吹到他身上,赵氏珠宝旗下的这些广布天下八方的生意,一堆堆繁重的事务少了方兰庭,骤然倒塌下来,压都能把赵景行压死。

  何况才失去爱人,如今的赵景行真的没有心力再着手经管这一切。赵景行细思良久,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他。

  除非他赵景行不要赵氏珠宝了,但怎么可能呢。

  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怨恨,萨曼也已经死了。难道还要因为一个死去的人,再平白葬送了自己毕生打下来的江山吗?

  方兰庭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料定赵景行缺了自己不行,琉璃阁少不了自己,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就算赵景行因为此事与他离心甚至踢他出局也没关系,横竖方兰庭早在很久之前就想过离开这里了。他在这里做得再好,赵氏珠宝也永远都姓赵,不姓方。

  他不能永远为别人做嫁衣不是?

  他知道赵景行没得选,知道自己哪怕害死他的爱人,他也不会对自己做甚么。

  所以此事,在赵景行三番两次的权衡之下,竟就不了了之了。

  到底他是个最能权衡利弊的商人,不能因为一个爱人的离开而放弃自己打下来的半壁江山。诚然,萨曼是他的心头肉,可赵氏珠宝,是他的命啊。

  钱和美人,总得留住一个罢。

  时间的确能冲淡一切,钱也能。

  作者有话说:

  赵董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啊就这?就没了?

  不愧是你,赵董,那就祝你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嗷。

  菜头:请问两位老总的人生规划是什么?

  方:搞钱!搞钱!搞钱!

  赵:搞钱,赎老婆,和老婆在一起。

  方(飞起一脚:去你妈的。

  菜头:请问赵董,如果老婆死了你怎么办?

  赵:……搞钱。

  菜头:没了?

  赵:没了。

  菜头:看见了吗,男人,不可尽信(摇头

  太恋爱脑达咩,死得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