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艰辛而苦涩>第97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驮夫们的性情是快乐的,但是他们的生活处境却是艰辛困苦的。他们多数都有家,而他们一年四季却要行走在大江南北,只有很少的时间回家看看,把剩下不多的钱拿回家去,供养父母儿女。如果说遇上不走运(他们叫倒霉),在路上生病或被偷被抢,他这一年等于白干,有的还要落下饥荒,但是尽管如此,总比把自己这一百来斤扔在荒山野岭要好。父亲跟他们聊天时听他们说:干了这行,就要有死的准备,因为不测事件时有发生,一时不小心就会把性命搭上。就在这之前,他们中的一个兄弟在林子里解手,没注意被狼掏了肚子,扔下老婆孩子一大窝子。你看俺们一个个的整天乐乐呵呵的又说又唱,其实是在穷欢乐,活了今天没明天。要是成天想着这些,那还有个活呀?你说是不,掌柜的。听了这一切,父亲对他们很是同情,虽然自己也曾苦过,但毕竟还是时来运转熬了出来,可他们呢,整天这样劳作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哇!……

  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事情真的就被他们遇上了。一天他们想在天黑前赶到前边的村子住店,就抄了近路。这是张广才岭山间的一条羊肠小道,两边是半人多高的蒿草,风一吹有时把窄窄的路面都盖过了。三匹驮棺的马一字排开,勉强走得开。由于忙着赶路,在前边牵马的驮夫也顾不得说唱了,只是闷着头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走在最前边的红脸汉子一屁股坐倒在路上,马惊得“咴咴”叫了几声,向后坐屁股。走在后边的驮夫赶紧问:怎么了?怎么了?红脸汉子不答,只是在地上直打滚。矮个儿驮夫头儿知道出事了,就甩掉缰绳跑到前边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吓了一大跳。只见红脸汉子双手抱着的小腿杆上,有两个隐隐绰绰的小红点。凭经验他知道,这是被蛇咬了,看他直吸冷气的痛苦劲儿,估摸咬他的是条毒蛇。

  你别动,别动,快老实躺着!

  他边说边把红脸汉子按倒在地上。这时父亲也从后边赶了上来,见此情景也吃惊不小:

  那蛇呢?看清它长的什么样了吗?

  红脸汉子哭丧着脸说:没怎么看清,有一米多长,从草窠里钻出来咬完俺就溜了,快得跟闪电似的。

  父亲说:不管是有毒没毒咱都按有毒蛇处理,你们当中有懂这个的没有?

  有倒有一个,但也是个二五子。矮个儿驮夫头儿说。

  先别管他二五不二五的,快让他过来给处理处理,别耽搁了。

  矮个儿驮夫头儿冲后面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挥了挥手:过来,快过来,这里有人被蛇咬了。

  大胡子听说紧忙跑了过来,见伤口大惊:哎呀老哥,你咋这么倒霉呢!咬你的肯定是条毒蛇,你看这牙印,这么一会儿就开始红肿了。

  红脸驮夫吓得哭起来:哎呀,老弟,你可要救救俺呀,俺家中除了四个孩子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靠着俺养活呢……

  可我用啥救你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胡子四处撒摸着,一副茫然的样子。

  别耽搁了,矮个儿驮夫头儿说:就用笨法子救吧。

  大胡子想了下,便俯下身去一边往外挤一边用嘴裹那蛇咬的伤口,裹了半天,裹出一点点的血丝来。他吐出来漱了漱嘴,然后问:谁那儿有酒?

  哪还有哇!要有还不早抢着喝没了。

  那……没酒有尿也行。

  这有!

  几个驮夫纷纷掏出家伙来往同一只瓦盆里“哗哗”地尿起来,一会工夫就积了半盆。大胡子用一块汗巾蘸着给他洗,直到所有的尿都用完了,又解下腰带在他大腿根上紧紧地系上,这才歇了口气。

  俺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把这位兄弟从阎王爷那里救回来俺不能保准儿。他说。

  这不是听天由命了吗?父亲说。

  也算是吧。

  这怎么行,人命关天啊!

  驮夫们听说后忍不住都笑起来:这话俺们还是头一次听说,俺们这些人的命没那么娇贵。

  父亲没跟他们讨论这话题,就又把脸转向大胡子:老哥,你说,这会儿该咋办好?

  这个嘛……大胡子想了想说:最好是赶紧把他送到就近的村子里去,山里的人都备有消毒的草药,给他拿来上上就保准了。

  既是这样那就照你说的办吧!父亲一转身向停在后头的蓬车老板招了招手,等他过来父亲对驮夫们说:大家都动动手,赶紧把这位兄弟抬车上去。

  矮个儿驮夫头儿问:掌柜的,你意思是先把他用车送到前边的村子里去?

  对,越快越好,耽搁不得。

  那掌柜的你咋办?

  跟你们一起走哇。

  那怎成!

  怎就不成?你们能走我就能走。人长两条腿不就是为了走路的嘛?好了,别啰嗦了,赶紧赶车走吧。对了,再稍等一会儿,带上点钱,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父亲说着掏出钱夹拿出两块大洋塞到红脸汉子的手里。红脸汉子流着泪一个劲儿冲父亲作揖:好人啊好人!你是救世的菩萨下凡啊……

  好了,别唠叨了,坐稳身子。父亲冲车老板一摆手:赶快点!

  车老板不大情愿,但碍着父亲的面子他只好照办。

  等父亲他们天黑前赶到前边的村子,红脸汉子的蛇伤已经处理完了。大夫是村里的一个老农,有多年治蛇咬的经验,他把采来的草药捣成浆末,再拍成饼糊到蛇咬伤处,然后用布条子裹好,把整个腿用枕头垫起来。不知道是精神作用,还是药起了疗效,红脸汉子的精神好多了,不再咧着嘴哭了。他见到父亲便说:这回他要能从阎王爷那儿逃出来,回家一定给父亲立个牌位供起来。父亲笑起来:我又不是神仙,你供我干啥呀!你还是早点好,多挣点钱养活家里的老小吧。睡了一宿,早起揭开缠绕的布条子一看,整个腿从上到下都肿得血紫血紫的。可老农大夫看了却笑了:好了,毒都发出来了,没生命危险了,不过离好起码还得一个月。大家都主张把他留下来先上路,可他自己却不愿意。

  你自己不能走,俺们又不能抬着你。矮个儿驮夫头儿说。

  红脸汉子又流泪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这样俺还不如死了的好!

  父亲听了立马决定:带他走!看書喇

  咋走?

  坐我车。

  那你呢?

  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嘛——用步量。

  这怎成!

  怎就不成?

  你是东家呀。

  东家怎么了,能见死不救嘛!

  驮夫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说:东家要愿意俺们都没啥说的。

  就这样,从吉林张广才岭起头,一直到进了辽宁河北交界的山海关,这一路上蓬车里载着受伤的红脸汉子,而父亲则替代了他的角色牵着牲口在地上走。父亲后来跟人说:先前他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吃了睡睡了吃很是无聊,而且心情也不好,过去人的身影总是在他的眼前显现。等下了车跟大家伙说说笑笑一路走,让他增了不少精神不说,两条腿练得还很有力气,尤其是过了山地他开始学着驮夫们赤脚在地上走,这么一来,练出了铁脚板,他多年的脚气病也治好了。这真是一举多得啊!

  进了山海关,红脸汉子的腿基本上消肿了,他拄着拐也能试着走几步了。他提出不再拖累大家了,要从这自己搭车回老家。父亲答应了他的要求,照付了他的工钱。他不要,父亲非给不可。你就这样空手回家,老婆孩子谁来养?听父亲这样说,他最后还是收下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扔掉手里的拐杖,“扑通”一声跪地上给父亲磕起头来:掌柜的,来世俺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父亲把他拉起来说:早点把伤养好,多挣点钱养活家中的老婆孩子是正理儿,至于来世的事就不用去想它了。

  蓬车空出来了,父亲倒不习惯在上面坐了。此后的路上,谁走累了谁就坐上面歇会儿,也不分谁是东家谁是劳金了。这让赶车的老板很不爽,父亲奚落他说:谁坐不是坐啊!讲好的佣金我分文不会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