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云舸是当天晚上走的。

  这几天宴绥确实是累了, 在之前还会纠结一会不好意思的人,在从自家母亲手底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后,直接躲回屋子里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所以他的小师弟背上自己的行囊走的时候, 宴绥是完全不知道的。

  直到第二天一早, 等他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才反应过来万云舸嘴里的“今晚”是真的不告而别。

  像是突然少了点什么,宴绥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慢吞吞的洗漱收拾,等他坐下和姜岁宴如风一起喝茶的时候, 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儿啊, 你小师弟呢?”

  姜岁给自家儿子到了一杯暖茶, 今天她打算在宴绥他们回去前,带儿子和他的师弟好好在幽州城转转,毕竟几年不见,她得好好珍惜这次阴差阳错和儿子见面的机会。

  可是宴绥都坐下这么久了, 也不见昨天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同门师弟, 姜岁看着老神在在喝着茶的儿子,忍不住担心道。

  “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怎么起得这么晚?”

  “啊, 万师弟已经走了。”

  宴绥又抿了一口,这被确实是好茶,听见姜岁的问话,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走了!?”

  忍不住提高了声线,姜岁和宴如风对视一眼, 纷纷不解地看向自家十分平静的儿子。

  “嗯, 我起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你这小子, 你师弟不见了你怎么不说啊!”

  原本几年积攒下来的慈母关爱之情瞬间消失,姜岁觉得一定是自己之前被冲动蒙蔽了双眼,明明这臭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气人!

  宴如风连忙拦住又要抽剑关爱儿子的姜岁,作为夫妻两中较为冷静地那个,他还是先从宴绥这里了解点信息,再决定要不要收拾宴绥这小子。

  “你不担心?还是说你知道你师弟去哪了?”

  昨天刚在姜岁手底下吃了亏的宴绥,看见姜岁拔剑的那一瞬间就跳了起来,躲在自家爹爹的身后。

  对上宴如风转过头的视线,宴绥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我知道万师弟要走,但不知道他要去哪。”

  宴绥把自己知道的都实话实说,他昨天没有问,所以今天这个也就算不上是说谎了。

  “你不知道?你和你师弟睡一个屋你能不知道?”

  虽然在白玉京素有冷眉仙子称呼的姜岁,此时听见宴绥这句让人血压飙升的话,就如同每一个家有不着调孩子的暴躁母亲一样,越过自己夫君的肩头,就要给宴绥的脑袋上来一个暴击。

  “我真不知道,我又没问!”

  宴绥不敢跑远怕宴如风拦不住姜岁,但躲在宴如风的背后又有被敲脑袋的风险,无奈两人只好绕着宴如风转圈,他一边跑一边求饶。

  “好了好了,孩子真的不知道你打他也没用啊。”

  宴如风被妻子和儿子绕得头晕,只好一把扯住姜岁拥进怀里,好声劝说道。

  “我看儿子身上的白玉环不见了,估计是给了他那个小师弟,等儿子回去和邈清说一声,至少能知道他性命无虞。”

  宴如风抚着姜岁的背,安慰被气得不轻的妻子,他朝站在一边低头好像在认真罚站的自家儿子使了个眼色,宴绥收到后悄悄挪动步子,打算先出去避避风头,好让他正在气头上的娘亲缓一缓。

  不过姜岁这一气好像消得特别慢,本来还想着带着儿子好好转转呢,现在她直接打包了一堆幽州特产然后把自家儿子塞进最近一批要回白玉京的传送队伍,

  远香近臭,只有好好安生呆在白玉京有师弟看管着的儿子才是好儿子,和管儿子比起来,她宁愿提剑出城杀敌。

  不过说是这样说,在看着法阵亮起,背着大包小包的宴绥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中后,姜岁低头眨眨眼,轻轻捶了下身边宴如风的肩,声音闷闷地说道。

  “这次轮值完,咱们和掌门商量商量回白玉京收弟子算了,你看这臭小子没人管的,还得是我们亲自来。”

  宴如风弯起眉眼,抬手搂住妻子,带着笑意开口。

  “都听你的。”

  *

  回到白玉京后,宴绥拜见邈清真人的时候免不了又是一顿冷面训问,不过这一次邈清真人倒是没有叫宴绥去蹲思过崖,只是细细问了万云舸的事,又稍微训了几句后让他回自己的小院里思过,并且给他下了死命令三个月之内突破金丹到达元婴期。

  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又要高强度修炼了。

  宴绥苦着脸从邈清真人那出来,晃悠着回到几个月没回来的小院,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好久不见黄郁。

  “宴师兄你回来啦!”

  “这次你和万师弟又背着我偷偷去哪了?“

  “万师弟呢?”

  热情地凑过来,黄郁劈头盖脸地就是三个问题砸向宴绥。

  “去了趟幽州,万师弟有事去办暂时不回来。”

  宴绥从芥子袋里掏出来好些姜岁给他带回来的幽州特产,见着人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宴绥有点不自在地问道。

  “怎么了?”

  “没这么,只是宴师兄你居然不等万师弟一起回来,这倒是着实让我有点意外啊。”

  “明明之前师兄你都是跟着万师弟同进同出的。”

  黄郁从包裹里翻出来一块白芍花糕,咬了一口享受地眯起眼睛。

  “怪不得万师弟总是和师兄你到处跑,这种糕点很符合他的口味。”

  “什么意思?”

  “万云舸喜欢吃这个?”

  除了那十几天在魔界相处的记忆,宴绥脑海里储存的关于万云舸的记忆确实不多,更不用说这种人家喜欢吃什么的小细节。

  “宴师兄你怎么回事?”

  黄郁嘴里还塞着东西,看到宴绥不似作假的茫然表情,他皱起眉头看着宴绥,眼里熟练地带上了谴责的意思。

  “上次在千梦幻境还是万师弟找到的你,之前也是你说对万师弟一见钟情的,怎么这次回来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似的?”

  “什么?我一见钟情!?”

  宴绥瞪大了眼指着自己,虽然他是对万云舸有那么点熟悉的亲近感,但也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吧。

  “对啊!”

  正直青年疑惑又略带失望地看着宴绥,他把怀里的土产又塞回宴绥的怀里,不假辞色地开口。

  “宴师兄,你不会又移情别恋了吧!我真是太失望了!”

  “又?”

  宴绥抱着怀里的东西呆愣愣地反问,明明他满肚子的话要说,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驳,最终是张了张嘴,还是等自己缓一缓思路再说。

  但另一边的黄郁显然没打算给宴绥缓一缓的机会,他开始噼里啪啦地诉说之前宴绥和万云舸“亲密无间”的往事,小到一起吃饭大到秘境托命,甚至他还提到了最开始,宴绥蹲树上偷窥万云舸洗澡的事!

  “停停停!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被黄郁说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最后冒出来的偷窥详述,宴绥赶紧打断了黄郁喋喋不休的嘴,他急需一点自己冷静的时间。

  “所以,宴师兄你和万师弟到底怎么了?”

  皮肤黝黑性格正直的青年最后一句话结尾,彻底问懵了宴绥。

  “我,我不知道。”

  宴绥嗫嚅着回答,本来那点熟悉感现在在黄郁的放大下变得不怀好意起来。按照黄郁的说法,自己对万云舸的记忆绝对不止在魔界的那点,万云舸明明就是和黄郁一起拜入戈鋋峰的,但在自己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他这个人。

  而按照黄郁的说法,在自己坠入思过崖前都是正常的,所以,他的记忆是在思过崖下受损了?那万云舸为什么没有告诉他?总不可能是没有发觉吧?

  越想越烦躁,黄郁的话像是有个喇叭似的在脑子里循环播放,宴绥觉得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渣男,爽完就忘,而万云舸就是那个惨遭抛弃的柔弱小白花,亲手放渣男自由然后独自找个地方舔舐伤口。

  渣男原罪,而他现在可能就是这个要遭人嫌弃的渣男。

  “宴师兄,万师弟对你一往情深啊,他虽然话不多,人又冷清,但对你绝对是真心的,万万不可辜负他啊。”

  拍拍茫然陷入沉思的宴绥,黄郁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想当时只是一次偶然的撞破,现在自己居然要给宴绥和万云舸不断牵线,守护一段坎坷的情路,真是造化弄人啊。

  想着要给宴绥留下一点独自思考的时间,黄郁转身向演武场去了,大道漫漫,还是由他去上下求索吧。

  本来悬在日头当中的太阳慢慢西垂,宴绥抱着一袋特产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努力地把和万云舸有关的记忆片段翻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黄郁说的蛛丝马迹。

  “轰隆——隆————”

  本来的血色夕阳被朵朵灰色乌云掩盖,还剩下一点的日光彻底被遮盖住。

  云压得很低,却没有雨,湿润的空气让人有点喘不过气,宴绥茫然地抬头去看,乌云翻滚剑,亮紫色接近于炽白的雷光在远处乍现,随后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传来,好像下一秒,一道闪光就会劈向站在原地的人。

  “呜———”

  狂风骤起,以宴绥为中心开始慢慢形成一个旋风向四周扩散去,风快速地从树木间穿过,发出像是野兽呜咽的声音。

  脑子里很痛,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什么,身体也很痛,因为狂风裹挟着各种枯叶石子刮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到底丢了什么,到底缺了什么?

  我到底忘了什么?

  风越来越大,旁边的树被吹得几乎就要倒伏,脚尖逐渐离地,但风暴中心的人却像是毫无感觉,只是抬头呆呆地看着天边。

  “宴绥!结印守元!”

  察觉到天边异象,戈鋋峰顶玉楼里的邈清真人眉头一跳,掐指算了算,立即开启防护冲下山,结果在半山腰就看见了站在原地毫无反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