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忽然站起身推门出去的那一刻,听到门锁落下的“卡哒”声,霍星语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
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翻找藏在床垫下的手机。
额前因为扯动伤口而泛起了细密的冷汗,霍星语咬着牙,将手机从夹缝中抽了出来。
霍绮云前脚刚走,这个女人后脚就追出去显然不可能是为了叮嘱她“注意安全,小心开车”。
她不知道林娴此时此刻心中在盘算着要和霍绮云说点什么,但她明确的知道,以霍绮云的性格来说,是绝对承受不住这个女人任何试探、打压的。
她想,最好就是要让她们两个错开,碰不着面。
霍星语艰难地移动着只有几乎只有半边能动的身躯,忍着一动就开始的疼痛,单手敲动键盘,最后落在那个发送键上。
看着对话框上明晃晃的那一句【快走。】
一直以来涌动着浓重的阴云,不安、担忧此刻都牢牢盘踞在她心头。
或许旁人不能切实地感受,但她和林娴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斗争。
如果只是要和她斗个成王败寇,那输了还有重来。
但霍家和林娴之间的恩怨,自己和这位继母之间的仇恨已经达到了一个不会再回落的顶峰,她和林娴在拿命赌一个输赢。
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霍星语想。
从这场车祸之后她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会被杀死的那一刻,在每个独自一人的深夜里,她的思维都蜷缩、困锁在这一具动弹不得的身躯里,清醒地思考着。
霍星语得不承认自己此刻对于死亡的恐惧已经到达了顶峰。
如果是换了从前,她想,自己绝不会考虑“输”这个字眼,无论如何,要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是输是赢,她都要把林娴一身肉给刮下来。
可是现在,霍星语觉得自己好像连“死亡”这一个后果,都不敢去轻易地设想。
在这间病房里孤独的每一个日夜,她都想过,
她要是死了,那宁缃缃呢?
上辈子还有过十年,重来这一次,就这么短短几个月一切都结束了吗?
还会不会再有开始?
她不知道,也不能去做任何的设想。
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屏保,宁缃缃侧过头对着镜头笑着,仿佛也像是对着她笑似的。
她原来的手机早就被移交给林娴了,这张照片还是半夜里她偷偷摸摸登上微博,跑到宁缃缃的相册里存的。
有时想想,霍星语甚至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车祸撞得动不了了,和人斗得半只脚踏进坟墓了,脑海里还是想着宁缃缃,甚至还有那个空闲、有那个闲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上网看看她有什么消息,还有没有人在骂她,偶尔还看看她那个小破剧风评如何。
看着别人夸她,自己跟着她开心,看见别人说她不好,又会想她看到了会不会伤心。
就好像想着宁缃缃,她就可以把紧绷的神经按下暂缓的按钮,短暂的逃离困局。
看到宁缃缃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从胸口跃动而出,无论她是威胁林娴要钱、还是说着“其实我也没这么喜欢她”,她都无暇顾及,也毫不在意。
霍星语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宁缃缃就站在她的门口。
如果不是无法动弹与疼痛难忍反覆地提醒着她、刺激着她的神经,或许她就会克制不住冲动睁开眼看看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想看看宁缃缃望向自己的目光、想触摸她的指尖、她的嘴唇。
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霍星语盯着手机上的照片,脸上没有波澜。
好一会儿,她再次把手机放回夹层的缝隙之中,躺回了床上。
会赢的,
她想……
留给林娴的时间不多了,自己这一身伤愈发见好,就连医生也在不断地说着好转好转的话,她想,这些话对林娴就仿佛是一种催化剂一样,她不会让自己醒过来。而且,要是不趁早,怎么能意外死亡呢?
看着那辆保姆车载着霍绮云缓缓驶离,越来越远的车身在道路尽头凝结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
林娴环抱着双手,站在原地吹了一会儿风,好一会儿,她扯起一个笑,转身上楼。
对于霍绮云之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想,自己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霍绮云在背后那些小动作,她并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些畏畏缩缩、恐惧的目光让她也忍不住猜测,会不会这个蠢人也知道点什么。
没错,蠢人。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上的蠢人可以分成两种,
一种是不知掩饰,什么都挂在脸上的自以为是的蠢,
而另一种则是,蠢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是呆滞的,刻板的,只看得出情绪的木蠢。
霍绮云在她眼里就属于后一种。
但她毫不担心。
整个霍家需要忌惮的,也就只有霍星语和霍启,而这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被她弄得身败名裂,而另一个垂垂老矣,连脑子都不够灵光了。
这一个四分五裂、人各有易心的霍家,拿什么跟她斗呢?
况且,她最清楚了。
血缘亲情这种东西在利益面前,可谓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是面对霍星语这样,平时连个好脸色都难得一见的人,怎么可能去建立什么深厚的感情呢?
霍家这些权势与金钱,拱手送到了面前还不想要的世界上有几个呢。
而且,霍绮云的母亲霍淮,一贯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边的。
有这个更没脑子的做煽动,两三句离不开“断绝母女关系”的炮仗,霍绮云又怎能不听她的话?
这双尖头的黑绒高跟她在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声更比一声清脆。
那清亮的碰撞仿佛是一种掌声,在昭示着她的成功道路,注定就是迎着众人的掌声,孤独地向前。
她推开病房的门,心情愉悦,带着几分笑意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病床上,被层层纱布困束着腰腹和腿部的人,更叫她觉得快乐。
快乐什么呢?
霍星语死了,所有的秘密都将不会再有人知道,
自己免于牢狱之灾,
最重要的是,
何抒意这样完美的、善良的人不会被扣上一个弑夫的罪名。
这个孽种死了,她的爱人又变得纯洁无暇,没有被人玷污、也没有生下过别人孩子。
她还是属于自己的。
这真是,
意义非凡!
想着,林娴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垂眼看着霍星语的脸,这张有几分与何抒意相像,又被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一张漂亮的脸。
在几天前冒出这个要杀了她的想法时,林娴承认自己有过短暂一瞬间的伤感,
这么多年,也有过一些瞬间,让她觉得,自己或许就是她的母亲,如今要亲手弑女,总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可是谁让霍星语把她逼迫成现在这样呢?
谁让霍家把她害成这样呢?
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指尖擦过霍星语脸侧的擦伤,细细观赏着。
这样一个被她的爱与恨浇灌而扭曲生长的、坚不可摧的霍星语,居然也有看起来易碎的一面。
她就这么坐着,瞧了一会儿,像是等待着一个时机。
看着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林娴终于有所动作。
她站起身从铂金包里翻出两个玻璃瓶来,
这两个小巧的瓶子,在她决定迈出这一步时,就已经放在包里了。
一瓶,一瓶河豚毒素。
林娴捏着瓶身转了转,扯起一个笑来,
她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心软了,她日日夜夜地关注着霍星语的所有报告,只要她稍微好转,自己就会整夜整夜的焦虑、睡不着。
她努力布局想要摆脱这样的局面,可霍启一句“不相信”就要把她所设的局推翻,
她想,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之所以霍星语会死,并非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霍家,是霍启害的!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夹在中央,随波逐流的行刑人罢了。
想着,她拿出注射器从玻璃瓶里抽取着液体。
两种剧毒是两个极端的对立面。
当他们各自为阵时,只需要几毫克能在短短几分钟里就让人致死。
但只要错峰注入,这两种剧毒就会相互抑制,让毒发来得更缓慢,不仅难以查证,还让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
而且一旦注射,就几乎没有特效药能救得回来。
霍星语的一生,是错误的一生,就让这个错误,就带着她与何抒意的秘密,一起被埋进地底,永远不会再有人发现。
想着,她伸手转动着霍星语的手臂,寻找一个合适的针孔。
当她手上的注射针抵住皮肤的时候,林娴觉得脑海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雀跃与兴奋,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她和她的爱人,一起联手,杀死了她们之间的第三者,
而现在,她又要亲手杀死这个早就该死的第四者。
入了夜的医院并不平静,但这间病房的位置太高,全然听不见任何的嘈杂。
玻璃窗外映照着的灯火,被隔绝在了这一片昏暗的病房之外。
她的手腕捏着针刚想用力往下抵,突然,手就被紧紧的制住在半空中。
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双还缠着纱布的手,林娴心中一沉,她咬着牙,一抬眼,对上了霍星语森冷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