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甘雨笑道：“我有孩子。”
“多大了？”
“六个月。”
人事经理遗憾一声，“可惜了。”
甘雨的笑容隐去。她已经发现自己又没戏了。她甚至想马上起身告辞，却听见一人问道：“可惜什么？”
甘雨看去，问话的人正是厉婳。
她略为错愕，人事经理也有些错愕，她有些结巴道：“呃，那个，我们不是要跑外勤吗？她有这么小的孩子，不是不方便吗？”
“你怎么知道别人方不方便？”厉婳奇怪问，“你这是在替别人做决定吗？我们不应该将情况跟她说明，让她自己决定吗？她如果不方便，可以选择不来我们这里。”
“这个……”
厉婳阖了甘雨的简历，扭头看向人事经理，“我昨天就听见你时不时地问别人，有没有孩子。有趣的是，你好像都是问的女面试者，你怎么不问男面试者呢？难道他们都是单身？”
人事经理不知道厉婳为什么这么问，她干笑道：“不是，是因为母亲要奶孩子，带孩子嘛，男人的话，他们这方面的顾虑少一些，毕竟，他们不用奶孩子嘛，哈哈。”
“那他们不需要带孩子吗？孩子是母亲一个人的事吗？”
“不是，这个……”人事经理有些下不来台，又有些委屈。同样是女人，她当然知道做母亲的难处，但是社会就是这么现实，说是男女都应该当好爸爸妈妈，但是实际上，为孩子做出退让牺牲的多数是母亲。站在公司的角度，她也喜欢招聘男子，没那么多事。
厉婳沉默了片刻，又道:“有孩子的母亲，重新出来求职，一是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二是家庭情况迫使她出来找工作。并且我们招人不是看她的工作能力吗？关心这些私事做什么？”
原本烦闷的心像遇了甘霖，又重新平静下来。甘雨看向她的“女神”。
其实这本来是她瞎扯的，她听说里面的面试负责人像是木雕女神厉婳，她就赶紧去找了一下她的资料，看了一些她的视频，听了一下她的琵琶。她的确被惊艳到了，也找到了拉近距离的突破口。
什么女神，都是她当场胡诌罢了。她已经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是她没有想到厉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甘雨在此之前，是绝不可能到这种公益性质，没什么发展空间的基金会工作的，但是她之前所在的公司，生育福利是不错的，因为她的怀孕生子，自己的晋升机会生生被一个不如她的男人抢走了。她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而实际上她也做到了，她以为这次的晋升一定是她的，但是没想到丈夫迫切地想要孩子，居然做了手脚，让她怀了孕。
有了孩子自然不能打掉，甘雨以为自己已经向公司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她只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生个孩子，公司能等的，但是事实证明，公司从不在乎她是哪棵葱。与她关系不错的上司私底下为她遗憾，说她怀孕得太不是时候。讽刺的是，那个挤掉她晋升的男人，他的老婆也才生下孩子不久。
甘雨觉得没意思极了，心灰意冷下递了辞职信。更令人操蛋的是，辞职后她发现丈夫在坐月子的时候，出差去外地找了小姐。他说只是为了纾解。甘雨直接踢了他的蛋。
双方家里人都劝她，为了孩子原谅孩子爸这一回。但是甘雨不干。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火速跟丈夫离了婚，回了老家楷市。
但她其实没打算长留楷市，只是想做个过渡，等孩子大一点，再上京州。
她看基金会给的待遇不错，就过来试试，却没想到求职遭受了歧视。也没想到一个名人会替她说话。
厉婳此时转向她，“甘小姐，我们这个工作是要下乡的，要去乡下走访宣传，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甘雨突然有种很想在这里工作的念头，她挺直了背，“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厉婳微笑：“那么我们会考虑在内，今天多谢你过来我们基金会。”
甘雨会意，起身微微颔道，对厉婳笑道：“厉小姐，我由衷期待自己能为您工作。”
甘雨离开了，厉婳先让暂停叫人。
她对人事经理道：“抱歉，我刚才有些失礼。”
人事经理连忙道：“没事，厉小姐，只是我的确也是从我们基金会的角度考虑的。”
“我明白。”厉婳点头，“只是这个角度不对。昭阳姐对我说，新芽助她的初衷就是帮助女性的，不仅仅是指贫困山区不能读书的孩子们，也应该是方方面面的。因此我们基金会的成员，首先就要摆脱这样的歧视。”
“这不是歧视，”人事经理连忙道，“我也是女人，我知道女人在职场上很难，我也愿意帮助她们，但是这是现实，五个月大的孩子离不开母亲，如果要下乡几天甚至十天半月，母亲怎么会有心思工作，到时候肯定会草草了事……”
“不要把你的想法代入给别人！你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她会无心工作？”
人事经理有些无奈，“厉小姐，我做过母亲，我知道这种概率很大，如果她能用心工作，是好事，但如果她不能呢，我们是不是又要重新招人？我只是想与其多这道麻烦，还不如一开始不存在这麻烦。”
厉婳深深地看着她。
人事经理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她支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她觉得她是就事论事呀。
厉婳对她笑笑，“我现在确实也不能说你说的是错的，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纠正类似的想法，也是我们努力的方向。请你不要再问面试者私人的问题了，他们是来应聘工作的，我只想看他们的工作能力。”
人事经理喏喏应了两声。
厉婳回去又仔细看了甘雨的简历，发现她的履历很丰富，技能也很多，还是跆拳道黑带。的确是个理想的人选。
至于甘雨的孩子……厉婳转头看向在垫子上爬的小绵羊，将她抱起来蹭了蹭。
如果甘雨能安心地奶孩子，谁不会这么干呢？
又隔一日，秦昭阳回来了，厉婳拿着几份面试者的简历给她看，这些是她挑选出来的候选人。秦昭阳有此心神不安，并没有看这些资料，而是将它们放在一边，郑重其事地对厉婳道：“婳婳，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我把新芽转让给你怎么样？”
厉婳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秦昭阳，“为什么呢，你当董事长不是好好的吗？”
秦昭阳低头，避开厉婳的视线，“我，我想回归家庭了。”她顿一顿，像是解释似的说，“我的两个孩子，都在抱怨我冷落了他们，我老公也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吵过架，今年吵了好几回了。我爸妈也说，还是家庭重要。”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当然尊重，”厉婳道，“只是昭阳姐，这是你真正想选择的吗？”
秦昭阳张了张口，而后苦笑一声，“我的选择不重要，一个家庭，总要有人退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家庭里非得要人退让，牺牲？”厉婳问，“那个人不是家庭的一员吗？没人关心他的心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