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下得断断续续,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百里乔不曾再来。
南星只当他放弃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丝别的情绪, 在分析出是什么之前, 鸵鸟心态的主动忽视了。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是准备过第二单元的剧情。
经过七日的跋涉, 车队顺利抵达荆州。
铸剑山庄几乎垄断了武器这门生意,分店开遍各地,其中荆州城总店的兵器种类最为繁多, 享誉天下的名刀宝剑大多出自荆州店, 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江湖人涌入荆州淘宝,将城内各行各业带得红红火火。
裴家带富了整座荆州城, 铸剑山庄理所应当的位于城中央,“天下兵器七分出自裴氏”这句话并非夸张。
裴弈朝一回到铸剑山庄, 借口忙于处理事务,根本不给南星单独见他的机会。
他跟从前一样对她避如蛇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药王谷亲眼见到别的男人对她献殷勤, 勾起了他的嫉妒之心, 他冷静下来后, 坚决的继续摒弃情爱,更加不愿见她, 以免乱了方寸。
空青替裴弈朝前来星河苑传话, 让她今后没事别再去朝夕居打卡。
南星无动于衷, 她又不是受虐狂,本来就没打算再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裴弈朝这人是个矛盾体, 一面不喜她耽于情爱每天都去看望他, 一面情难自禁时也会在她过去时偶尔偷瞧两眼, 把“不拒绝、不主动”贯彻到底,偷偷的把人藏进心里。
简而言之,他是个混账东西,若真的为她着想,早该彻底拒绝,而不是在“谢南星”坚持打卡了十几年之后才说。
她没什么反应,落在空青眼里那是伤心难过得整个人都呆愣了,回到朝夕居后,心怀不忍地说给裴弈朝听。
裴弈朝写字的手一顿,透过窗户望着院中一缸开得正好的粉莲。
她自小只爱粘他一人,阿姐曾拿这碗莲当作笑话来比喻,她好比娇弱的粉莲,而他是润泽她的水,两者相依相偎。
水可以无莲,莲离了水却恐难成活。
“她……哭了么?”他本不欲再挂心她的事,但听到了自己的双唇自顾自地问出口,眼中闪过懊恼。
空青仔细回忆:“未曾,四小姐看着比哭出来更令人揪心。”
“令人揪心”的南星却不似那对主仆所想的黯然神伤。
叶如枫用各种借口住进了铸剑山庄,南星正尽地主之谊带她逛荆州城,过得不知多快活。
一起吃喝玩乐,二人间的友情突飞猛进……倒也没有进多少,叶如枫是话唠,嘴闲不下来,累极的时候还能叭叭个不停,南星有时候觉得聒噪。
尽兴玩了两日,叶如枫转头去缠着不再那么忙碌的裴弈朝,南星则带上乌仁去了满月楼的据点。
她名义上是铸剑山庄的四小姐,暗地里是满月楼下三弦的堂主“初月”。若有买主下单,她负责从手下分类汇总的所有信息中筛选出有效信息,如买主加码,会派人去二次查证。
下三弦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式,每个人都捂紧自己的马甲,除了顶头上司,很少有人知晓其真实身份,连堂主与堂主之间都是如此。
裴曼雪为了保护她,极少让她去满月楼的总坛,连据点都尽量不让她亲自去,这次,南星是去取石寸心的画像。
乌仁去送那两位姑娘时,顺便替她传递消息回满月楼,他们刚回到荆州,满月楼就准备好了石寸心的画像。
满月楼的据点之一是一家布庄,南星进门跟掌柜娘子报了暗号,掌柜娘子带她进了内室,乌仁在外盯梢。
南星摘下面纱,柔声唤:“阿姐。”
“来啦?”裴曼雪红衣似火,正在喝茶,替她倒了一杯,“药王谷之行,感觉如何?”
“其中过程,阿姐岂会不知。”
满月楼的探子和线人遍布天下,药王谷从前是铜墙铁壁,开门迎宾后就不是了。
想必满月楼每日都能收到来自药王谷的信鸽,她知道的和不知道的消息,满月楼的楼主都会得知。
裴曼雪没否认,语调上扬:“我不是问你过程,是问你感受,听说古零榆对你情有独钟,老谷主还有意撮合?”
这事已经翻篇了,南星不想多言,摇头:“古公子坦荡磊落,我和他是朋友情谊,阿姐莫要取笑我。”
裴曼雪收了调侃,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多年了,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妹妹……往事已如烟,说真的,若是有人真心待你好,你就别再执着于过往。”
裴曼雪深知自家二弟的性子,自谢南星成为裴曼茵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婚约就作废了。
二弟心中只有报仇雪恨,浑身都是刺,裴曼雪看着她被刺了十几年,看着她不放弃的一次又一次去试图撬开他的心,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无功而返,渐渐于心不忍,时不时劝她放弃。
往常一劝,她一语不发,宛若肝肠寸断,今日却有了别的面貌。
南星沉默片刻,声音哽咽:“阿姐,我知道的,我和他之间再无可能。”
她有着“谢南星”的全部记忆,心下是漠然的,可说话的时候,被席卷而来的悲伤情绪影响,声音不知不觉的颤抖。
裴曼雪心情复杂,宛若一个看着女儿终于长大的欣慰母亲。
二人喝了一口茶缓和气氛,裴曼雪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听说你们带了客人回来,那个客人……还很粘弈朝?”
南星放下茶碗,明白了她之前铺垫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能自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换位思考,站在裴曼雪的立场上,她实属难做,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视作亲妹妹的人,若是两个人硬凑到一起,每个人都会遍体鳞伤,在她心中,自然更愿意看到他们二人各自成双成对,这样大家都会更好。
裴曼雪是在暗示她死心,他们之间已无未来,裴弈朝早晚都会有别的女人。
南星心领了她的一番好意,点头:“是百里长青的关门弟子叶如枫,人看着还好。”
裴曼雪早就调查过叶如枫,问她之前已经知道了叶如枫的底细,便略过不提,拿起一旁包好的画像交给她。
“今日叫你来有两件事,这是石寸心的画像,她深居简出又离世多年,天下仅此一幅。”
石寸心在原文里是百里长青唯一付出过真情的女子,南星还挺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引得大魔头的垂青,接过来后打开了包装。
画中女子双十年华,容貌清丽,眼神下瞥,从神态中不难看出是个颇有傲气的女子。
这样性格的女子,不屑于做下毒灭门这种恶事,原著中百里长青利用了她,骗到了她独门秘制的“入口倒”。
石寸心偶然得知裴家跟谢家夫妇的死可能和“入口倒”有关,前去无鸣山和百里长青对峙,被百里长青软禁了几年,从而郁郁寡欢,患了不治之症。
后来她趁百里长青外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逃出生天,却没能如愿回到心心念念的药王谷,香消玉殒于万元山,离药王谷仅几步之遥。
石寸心是可怜人,如果没遇到百里长青,没准现在还能争一争药王谷下一任谷主的位置。
南星暗叹一声,收好画像:“阿姐的第二件事是?”
“有人出高价买你的消息,让我们打探你爱吃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信息,还有你的大致行踪。”
满月楼可以□□,亦可买到一切想要的消息。
裴曼雪慢条斯理地倒茶,忍着笑意补充:“对了,买主让我告知你有这么一回事,他说你若是不愿意让他知道,那就算了。”
天下人都知晓铸剑山庄的大小姐是满月楼楼主,买主让楼主通知一下铸剑山庄的四小姐,这并不奇怪。
“……买主是百里乔。”南星肯定的说道。
满月楼一直都有买主想买她的消息,她不久前在药王谷亮相,让不少暗自思慕她的少侠们更加痴恋,来满月楼买她消息的人成倍增加,但是买消息还让满月楼特意来通知她的人,大概只有不按常理出牌的百里乔能做得出来了。
裴曼茵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行规第一条,绝不透漏买主信息,我可什么都没说。四妹,你就给个准话,这单满月楼接还是不接?”
她自暴自弃:“接吧……”
以百里乔神出鬼没的本领,真想知道她的行踪哪里用得上满月楼,这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
不过嘛,想知道她的信息哪儿那么容易。
南星咬牙切齿:“阿姐,我的信息一两金子一条,行踪十两金子一次。”
裴曼雪没有马上答应:“这会不会太贵了?”
满月楼虽然没有明码标价,但价格在合理范围内,这个情报是简单的级别,十两金子属于狮子大开口了。
“就说是我定的价,他若有异议,会来找我说道的。”
百里乔这番多此一举的行事不过是在给她报信号,至于是什么信号,南星还摸不透,既然如此,不如逼他主动现身,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裴曼雪细想后明白了她的用意,应承道:“好,听你的。”
正事谈完,该话别了。
南星望着眼前明艳的美人,想到她不久之后就命丧黄泉,斟酌用词后,忍不住提点几句。
“三哥在药王谷坏了十枯堂的计划,十枯堂的人历来眦睚必报,阿姐也是铸剑山庄的人,十枯堂恐怕会盯上满月楼,阿姐千万要多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十枯堂进攻铸剑山庄时,为了阻断满月楼的救援,提前在满月楼下了很多单,满月楼把得力的杀手都分遣出去了。
十枯堂再派一队人沿路设伏,裴曼雪单枪匹马赶回时不幸中了埋伏。
她不能随便改变主线剧情,只能言尽于此,不能再提醒更多了。
裴曼雪若有所思:“我会多加注意,你也是,近期若是无事,别出山庄了。”
南星笑着点头。
一杯茶见底,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布庄。
当夜,南星梳洗过后在院子里看话本打发时间,及腰长发湿漉漉的披散着,线条优美的玉颈在如绸的乌发间若隐若现,艳色绝世的侧脸微微低垂,在昏黄的灯光下仿若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清风吹拂,带起白色的裙带在空中轻舞,更显美人仙姿玉色,宛如那月宫仙娥,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来人没想到进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此等艳色,干脆曲起一条腿坐在墙上,静静欣赏月光与灯光交织下不施粉黛仍艳丽无双的美人。
系统适时提醒:【宿主,探测到墙上有人。】
南星寻声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出声噎人:“堂堂十大高手之一的百里大侠,竟也做了墙上君子。”
百里乔慢悠悠地接话:“我可不是不请自来,你都那么说了,我岂能不来当面会一会你。”
南星心知他在说涨价一事,他若是不这么说,承认涨价是为了引他现身也无妨,现下承认不就成了邀他夜探闺阁的轻浮女子?她可没想到他是夜间出现。
她嘴硬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分钱一分货,我的消息岂是别人的价格能比。”
他不气不恼,反而顺势接话:“说得在理,江湖第一美人的消息是该价值千金。”
“……难道你真下单了?”
百里乔慵懒地半侧躺在墙上,一腿伸直,一腿九十度曲起,右手撑在墙上,手掌托着脑袋,对她冁然一笑:“既然物有所值,我没有不买的道理。”
南星没想过他真的买了,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然而他这人说话大喘气,话锋一转,让她心惊肉跳。
“反正我下单的钱有一半会落入你的口袋不是吗?满月楼的堂主?这样也好,我的钱日后总归都是你的,提前给你花没什么。”
他买的是她的消息,酬金的确有一半会落入她的账中。
南星倏然放下话本,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百里乔露出一个得逞的表情:“其实,在此之前我是猜的。”
南星蹙眉,回忆了一遍在药王谷与他相处的细节,自认没什么地方露出马脚,毕竟连古零榆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重新审视一遍看似懒懒散散的百里乔。
他用手背遮住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语气娇羞:“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南星大受打击,这哪里是含情脉脉,分明是杀气好吗?!
……好吧,这个杀气是弱了一点,但是绝对跟含情搭不上边!
他羞答答地移开视线,嘟嘟囔囔:“奇怪,突然变得好热。”
他不遮脸了,用手扇风,俊容上真的有两坨可疑的红晕。
或许他前头说的害羞有表演成分,但颊上的热度做不得假,他是真的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南星猛然收回目光,觉得连空气都燥热了几分。
左右他这人油盐不进,她只好直白地问出口:“百里乔,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说了,我不喜欢你。”
说到这个,百里乔就精神了,直身坐起,笑道:“当下不喜欢不代表日后不喜欢,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倘若你怕我缠着你,说明你潜意识里担心自己会爱上我,证明我在你眼里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笑吟吟的居高临下:“你怕我,我就有机会,那么,你怕吗?”
话都这么说了,南星哪里敢承认,再次嘴硬:“我是不怕,可我还是不想你缠着我,说出去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他们都不是无名之辈,万一他痴缠她的消息传出去,江湖中必然炸开锅。
百里乔哪里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听到想听的话,唇边的笑意加深:“你既不怕,那就别管我是否缠着你,假如你担心别人乱说,我有不让别人发现的本事。”
“……”
南星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回都会被他轻松打发掉,看来他短时间内是不会放过她了。
后天是裴弈朝的生辰,十枯堂就在那天来闹事,如果百里乔被卷入进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节外生枝。
原著百里乔没有参与其中,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想个办法支开他才行。
南星想了想,站起身,不是很相信地问:“你真的想娶我?”
“你听好了,我以下句句肺腑,”百里乔收敛了玩世不恭之态,话语里难得真诚,“那日我在马车里说过还未喜欢上你,分开的这几日我却总是想起你,梦里尽是你跟我斗嘴的片段。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世人所谓的喜欢,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你跟我性情相投,唯有你让我日思夜想。”
他定定地凝视她,目光诚挚。
南星有片刻的哑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理出头绪之前,坚定地继续支开他。
“凌岳峰有一株名为赤梣的奇树,此树十年一开花,据闻赤梣果对练武之人有极大的好处,食之能精进内功,今年恰好是它成熟之期,你能取来赤梣果我就信你。”
凌岳峰是无极门的地盘,无极门是隐世门派,历代都是一师一徒,以他的武功,他这一去不会有危险,只是会在路上耽搁半个月的功夫。
百里乔眼睛一亮,沉声问:“当真?”
南星颔首:“我说话算话。”
“那你等我。”
他转身要走,顿了下,深深地注视她。
她正要坐下继续晾头发,见他如此,心提了起来,抬眼望他,以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要很久不能见,百里乔只是想再多瞧她几眼,耳朵一动,听到护院往这边巡逻而来,于是身形一闪,如第二见面那般消失在夜色里。
他为人离经叛道,却守着该守的底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踏入过星河苑半步。
南星坐下继续看话本,不知为何再也看不下去,不由自主的一时望着他待过的墙头出神,一时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发呆,逐渐心烦意乱。
巧碧观时间差不多了,进来服侍她回屋歇下。
这夜,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主角有一双灵动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