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板准备。

  机械臂就位。

  信号接入通讯台。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航海家号内响起:“各位, 请在启程时抓牢扶手。”

  不等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对方已经开始倒数了:“三——”

  “二。”

  “弦波推动器准备。”

  “一。”

  “弹射。”

  整个航海家号猛地向下沉了一米。

  宿陵看见了周围的星光正已几千公里每秒的速度远离自己。那艘充斥着拟态虫的巡逻舰在弯曲的死角空间里逐渐成了一个渺小的小黑点。

  十分钟后,速度猛地慢了下来。

  他们已经离开了裙摆星团。

  不少犯呕的声音在舱舰中响起, 弗朗西斯的副手头晕目眩地骂了一句:“去他爹的, 到底会不会开飞船!”

  有人边呕边说:“那可是自由舰诶。”

  众所周知, 自由舰是现存最大的宇宙探索航舰, 在五六十年前曾驰骋了远方各个诡谲的古文明。这玩意儿名义上隶属于星际开发署,但由于它长年都游走在宇宙边缘,不受联盟的任何法规约束。

  正因如此, 这艘航舰不仅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先锋, 还开创了无数星际历史。

  任何进行宇宙探索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在追寻自由舰的足迹,海盗也不例外。

  随着机械臂的收缩, 航海家号逐渐靠近了体积庞大的自由舰。

  “廊桥已接入。”机械女声逐字念道。

  一声震动后, 航海家号彻底稳定了下来。

  廊桥舱门开启。

  “大家都没事吧?”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率先朝航海家号探进了脑袋。她走路时一蹦一跳的,旁边还有个皮肤黝黑、神情严肃的大块头。后者搬了一个大箱子,里头装满了能量补充剂。

  刀疤脸顿时有些羞涩:“没、没事。”

  红发女孩儿朝气蓬勃, 跟一簇火焰似的, 挨次给众人发了些东西。

  “长途跋涉,辛苦了。”

  正当他们闲聊时,一个陌生轻佻的声音出现在了宿陵耳边:“萧淮砚这家伙只知道惹祸,真是耽误我的睡眠时间。你说对不对?”

  那人身材修长, 面容年轻英俊, 和萧淮砚年纪差不多。到肩的棕色头发在脑后编成了一根小辫儿。

  “你好, 自由舰副舰长, 东弥。”

  宿陵正在犹豫时, 一枚能量剂砸了过去。

  “离宿陵远一点。”萧淮砚冷冷地说。

  他大步流星地走来,将宿陵挡在了身后。

  东弥瞪了他一眼, 做了个鬼脸:“小气鬼,喝凉水。宿陵,你千万别跟这家伙学。”

  “你要脸么,”萧淮砚与他针锋相对,毫不收敛,“当初要不是你抓到了宿陵——”

  “小声点!”东弥警告道。

  要知道人形兵器名义上都是巡逻舰捕获的。自由舰也就干了那么一次。科学部内部对此事保持了缄默,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你现在不承认了?”

  “萧淮砚!”东弥咬牙切齿,蓦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转,“要不是你求我来救救你们,我才懒得来。不仅绕路,还耽误我放假回家!”

  萧淮砚莫名其妙:“谁求你了?”

  东弥一点就炸,忍无可忍:“呵,宿陵,你看看他,自己发出的求救频率都不敢承认。怎么,还是有人按着你的手帮你发的?”

  宿陵没说话。

  萧淮砚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的神情,毕竟他根本不记得自由舰的求救信号。那么长一串,谁爱记谁记。

  周遭“乱七八糟”的海盗纷纷看向了他。

  “你该不会大清早就喝酒,”萧淮砚懒洋洋地说,“萧以沫生日是八月底,现在春天都还没过完。”

  “你在说什么——”东弥忽地顿了顿,看到了墙壁上的电子钟,那里写着,2496年4月29日。

  脏辫儿脸色僵硬:“……你们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宿陵拿着一枚能量剂,视线落在了包装上的生产日期,2496年7月15日。

  两分钟后,希子都嘴角抽搐:“你该不会是说,外面已经过去了四个月?现在其实是八月三十日?”

  在反复确认了十几次的之后,东弥一阵头疼。

  萧淮砚耐着性子推测道:“在这个弯曲的空间里,时间也在弯曲,而且流速和外部不一致。在我们看来,从进入裙摆星团起只过了六个标准时,但实际上已经是一百二十天了。”

  “所以,某种程度来说,你们都以为我们是失踪了。嗯,这么说也不太对,我们本来也就是失踪。从进入裙摆星团的那一刻起,时间就发生了扭曲。”

  宿陵想起了巡逻舰里的人:“……休眠舱。”

  东弥跟着他们去冷储室看了一眼。就算在完全失去能量的巡逻舱内,那些尸.体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腐化。

  而休眠舱上的时间从原本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变成了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说,休眠舱的计时器仍然在正常地运作。

  “所以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人也才刚刚死去不久?”希子都捂住了嘴巴。

  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对于吉田来说,他也才从巡逻舰掳到那些人形兵器不久,所以他急于脱手,而那十七个人形兵器对此也毫无记忆。

  从第一艘巡逻舰进入裙摆星团,到宿陵他们从海神星出发,长达四五个月的时间在这里被压缩成了一天。

  众人沉默了几分钟。海盗们纷纷去找酒,表示还要再多喝几杯,降低一下血压。

  欧楚楚捧着脸,叹气道:“那我的暑假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被提醒的希子都和连啸对视了一眼,痛苦地抱头。

  ……靠,星际理论的作业好像还没写完?!!

  只有弗朗西斯百无聊赖地数了数空酒瓶,忽然乐了——这直接省了四个月的酒钱,划算!

  随后,东弥邀请宿陵上自由舰参观,顺便给他介绍了之前发能量剂的两人。

  “库鲁。”东弥指着大块头,那家伙不怎么会说话。

  红头发的女孩儿跟火焰一样耀眼,主动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克拉拉。”

  宿陵和她握了手。

  萧淮砚跟在后面,清了清嗓子。

  东弥大方地耸肩:“行吧,你也可以上来瞧瞧。”

  登上了自由舰,宿陵才发现这么大的航行舰中,竟然只有他们三个人。

  “库鲁负责技术工作,等会儿他会去给航海家号换个发动机。克拉拉负责通讯、记录、采购——至于我嘛,其他所有的事都归我管。”

  宿陵跟着他们从上到下慢慢地缓行。自由舰分为了很多层,甚至有一层是专门用来种植蔬菜瓜果的。无数的培养箱放在高大的架子上,层层叠叠,能保证满舱时四五百人在两个月内的食物和水。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发生灾难的地方,需要帮助当地人撤离,”克拉拉向宿陵解释道,“所以,所有东西都要备齐才行。”

  这时,一个尖利的叫声吸引了宿陵。

  那是在自由舰的最底层,一个超大的笼子里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羽毛拢在一起,灰色的眼睛十分犀利。

  “查拉斯隼。”萧淮砚辨认了出来。

  “别看长得这么凶,性格却十分乖巧,嗅觉很灵敏,”东弥言之凿凿,“这是我给以沫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她肯定会喜欢的。”

  “又是从哪儿抓来的?”萧淮砚戏谑道。

  东弥驳斥道:“这只幼崽受伤了,也不知道是被谁扔在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种已经驯化的鹰隼没有人照顾会死掉的。”

  他们两个一人一句,差点又要剑拔弩张。这边克拉拉小声对宿陵说:“我们自由舰绝对不会主动抓任何生物。”

  宿陵盯着她,浅色的眸子略显困惑。

  克拉拉反应了过来,眨了一下眼:“你跟我来。”

  她领着宿陵到了角落里,打开了一扇暗门。踏下台阶,可以看见一平方米左右的玻璃台。

  “那天是我第一个发现你的。”

  克拉拉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前,进行了例行的全舰检查。在她抵达自由舰最底层时,她看见了一个漂浮的人影,就像被寒冰覆盖着,长发还散发着微光。

  “我当时还以为是个死人。你知道的,在太空环境下,没有人类能够那么活着。”

  她和东弥研究了一阵子,发现捞起来的人美丽得一点都不真实。但这个人极其虚弱,沉睡不醒。

  “这是个人形兵器。”当时东弥辨认了出来。

  而当时恰逢萧淮砚的生日,出于一种故意捉弄的心态,东弥随意做了决定。

  “很抱歉没有得到你的许可,”克拉拉双手合十,诚恳真挚地补充道,“那天我们也在场,契约完成后才离开的。”

  “但具体科学部是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因此受到了伤害,我很抱歉。”

  那一瞬间,雪白的实验舱跃入了宿陵的脑海。冰冷的锁链,沉重的机器,难忍的消毒水气味。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压迫感。

  还有那些为了测试而准备的机械,慢慢从沉睡的记忆里浮了出来。

  在与克拉拉和东弥隔着一面玻璃的地方,穿着防护服的实验员借着检查的名义正在迅速地记录。

  “疼痛阈值,血液颜色,细胞生长速度,皮肤取样……”

  切割,疼痛,再生长。循环往复。机械的力量逐渐加重,为了测试出那个临界值。

  都是在完全看不见的地方进行的。

  任凭他怎么挣扎,那些机器都牢固地锁住了他的四肢。而周围那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实验员冷眼旁观,甚至因为他愈发痛苦而露出了兴奋的目光。

  时间流逝得很慢,很慢。

  后来宿陵被裹好衣服送入进行契约的量子机器时,已经意识模糊,陷入了昏迷。但那张美到震撼的模样仍然看上去很干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无限涌入的细节令宿陵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好像那时发生的一切如今也都残留在身上。

  “你没事吧?”克拉拉见状不对,关切地问。

  宿陵往后退了一步,贴着冰冷的墙壁,手虚握成拳。

  他听见克拉拉尖叫了一声,身后的那面墙似乎裂开了。有很多声音在说话。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了他,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别过来。”宿陵低着头,声音发颤。发丝几乎遮住了眼睛。

  他在尽力控制,从那样的回忆里抽离出自己。但那种抗争时的无能为力在此时不受控地聚集在手心里,慢慢地凝成了一束光。

  一只手包裹住了他的。光刃划破对方手掌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忍痛的声音。但被拉入了一个毫不犹豫的怀抱。

  东弥跟克拉拉对视了一眼,前者看好戏似的,兴奋地瞪眼:“宿陵会杀了他吧?”

  然而萧淮砚轻轻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背脊,一遍一遍地安抚着他。而宿陵弓起的背脊竟然真的一寸一寸,缓慢平稳了下来。

  “没事了,宿陵,”低沉的嗓音在宿陵耳边响起,“这里很安全,不用紧张。”

  ……安全?

  没有消毒水,没有催眠剂,也没有冷冰冰的机械。

  ……危险来源排除。

  是的。他是安全的。

  宿陵蜷着的手指被人慢慢地展开,然后顺着指缝与他掌心相贴。

  光刃消失了。

  宿陵瞬间失力,倒在了那个怀抱里。慢慢地,他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靠在萧淮砚的肩上,拉起了交握的左手。松开时,一道血红的伤口出现在了萧淮砚的掌心。是刚刚被划伤的。

  宿陵下意识地想替他抹掉那些血迹,但弄得乱七八糟。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急。

  “宿陵,可以了,停下。”

  宿陵没有理会,自顾自地用手指抹去了渗出的血滴。

  “……很脏。”他喃喃道。

  直到萧淮砚抓住了他的手。微红的痕迹沾满了洁白的手指,像一些点缀的红花,残忍而美丽。

  下一刻,冰凉的食指被温热包裹住了。

  宿陵一怔,只见萧淮砚低头含住了他的食指,一点一点地将血迹舔.舐干净。直到五根手指都干干净净。

  宿陵注视着他,到他做完这一切。

  “现在不脏了。”萧淮砚说。桃花眼在暗淡的光线里显得亮晶晶的,隐隐像在邀功。

  宿陵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堵。他主动靠近了些,将下巴放在萧淮砚肩上。

  环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些,萧淮砚低声哄道:“宿陵,你看外面。”

  在透明的玻璃外,遥远的裙摆星团如同一片斑斓的汪洋。宇宙射线在经过那里时变成了无数清晰可见的线条,每一次起伏交错都是不一样的璀璨。幽光与灿烂来回往复,形成了恢弘的潮汐。

  ……很美。

  宿陵困倦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萧这个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疯……

  小萧:?帮老婆舔干净怎么了,有问题吗?

  东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