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现代言情>呵呵>第49章 死局

  许辰川僵了僵,第一反应居然是将那傻气的包装朝身后藏去。

  昨天才临阵脱逃,今天又狭路相逢。许辰川一见这人就紧张,还没在脑内搜寻到合适的开场白,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他硬着头皮笑了一下,随即却笑不出来了:“你……没事吧?”

  白祁面色如纸,连嘴唇都显不出血色,只有眼睛愈加黑得惨淡。他不带表情地盯着许辰川看了一会儿,呼出一点寒雾:“你怎么会在这?”

  “我送白晟过来。”许辰川直觉自己不受欢迎,多半是遇上了别人的家务事,“这就准备走了。”他又补上一句。

  “哦,多谢。”白祁破天荒地给了个正常的回应,把对方弄得一愣。他却没再说什么,径直越过了许辰川,轮椅停在自己那辆车旁,拉开了车门。

  许辰川的目光一直追着白祁,心里惊疑不定。这家伙虽然一向不大对劲,但今天尤为不对劲。他看着白祁撑起双臂想将自己挪进驾驶座,突然手臂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许辰川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怎么了?”话音未落便想起了白晟在电话里说的,下意识地伸手到白祁额上一探,缩了缩手,“烧成这样了早就该去医院——”

  “不劳你费心。”白祁撑着座椅又试了一遍,偏偏连上半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使不上一点劲来。

  “你现在不能开车,会出——”

  “走开。”白祁侧过头来冷声说。

  许辰川心里一凉。

  白祁却突然顿了顿,神情透出了一丝古怪。许辰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手心里还攥着那包石子巧克力。

  气氛一瞬间变得不伦不类,像一只气球被戳破了似的,连白祁都拼不回冰冷的表情。

  “……”许辰川默默转身走向垃圾桶,把它扔了。

  待他走回来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不多管闲事了,但你真的不能开车,太危险。我给白晟打个电话就走。”

  白祁低头没出声,似乎权衡了一下才开口:“他现在没有空。”

  许辰川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得顺着问:“那怎么办?”

  白祁抬起头,毫无预兆地嘴角一挑,轻声说:“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

  白晟充分发挥职业特长,舌灿莲花地打发了那周同学一家,又一路将黄老师送回学校,再三保证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弟弟,这才功成身退地走了出来。

  走到校门口,一眼看见白祁的车停在旁边,白祁却不见人影。

  白晟皱了皱眉,找到白昊的班级把他喊到走廊上,问:“大哥呢?”

  “走了。”

  “走去哪了?”

  “不知道,回家了吧。”

  白晟急了:“车还停在外边,他怎么回家?不是叫你送他的吗!”

  白昊本就心存悔意,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神,木着脸说:“你、你打他电话。”

  白晟瞪他一眼,拿起手机拨了白祁的号码:“喂,哥,你到哪里去了?”

  “快到家了。你同事送我。”

  许辰川吗?白晟怔了怔,非但没能松口气,反而更加揪起了心。白祁从来不让自己以外的人送他进出,也不让别人进家门,更遑论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除非——“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抬脚就走,“这样不行,我这就接你去医院。”

  白昊眼皮一跳,神色愈发地不自在。

  “不用,没有大事,吃点退烧药就好。”那头说完就挂了电话。

  白晟只得收起手机,转身盘问:“刚才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白昊低头:“他训了我一顿。……我顶了两句。”

  “你说了什么?”

  白昊知道逃不过,只得将对话照实复述了。

  白晟脸色越来越黑,忍了半天,长叹一声:“白昊啊白昊。算了,不会再有下次了,好自为之吧。”

  白昊是典型的中二少年,被冒犯了就要加倍奉还,但听到这样温和而心寒的语气反而胸口发堵,自知理亏地咬着牙不反驳。

  白晟见他这样,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下次见面给大哥好好道个歉。这次也是他说得太过了,但他带着病巴巴地跑过来,就为了羞辱你不成?小昊,你也这么大了,比我还高了……大哥不就是那性子么。”

  “所以别人就该无条件地体谅他?”白昊又腾地冒火,“我知道我不该说那话,但是二哥!这么久了,每一次每一次,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只会让我忍着。是,他是值得同情需要照顾,可是说得难听点,不就是断了腿吗!他就打算后半辈子都这么烂掉了?”

  白晟的表情冷了下去,手也收了回来:“你没资格说这话,我也没有。”

  “你每次都劝我,怎么不去劝劝他?小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啊!难不成你也怕他——”

  “白昊!”白晟喝了一声,愣是把白昊震得闭嘴了。

  白晟胸口起伏,半晌才说出一句:“回去专心学习,别再闹事,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了。”说完也不理会白昊的反应,径自离开了。

  他的确很怕白祁,那是一种比梦魇更深入骨髓的畏惧。

  白昊浑然不觉发生过什么,他却永远抹消不了对那一幕的记忆。

  那时候白祁正在手术过后的恢复期,医生要求家属去安慰病人,保持乐观心态、积极配合复健云云。白晟不相信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照本宣科的安慰还能对白祁起什么作用。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每天硬着头皮在病房里绞尽脑汁地劝说,指望着能收到哪怕一丝丝效果。然而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了。

  起初的一周白祁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化成了石像。后来当他终于能开口,就对白晟说:“我动不了。”

  “不会的,医生说你这是不完全性的,运动功能还没有全部消失,只要好好锻炼——”

  “我动不了。”白祁只是木然地重复道。

  他们曾试图把他带到复健室做例行的训练,但无论怎么折腾,那双本该保留了部分知觉的腿就是纹丝不动。白晟束手无策,医生也从未碰到过这么不配合的病人。最后他们只能放弃,让白祁自己待着。白晟仍旧不甘心,隔几天就会旁敲侧击地说上一说,劝他为了自己的健康合作。

  然后有一天,当他再一次开口的时候,白祁举起搁在病床边的水果刀,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大腿。

  血液迅速渗透了病号裤,像在布料上开出了一朵妖异的花。

  白晟吓得跪倒了下去。

  白祁抬起头来,看着他笑了笑:“现在你相信了么?”

  双腿毫无反应,如同死物。接着它们开始痉挛。

  白祁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医生把白晟拉到了一边:“你不能再刺激他了,如果再发现自残行为,一定要立即通知医院。”

  “自残”这个词听上去陌生而没有真实感。白晟茫然而疲惫地抹了一把脸:“医生,我哥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医生低声说出一个术语,白晟懵了。

  “总之,密切观察,但别让他感觉到压力,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再来进行药物治疗。”

  值得庆幸的是,情况并没有继续恶化。白祁从那之后就没再自残过——至少在传统意义上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把自己关进了那间暗不见光的寓所,断绝了所有人情往来,像遵照着预设好的程序般机械地活着而已。

  白昊懵懵懂懂,自个儿还没长大,只是出于本能的同情关心着白祁,然后被白祁一次次地气得跳脚。白晟不敢对他多说,只能劝他别跟大哥置气。

  其实白晟心里知道,自己从那之后就怕白祁怕到了骨子里,即使面对面地说话,也如履薄冰。仿佛只消轻轻一弹指,就会让哥哥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无能为力,因为即使有谁能扭转这死局,那个人也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