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现代言情>呵呵>第50章 初吻

  车子停在了白祁的公寓楼外。许辰川从后备箱里搬出轮椅,绕到副驾座边放下。白祁已经推开了车门,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无声地抬起了右臂。

  这动作颇有一种老佛爷指使小辰子的气势。许辰川俯下身去一手托住白祁的背脊,一手从他膝下穿过,将人横抱了起来。白祁的手臂搭在他肩上,因为发烧而散发着热度的指尖拂过他的颈后,若即若离。

  许辰川暗自定了定神,将人放到了轮椅上。白祁像对待杂物般把两条长腿往脚踏上一摆,驱使着轮椅进了公寓楼道里。许辰川见他没有让自己离开的意思,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又在蠢蠢欲动,犹豫着跟了上去。

  白祁经过那道台阶改造成的缓坡,摸出钥匙开了门,说:“进来吧。”

  许辰川跟着他走进了室内,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昏暗的环境。窗帘全部拉着,日光只能从缝隙中透入,穿过空荡荡的房间,显出一种苦行僧一般的荒凉感。虽然荒凉,倒也干净整洁——不如说这么点物品原本就杂乱不起来。

  许辰川四下打量了几眼,忽然意识到白祁正侧头看着自己。

  他连忙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你快去床上躺着吧,我去给你烧点水吃药。”

  白祁又盯着他看了几秒,自行往卧室去了,似乎默许了他的建议。

  这套居室并不大,许辰川一眼就找见了厨房。无论是客厅还是厨房都看不出生活的痕迹。垃圾桶空空如也,灶台上没有一星油渍。许辰川找到电水壶接了水,在等待烧开的时间里撩起窗帘的一角,眯起眼朝外望去。适应黑暗之后,窗外的世界就明亮得有些刺目了。

  这是个热闹的小区,道路上有老人在散步,还有未到学龄的孩童从窗下嬉笑着跑过,享受冬日午后和暖的阳光。许辰川隐约明白了白祁不开窗帘的原因。常年缺少光照的室内蓄存着一股透入心扉的寒意。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借居在此地的并非活物。

  许辰川捧着水杯走进卧室时,白祁已经坐在了床上,头颅微微向后仰着,双目紧闭,两扇睫毛投下深深的晕影。

  许辰川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白祁睁开眼伸手去拿,许辰川拦住了他:“还很烫。”

  白祁收回手,说:“多谢。”

  “啊,不用……”

  大概是这会儿没力气琢磨怎么刺人,白祁说完那两个字后就不再开口了。许辰川后退一步:“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

  语声不自然地顿住了,因为他看清了这个房间。

  落地书柜里挤满了一排排的书,中文的,英文的,专业书籍,小说,字典。摆放得并不整齐,也看不出归类的标准,甚至有几本凌乱地横放在其他书上头。旁边是一张宽大的电脑桌,同样堆着书本,还有零散的稿纸。电脑没有关机,而是被设了休眠,似乎只要碰一碰键盘,亮起的屏幕里就会显示出网页、文档,以及……以及《红袍加身》企鹅群的对话框。

  仿佛打乱的拼图渐渐显出全貌,许辰川突然能够想象这个男人,想象他将自己替他从高处取下来的书带回家,塞进这只书柜里;想象他坐在这张桌前一手撑着下颌,校对着组里的人发来的字幕;想象他躺在这张床上,在没完没了的雨声里,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语音。

  “怎么了?”白祁看着莫名其妙陷入了呆滞状态的许辰川。

  “……没什么。”许辰川笑了笑,“问一件事,你当年怎么会想到做字幕的?”

  白祁顿了顿,似乎回忆了一下:“当时有部剧叫《一笔千金》。”

  “我听说过。”那是关山千里的成名作,如雷贯耳。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主演,就做了。”

  许辰川没想到是这么不高贵冷艳的答案,一愣之下笑了起来:“《红袍加身》也是吗?因为喜欢主教?”

  “差不多。有问题?”

  “没有。”许辰川感慨似的叹道,“我只是到现在才觉得,原来你还活着。”

  这整个家就像一具死去的躯体,却在这一角传来分明的心跳,输送出温热的血液。而自己是意外闯入山洞的旅人,窥见了无人知晓的一线洞天。许辰川解释不清那胸口骤然一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说得很抽象。果然白祁挑起眉:“这是在可怜我?”

  “当然不是,怎么会呢。”许辰川立即下意识地否认,“我的意思是……”

  对方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的主,而且虚与委蛇的安慰对他不起作用。

  许辰川决定坦诚交代:“如果不知道你就是纸鹤,也许我会同情你。”

  “那现在呢?”

  许辰川想了想:“现在,虽然还是会替你不好受,但以我对纸鹤的了解,他大概不需要吧。”

  “嗯——”白祁尾音略微上扬,听不出是置疑还是肯定。

  “同情也好,安慰也好,劝说也好,对你都没有意义,因为那些是给弱者的。”许辰川看白祁好像还没生气,就说了下去,“关山千里,他想隐退就隐退了,到了想复出的那天就又复出了,连理由都不必给。如果是你做的选择,旁人说什么都是多余吧。”

  白祁一偏头,借着窗帘滤出的微光打量着床前的人。年轻人的目光浸在幽暗中,清亮得平添悲凉。那其中甚至混杂着一丝隐晦的向往——他见过很多次这种目光,就在今天还从黄老师眼里见过。但从过去到现在,全都仅限于初遇时,仅限于他开口说话之前。

  而他已经对这个人说过很多很多话了。

  “网上的事是做不得数的,都是幻觉罢了。”白祁用一种十分陌生的语气说,“就像我也不会知道那个叫Chris的新人是谁。”

  许辰川愣了愣,才想起他指的是所谓的现实身份,心情复杂:“那不是不真实,只是不全面。不全面没关系,可以慢慢加深了解啊。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还是相信我所知道的纸鹤。”

  白祁笑了起来。

  轻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声,莫名让许辰川想起了那些夜里的私聊,以及那时空气中躁动的情绪。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水应该凉了,吃药吧——”

  “许辰川,你怎么还没走呢?”

  许辰川被毫无缘由地驳了一下面子,顿时下不了台,只能对自己说不跟这仙人掌一般见识:“打扰了,我这就走。”

  “吓也吓不走,气也气不到,走了还会回来……”白祁自顾自地说,“你的底线到底在哪?”

  ……

  哦,是这个意思。

  许辰川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他不是没底线,但只要对着这个人,它就像不存在一般。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些什么缘由?

  “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一遍。

  白祁微微低下眼:“Chris.”

  仿佛幽深的井水泛起微澜,那声音里有痛切,太过微薄,以至不成形状,转瞬便无迹可寻。

  这人今天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许辰川被唤得心里五味杂陈,暗自猜测大概生病的人都比较脆弱。气氛在往危险的方向滑去,他不想趁人之危,闷声说:“早点休息吧,好好养病。”

  白祁无声地举起水杯,一仰头咽下了药片,身体向下滑了滑,对他伸出手。

  许辰川以为这是要自己扶他,上前两步弯下了腰。手还没碰到白祁的身体,就感到眼帘上覆上了一片温热。

  白祁的指尖极缓慢地拂过那片薄薄的、透出血管的皮肤,仿佛在反反复复描摹这桃花眼的形状。指腹压在眼皮上,透出一丝压迫感,许辰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砰砰”撞击着胸膛。隔得这么近,他想对方一定听见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然而像一个意识流的慢镜头,他清晰地从中分解出唇上柔软的触感、对方忽然近在咫尺的眉眼、闭上眼睛之后降临的黑暗、白祁嘴里清苦的味道、身体散发的异常的热度、周围空气的冰凉。

  不可思议的寂静笼罩了世界。

  井壁上经年累月的青苔蔓延到发肤,将两人染进一片绿意。

  白祁没有加深这个吻,浅尝辄止地放开他,径自躺了下去,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许辰川屏息凝神不敢说话,紧张地等他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他的呼吸渐趋平缓,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许辰川发了许久的呆,蹑手蹑脚地起身,梦游似的走了出去。

  ******

  灯火初上,书房中的对话还在进行着。没有侍卫敢靠近那道紧闭的房门,只怕一不小心让一两句对话飘进耳中,这条小命就再也留不到明天。

  毕竟,约瑟夫神父虽无品阶,却大名远播。他乃是红衣主教最信任的挚友、最得力的助手——那些红衣主教的伟大光环下不容存在的暗影,便尽数归他掌管。他左手托着洁白无瑕的十字架,右手握着庞大复杂、无孔不入的情报网,而那些间谍、暗哨与杀手的一切阴谋活动,无不为红衣主教的利益而服务。他一心向善,满怀崇高,杀人灭口,不择手段。如果黎塞留是个难解的谜团,约瑟夫便是个不容窥探的黑洞。

  室内的长谈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烛光将两人对坐的影子拖曳过地面,覆上了墙壁。那张地图正铺在桌上,主教的指尖在拉罗舍尔的位置上一下下地点着。

  “法国百废待兴,英国虎视眈眈,我们输不起任何战争。但是这个祸患只会越拖越大,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沉重地吁了口气,“毒瘤必须尽早剔除。这场仗非打不可,是成是败……全都由我承担。”

  约瑟夫微笑地看着他:“我会帮你。”

  “为什么?”

  神父一愣:“当然是因为——那些新教徒,本应受到神罚。”

  “是么。”主教淡淡应了一声,疲惫地合上眼,“不早了,神父旅途劳累,早些休息吧。”

  约瑟夫欠了欠身,起身朝门口走去。

  “……可是他们又何罪之有呢?他们只是想要自保……”

  神父的脚步停住了。主教依旧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是入了幽冥。

  “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尾音消散于寂静。

  约瑟夫在门边站立不动,仿佛凝成了雕塑。过了许久,他终于动了动干涩的唇,微笑道:“我和你一起下。”

  ******

  “哥你感觉好点了吗?” 当晚白晟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嗯,退烧了。”

  “那就好。我已经好好教育过小昊了,下次让他当面向你道歉。你别生气,这孩子就那德性……”

  “我没生气。”

  白晟停顿了一下,大概觉得没必要在这点上较真:“哦。说起来,今天是辰川送你回去的啊?”他试探着问。

  “是的。”

  “路上一切还顺利吧?”白晟总觉得这事儿不靠谱,他怕自家哥哥那脾气会跟人发生龃龉。

  “嗯——”白祁挑了挑嘴角,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挺顺利。”

  白晟松了口气:“辰川人不错。长相说不出哪儿还挺像他爸,性格也是……哦对了,上次许总还问到你了,要我代他向你问好。”

  “他还记得我?”

  “当然,他还去看过你好几次,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没苏醒……”白晟突然闭了嘴。

  白祁也不接话,漫不经心地刷着微博。前几天放出的新一集RR底下,全是乱打鸡血的小姑娘挤作一团滚来滚去。

  ——跟你一起下地狱什么的简直是告白金句!官方逼死同人再创新高!待我红袍加身神父娶我可好!……

  ——主教不能更傲娇啊!你这是蹲墙角求安慰的节奏吧!……

  “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哥晚安。”

  “晚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虐QAQ,一想到最后居然是神父走在了前头,再想象一下主教在他墓前回忆起这句话的心情……

  ——呜阿啊啊啊右边神补刀!

  ——“说好了要陪我下地狱,你走之后,人间就成了地狱……”

  ——卧槽!最右你!够!了!!!

  ——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

  ——你怎么能让我连活着,都成了一种背叛?

  ……

  白祁“啪”地合上了电脑。

  夜色漆黑,窗玻璃上映着一道苍白模糊的影子,仿佛离散的幽灵。

  “你该滚了。”他平静地说。

  他就这样久久地与之对视着,直到那幽灵的唇边浮起一丝温柔入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