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夫人淡淡摇了摇头,平静地转眸看向言侯:“言兄,我和濯儿想要在他临死前见他一面,不知是否方便?”

  言侯道:“夏江判了秋后处决,如今还监押在刑部大牢里,我会尽快安排。”

  大家略略坐了会,言豫津便被贴身小厮叫走了。

  拿到了名单,还要安排随后的事宜,因着太子大婚在即,一切都必须在这之前尘埃落定,故而梅长苏与云蘅并没有久留,直到告辞之时,言豫津也没有回来。

  “豫津这是去哪里了?”梅长苏随言侯缓缓向门口走时问了一句。

  “哦,豫津方才遣人回话,说要送一个朋友出远门,所以跑出去了。”

  梅长苏神色微微一动,看了一眼云蘅,随即一笑将此话带过,在门口与言侯行礼拜别。

  马车沿着来时的路线回程,穿过朱雀主道,沿较近的巷道斜切。路过十字路口时,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南边而来,于是苏宅的车夫勒停了马缰,避在一旁,让它先驶了过去。

  “莅阳府······”云蘅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辆马车前悬挂的黑纱灯笼,“谢玉的死讯抵京了?”

  梅长苏轻叹一声:“豫津今日去送的那个好友,应该就是谢弼吧?虽然黔州路途遥遥,但身为人子,还是得去把骨骸运回来才是,只是可怜莅阳姨母身边,现在一个孩子也没有了······”

  云蘅轻轻靠在他肩上,谢绮因难产大出血,勉强被自己保住一条命,如今还在药王谷养身子,萧景睿无法承受身世的打击,远走他乡,如今谢弼也离开了······

  “谢玉死讯抵京,夏江那边就要动手了吧?”云蘅道。

  梅长苏点了点头:“我会让甄平注意长公主府的。”

  “苏哥哥,我也去送送谢弼吧?他和景睿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世家公子,从未行走过江湖,如今长公主府能提供的家仆,只怕也有限。”云蘅低声道,“毕竟景睿走后我派了阿珏相随,我们与谢弼相识一场,总不能不管吧?”

  梅长苏弯了弯唇角:“我的阿蘅真是个心软的姑娘。”

  云蘅听到那句“我的阿蘅”,心底微微一动,瞋了他一眼,便轻点脚尖自车内飘出,没有换马而是运了轻功径直朝南越门而去。

  南越门外,来送行的竟也只有言豫津一人,也许并不能说这就是世态炎凉,但最起码,已经没有人愿意关注曾经荣华一时的长公主府了。

  谢弼再三恳切言豫津去探望他的母亲,神情平静,经过狂风暴雨的吹打,这位曾经的名门公子成熟了许多。

  在那些离奇事件的掩盖下,许多人忽略了谢弼的痛苦,在那天夜里,那个鼓起莫大的勇气以死相挟阻止至亲反目的他,所失去的并不任何人少。没有了门第,没有了前途,兄弟离散,家破人亡。曾经那么景仰的父亲,如今留给他的只是一世污名。

  可是面对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谢绮生死不知,萧景睿也可以一走了之,唯独他不能消沉不能沮丧,他还要照看日渐衰弱的母亲。

  谢弼从来就不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孩子,但大难来临后,他却证明了自己是最可信赖的孩子。他要料理一个轰然垮塌的府邸留下的烂摊子,清理物品,遣散仆从;他要时刻不停地留意母亲的情绪起伏,陪她熬过难眠的交煎之夜;他要写信安抚好在山中书院读书的弟弟,努力把这场灾难对谢绪的影响降到最低······而此刻,他又不得不打点行囊,长途跋涉去护送父亲的灵柩回乡。

  谢玉倒台之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无论是云蘅还是梅长苏唯一关注到的只有长公主手里那封谢玉的手书,即便略略了解谢弼的处境,却也无暇顾及。

  云蘅看着言豫津拍了拍谢弼的肩,很是真挚地说了一句:“谢弼,我以前小看了你。”

  谢弼笑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样子:“多谢你,回去吧——”他微微转头的一瞬便怔住了。

  云蘅抿了抿唇走上前去:“相识一场,我来送送你。”

  谢弼怔然了半晌,嘴唇动了动,问道:“绮妹可好?”

  云蘅颔首道:“她如今和卓青遥还在药王谷,已经熬过了最险的时候,只不过此番伤了身子,日后······恐难有孕了。”

  谢弼只是垂了垂眸子,并没有露出什么神情:“多谢。”

  云蘅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是她曾经送给萧景睿的生辰贺礼,后来在萧景睿离京时又还了回来:“这是邀月酒楼的令牌,此去黔州遥遥,在江湖上我也只能尽力助你了。”

  谢弼也见过这块令牌,他盯着玉牌看了许久也没有伸手去接。

  云蘅伸出的手有些僵硬,捏着玉牌的指尖青白。

  言豫津忽地上前一步,从云蘅手里拿过了玉牌塞进谢弼怀中:“拿着吧,你又没有只身行走过江湖,不知路上会遇到何种变数,别让长公主为你担心。”

  最后一句似是打动了谢弼,谢弼犹豫了一瞬,冲云蘅拱了拱手:“多谢云姑娘。”

  早晨的晴空万里,如今却阴沉下来,云蘅目送着谢弼远去的身影,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言豫津偏头看了看她,递过一张帕子:“我以为谢弼和你只是泛泛之交。”

  “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言豫津眸底翻涌了片刻,伸出右手像逗小孩似的摸了摸云蘅的脑袋:“好啦,我都没有难过,你难过什么?”

  云蘅弯了弯唇角,将帕子捏在手心,试图驱散心底的阴霾,但也不是很成功。

  言豫津拉了一把她:“走吧,咱们回去,等会要下大雨了,你可别再在大街上难过地淋雨了。”

  云蘅瞪了他一眼,跟着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一桩事:“你知道吗?萧景睿要回来了。”

  “什么?”言豫津惊喜道,“你怎么知道?他给你写信了?”

  云蘅扯了一下嘴角,想着如今这样的境况,她与萧景睿还能有什么交情:“他离京后归还了玉牌,我和苏哥哥心里担心,就派了沧巫阁的一个暗卫跟着他,谢玉死后,估计萧景睿猜到谢弼会去黔州扶灵,便已经动身回京了。”

  “他如今到哪了?”言豫津有些兴奋地朝身后望了望,仿佛能看到萧景睿从南边而来似的。

  “那个暗卫最后一次给我传信是他们过沱江的时候,想必过几日就到了。”

  言豫津点点头:“我还以为他说会回来只是安慰我,其实再也不想回来了。”

  云蘅笑了笑:“他心底赤忱,又重情义,怎么会丢下母亲和弟弟呢?”

  “那倒也是,不过谢弼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了,嘿嘿,我可比他先见到景睿呢!”言豫津高兴起来。

  云蘅无语地摇摇头,二人在朱雀大道分别时言豫津道:“我看你心绪不佳,要不要去喝一杯?”

  云蘅终于笑了起来:“不了,我没事,而且要趁早安排将夏江的眼线一网打尽才是,更何况——”云蘅上下打量了一下言豫津。

  “什么?”言豫津觉得云蘅眼神诡异,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