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好像是山口。那么另一人是……

  小朝起身,悄悄朝草坡下走去。

  她很小心。还特意绕了点路,藏在了旁边体育馆后头。但她似乎多虑了。那两人的争执十分投入,只要她不是大声喊着冲上去,他俩谁都不会发现有人在接近他们。

  果然是山口和月岛萤。两人正在激烈地争执。

  小朝站在体育馆的墙根下,头顶的通风口中泄露了馆内的光明和喧闹,背后的墙壁却是冰凉的。冷意透过polo衫汗湿的棉质布料渗透进毛孔,顺着血液流过四肢百骸。

  她感觉身上发僵。

  她想到白天时,山口善意地问过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她的。

  温和、善意、关切、担忧地,声音平和地询问她,需不需要他的帮助。

  “……可最近的月真的很逊!”好几步距离外,山口此时却在冲月岛萤不顾一切地大声喊着,即使隔了一堵墙,小朝都能毫不费劲儿地清晰听见他不管不顾吼叫的声音,“日向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小巨人,那你赢过他不就好了吗?!用实力证明你比他更厉害不就行了吗?!……”

  啊,对了。山口和月岛从国小一年级就认识了。山口和她说过。

  小朝背着手,安静地靠墙站着,低头呆望着被自己的脚尖踩弯的一株小草。

  又是幼驯染呢。总是幼驯染。

  只是一起打球、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而已。但就是面对这样“只是一起长大”的幼驯染,连山口却都会用如此焦急且莽撞的方式啊。

  必须承认,山口温和、友善、踏实、真挚且忠诚。不论是谁和山口接触后,估计都会喜欢这样一个朋友吧。

  她自然是的。而月岛萤只要眼睛不瞎,也不会是例外。更何况,山口还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了。

  小朝想起了那个暴雨濒临的下午,想起了她与月岛萤的争执,想起了他对自己说的话,想起了在此之前,她与山口的交谈。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意去回想这段争吵。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在那两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孬样。

  她只记得自己心悸了一下。这句话像把锤子一般将自己的脑袋敲的嗡嗡作响,一瞬间,大脑竟一片空白。

  只能说,情绪对处理问题来说不是个好东西。这番针对性极强的话说出来,足以让她使说这话的人付出点代价。但是她没有。

  那短短几刻的功夫,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管理好。

  茫然的?惊慌的?迷惑的?狼狈的?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个什么表情。但是大抵上是副蠢相。

  可能只有短短不到十秒,也有可能在完全被情绪支配的这段时间,她浪费了好几分钟。她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手忙脚乱将理智从一片空白中找回来后,愤怒与羞恼便立即开始疯狂反扑。

  “你什么意思?山口道不道歉跟你有什么关系?话说,你怎么回事?我哪儿惹到你了?”除了被冒犯的羞怒之外,她感觉莫名其妙极了。

  “这话都听不懂吗?我是叫你别拿山口当挡箭牌。”月岛似乎没有解释后面那两个问题的打算,只继续说,“他一直都很努力,他自己能行。他没有你的“陪伴”也可以练好发球,你高中三年都放弃社团活动也不会影响到我们训练、比赛等的任何进度。”

  “还非要你的帮助?能别自视甚高吗。”他冷笑道。

  月岛萤到底为什么突然跟她对着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被彻底激怒了:“那你呢?!一直和山口呆在一起怎么没学会他的努力和执着?就因为你“有天赋”?“天生个子高”?”她嗤笑,“你别忘了经理是会统计球员的得分数据的!”

  “你不是觉得自己“有天赋”“球感好”吗?要不要我拿日向的得分数据和你的对比一下?”她挑衅地说道。

  事实上,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声音确实很尖锐吧,因为她记的很清楚,月岛的脸色唰地彻底阴沉了下来。

  不待他又要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说“想去做”=“热爱做此事”+“没有更重要的其他事情”+“不讨厌和自己一起做此事的这群人”……

  ——那么,什么叫热爱呢?

  是像月岛萤那样将“喜爱”与“成绩”本末倒置?

  还是像她这样,永远被身边的其他人与事所左右?

  晚风愈发冷了。小朝无意识地揉捏着自己发凉的指尖,却发现这对抵御冷意于事无补。她站直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头揉了揉眼睛。

  几缕从耳后溜出来的细软发丝被带了进来,眼睛刺刺扎扎的生疼。

  那边的争执已经结束了。月岛冷静了下来。

  山口喘着气,正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被他刚才那突兀的笑声吓成了个汗毛倒竖的刺猬。

  山口害怕他生气时,向来都是这样忐忑不安的表情。月岛从没想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的幼驯染,也会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就像他今晚第一次看到西谷朝打球之前也从未想过,一个只会“逃跑”的人,排球竟真的会打的那么好。

  努力是骗不了人的。后滚翻、鱼跃、保护扣球、接扣、战术意识、与队友的配合,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看出,她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和汗水。

  他真的从没想过。

  他真的一直都认为她只会逃避而已。

  为什么一个能如此大胆地付出期待、并能因此努力的人,却又总会如此轻易地放弃呢?

  明明她连失败与期待破灭都不曾害怕啊。

  “……我还是不能理解。”月岛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他对山口说道,“我去问问。”

  说完,他转身朝第二体育馆走了回去。

  山口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方才大声叫喊的那股热劲儿还没过去,凉风一吹,被激得打了个冷战。

  月岛渐渐走远,四周恢复了安静。山口被扔在原地,抓抓脑袋,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沐浴在明净月光下的一片空荡荡的草坡。

  回首仰望,却见明月已破云。

  谁的自由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