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易安刚到剧组, 一个精瘦的工作人员就打着电话从单元楼里飞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堆表, 一边跑一边打电话:“怎么就被撞了呢?人没事吧?严不严重?那你那边还有没有其他演员可以顶上来的。”

看到姜易安后他急刹了一下才没撞上去, 他面色焦急,匆匆给姜易安点了下头算个打招呼,就随手招了个人一起走了。

小何回头望了眼,和姜易安对视:“我去问问。”

姜易安点头。

剧组拍摄期间出点小意外是很正常的事, 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某个特约演员出了交通意外, 如果是在赶来剧组的过程中出的意外, 算是上工事故, 需要剧组这边承担一部分责任。

小何脚步一转就跟上去处理。

姜易安独自上楼, 踏进302房门。

不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人, 灯光摄影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场务看到姜易安正要出声打招呼, 姜易安看到人群中间正在吵架的两位演员, 对场务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抱胸站在人群最外边。

张泉青坐在监视屏后,聚精会神盯着画面, 取景框内男女主正在爆发争吵。

“好, 这遍过。”张泉青喊了卡,那边阮尧和安黎都还在情绪里, 各自站在一旁喝水。

“再换个角度补拍两个特写。”张泉青说。

刚休息时缓和了的主演, 又瞬间进入了角色。

一直到阮尧留下一句:“算了,我累了,不想和你吵了。”

她面色疲惫, 好似不想再和安黎纠缠下去。

取景框里, 镜头特写推到安黎脸上,他所有躁动的情绪都在阮尧这句话后被泼灭, 画面外工作人员念着他的心声,他的脸色随之变得煞白,眼中充斥着悔恨和害怕。

安黎张了张嘴,女主的名字还没交出来,阮尧的话已经说出口:“离婚吧,我们。”

一瞬间,安黎的脸就褪去全部血色。

“咔!”场务打板。

张泉青说:“很好,一条过。”

阮尧和安黎两人凑过去看刚才的镜头。

前一秒盯着镜头一脸严肃的张泉青,立刻笑得像朵花。

开机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越往后拍,剧组之间的配合越好,两位主演私下不仅对各自的角色琢磨了很多,也经常拉着张泉青一起交流,他们的拍摄进度比预设的还要顺利。

按照这样拍下来,提前杀青也不是没可能。

张泉青也逐渐在电影的拍摄中,找回了自信。

他看到人群外的姜易安,笑着把他拉过来:“你来看看这一段。”

姜易安走过去。

剧组工作人员布置下一个场景的布置场景,给演员补妆的补妆,都各自忙碌开,姜易安跟着阮尧他们一起看了遍成片。

阮尧抽空有把他叫走,问了问他关于画的事。

姜易安这边对那幅画,暂时没有任何进展。

阮尧失落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孩子手里。”

姜易安没太听清:“什么?”

“没事,”阮尧摇头,“这幅画确实也不是什么名家的画,找不到很正常,这段时间还是让你费心了小姜。”

姜易安说:“没事的,我愿意帮这个忙,毕竟你零片酬出演对我的诱惑很大。”

阮尧被他逗笑。

不久后小何跟着刚才急匆匆跑出去的工作人员一起回来了,姜易安问他什么情况。

小何说:“确实是特约在来剧组的路上出了车祸,已经送去医院了,人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我已经处理好了。”

姜易安点头:“替补的演员找到了吗?”

小何摇头:“太临时了,这场戏今晚就要拍,时间太赶不好找。”

特约演员是指有一定台词的剧情的小演员,这类演员比普通群演收费要高,有时候需要提前确认工作,像这样急着拍的时候确实很难立刻就找到。

小何又说:“我让他们联系了好几个群头,看谁现在有空。”

但一个剧组对特约的体型方面也是有一定要求的,就算有有档期的特约,也不一定符合张泉青的要求。

姜易安:“那把这场戏改到后面拍。”

小何:“但是景已经搭好了,空着的话……”

他没说话,但姜易安都懂,空着就是烧钱。

他想了想,叫来张泉青翻出晚上的戏,这场戏其实是影片第一幕,是男主第一次离婚后到酒吧和朋友吐槽的剧情。

特约演员,就是男主朋友的角色。

姜易安看了遍张泉青的分镜,他把目前的问题告诉张泉青,问他:“这部分分镜能修改吗,不要男主朋友的脸入镜。”

“可以倒是可以。”张泉青说。

这只需要调整镜头角度就行,本来在张泉青的分镜里,这一幕的视线焦点就是放在男主脸上,这里只需要将镜头角度调整到后侧方,给朋友入镜个后脑勺就行。

但问题是,就算只是后脑勺入镜也需要演员。

因为朋友的台词还不少。

而且还有一些和男主互动,比如碰杯和安慰他的镜头。

姜易安说:“不露脸的话,这个角色我来。”

张泉青:“?”

姜易安:“你就说一下,你对这个角色在表演上有什么要求?他的人设大概是什么样的?我在安慰男主时,我的语气是更倾向于替女主抱不平,还是更倾向于和男主共情?”

张泉青虽然疑惑,但确实不管是从拍摄成本还是日程上来说,如果姜易安能代替特约是目前最合适的。

因为剧组在拍摄过程中一旦有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到后面的拍摄计划。

甚至因为他认真的架势,张泉青都没有去质疑姜易安的演技。

都是把这件事确定下来后,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一点。

不过他不需要正面出镜,如果台词有问题的话,也可以通过后期配音来补救。

整体来说问题并不大。

白天的戏很快进入尾声,晚上没有阮尧的戏份,她拍完后就回了酒店。

吃过晚饭,夜戏组转移到了酒吧。

开拍前,张泉青又给他们讲了一遍戏,场务打板:“第一场第一幕第一次,ACTION!”

酒吧内光线暗昧,人头攒动,舞池内人影绰绰。

男人拨开撞在一起的摇曳的男女,坐上吧台。

背对着镜头坐在吧台边的人半侧头扫了他一眼,招手叫来酒保,帮他点了杯酒。

安黎一坐下就猛灌了一杯,镜头从两人身后滑到右侧,安黎拧眉的侧脸入镜,隐约能看到他旁边的身影。

姜易安按住他的酒杯:“这么喝,也不怕你家那位不让你进家门。”

……

“好,过!”张泉青一喊,全场跳舞的群演都停了下来。

仅仅是开场五分钟的戏份,各种角度各种特写拍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但幸运的是不管是主演安黎还是临时救场的姜易安,都表现得很好,全是一条过。

姜易安凑过去看最终的效果,张泉青说:“小姜,你这脸剪了太可惜了,我给你留着吧,你演得多好啊。”

他惊喜地看着姜易安,大概是没想到姜易安的演技超出他预料的好。

特写镜头里,姜易安抬手按住安黎酒杯时,还淡淡扫了他一眼。

眼里带着点调侃恩爱小夫妻的戏谑意味。

非常符合这段剧情,在安黎醉成烂泥将他们和离婚证拍到桌上之前,这个角色都是常年吃他们狗粮的。

一边嫌弃安黎不分场合就爱给他秀恩爱,又是由衷祝福这这对小夫妻。

张泉青并没有讲到这一点,但姜易安却诠释得非常好。

就这么一个眼神,他这个路人角色就立住了。

张泉青确实挺舍不得把他给删掉,只留个后脑勺的。

姜易安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他问:“还有没有要补的镜头?”

张泉青摇头:“今晚可以提前收工了。”

因为最后只会留下他的背影,姜易安既没做造型也没化妆,换了衣服就从剧组离开。

离开前,张泉青还不死心追问:“真的不能留吗?”

姜易安:“您觉得呢,张导。”

张泉青:“你之前说不会干涉我对电影的创作。”

姜易安:“我干涉你了吗?”

张泉青:“你让我删掉这么完美的镜头。”

姜易安微笑:“大叔,我一个素人我不想出镜,你不能尊重我吗?”

换成孙亦帆,就能立刻拉响警铃,小姜同学现在的笑容很危险。

但张导他不懂啊,他觉得姜易安这个镜头非常完美,让他删掉,他于心不忍,他甚至还想让姜易安再客串一个角色。

姜易安懒得解释太多,一句话绝杀:“再多说一句,我就撤资了。”

张泉青:“???”

他小心翼翼:“这不至于吧,小姜?”

姜易安耸肩:“谁说得准呢。”

说完离开片场,徒留张泉青一个人风中凌乱。

小何开车送姜易安回家,他刚才全程就在旁边,好奇道:“如果导演真的不删你的镜头,你真的会撤资?”

“怎么可能,我投入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姜易安说,“吓他的。”

“那万一导演真不删……”

姜易安看他:“你觉得大叔是那么胆大的人吗?”

小何:“……确实。”

就算张泉青后来反应过来,姜易安是在威胁他,他也只能明着被威胁。

小何好奇:“你为什么那么不愿意自己的脸出镜?”

姜易安说:“就是单纯不想。”

说着手机来了条新消息,姜易安点开一看,是楼明宴发来的。

姜易安挑挑眉。

楼明宴这一趟差,出了快有小半年,姜易安回国也都有两个多月了,他才终于结束了国外的工作。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姜易安,明明只是普通的邀请,但姜易安看到时就不由自主带上了楼明宴的语气:【姜先生,明晚有时间一起吃顿晚饭吗?】

姜易安唇角上扬,他问助理:“我明天有什么工作安排?”

小何是姜易安的工作助理,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都不如翻行程表就能将他明天的所有行程报出来。

姜易安明晚没有安排,但是明天下午和楚溪和公司其他部分高层有一场会议。

四点钟开始的会,预计是两个小时结束。

那足够姜易安去赴约了。

姜易安办公室有个休息间,里面有一些他平时的备用衣物,结束会议后他先换了套衣服,十月底气温降了下来,他在风衣和卫衣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穿了件牛仔外套。

离开前还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走出办公室,还没下班的员工眼睛跟着他转。

有人说:“小姜下班怎么还换衣服,而且你今天好香啊。”

姜易安嗅嗅自己手腕:“很明显?”

众人点头。

姜易安心想完蛋了,香水不会喷多了吧?

他穿这一套崭新的短款牛仔夹克,下面搭着同色系的牛仔裤,内搭简单白T,配上他利落短发,整个人显得无比修长干净。

眼尖的同事还发现他戴着对耳钉,不规则形状的红宝石耳钉,给他添加了几分不羁。

甚至削弱了他身上因为天天卫衣短裤而带来的学生气。

姜易安平时随便套个T恤都好看,更别说这样精心饬了自己一番,让都快忘记他曾经经常因为美貌出圈的同事们想起来,小姜以前当爱豆的时候可是个公认的花瓶。

同事们交换着眼色:“这是要去约会吗?”

姜易安也没藏着:“不然谁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似的。”

同事们意味深长地哦来哦去,拖着调子。

姜易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回去重新换一件,但上车后,他还是降下车窗将身上的香水味吹散了一些。

秋天的太阳,总要比夏天落得更早。

等姜易安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在外面吃饭,餐厅侍者帮姜易安推开门,悠扬的卡农乐曲流淌在厅内,楼明宴选择的是一家西餐厅。

餐厅采取预约制,姜易安报上预订者名字,侍者将他领上电梯,按下了就餐的楼层键。

出了轿厢,侍者带着姜易安走向楼明宴提前订好的餐位。

水晶吊灯从大厅泄流而下,绕过花团锦簇的岛台,穿过曲径幽深的小道,姜易安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楼明宴。

他挺拔的身影投映在全景窗上,沙发卡座边绿植环绕,窗外夜景璀璨,楼明宴西装笔挺,垂眸翻阅着菜单。

听到动静抬起头,对姜易安露出浅浅笑容。

万家灯火,熠熠江景就在他脚下,在那一瞬间却比不过淬在他眼底的光晕。

那一瞬姜易安心想可完蛋了。

他现在越看楼明宴越觉得他长得好看。

侍者替姜易安拉开沙发,他坐在楼明宴对面:“楼先生,让你等久了吧?”

楼明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对上他带着笑意的脸后,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移了一寸,落在他身后。

他说:“没有,我也刚到。”

姜易安:“?”

楼明宴把菜单递给他:“姜先生看看想吃什么?”

他说:“他们家餐后的甜点还不错。”

姜易安虎牙尖尖:“只给我介绍甜点吗?”

“抱歉,”楼明宴有点手足无措,看了姜易安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他说,“龙虾是他们才从澳洲空运过来的,很新鲜……”

姜易安发现他根本就不敢和自己对视,一旦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就跟被烫到似的转移目光,甚至和他说话时,都不太敢多看他两眼。

像极了那种情窦初开的初高中生,背着家长老师偷偷早恋时,牵个手都小心翼翼的。

姜易安低头轻笑。

这还是两人自他生日那晚的吻后第一次见面,但他没想到明明是楼明宴主动约的他,他却表现得如此生涩。

这也太可爱了。

姜易安没忍住,将菜单盖到自己脸上,来挡住自己爬满了眼尾眉梢的笑意。

楼明宴迟疑出声:“姜先生?”

姜易安浅浅吸气缓了缓,他放下菜饭,直视着楼明宴的眼睛:“我只是觉得楼先生你,有点过于可爱了。”

楼明宴微垂着眸避开他直接的目光,左右扫了一眼,举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

他像是绞尽脑汁想要回应姜易安。

但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

楼明宴想说,他觉得姜先生更可爱。

但这种话实在难以出口,在唇边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礼貌又有些难为情的:“谢谢。”

姜易安笑得更开心了。

姜易安不笑的时候一张冰雕玉琢的脸显得生人勿进,充满攻击性,但一笑起来,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弯成月牙,唇角咧开露出虎牙,就像暖冬的阳光一样耀眼。

他琥珀色的瞳色被窗外夜景染成深棕,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是众心捧月的焦点。

楼明宴不敢看太多。

无意间注意到他耳垂闪烁的红宝石耳钉。

那是他之前送给姜易安的那一对,当时他只是想给姜易安挑一份谢礼,谢谢他替自己照顾了那么久兰花。

但当时他和姜易安并不熟,也苦恼了很久自己应该送他什么才比较好。

因为兰花对自己的重要性,肯定不能随便送点什么敷衍了事。

买上这对耳钉也是意外,路过珠宝店时,它被展示在橱窗内,楼明显只是看一眼,就立刻想起了姜易安。

果然也非常适合他。

“耳钉很适合你。”楼明宴说,“很好看。”

姜易安觉得自己说声谢谢就行了,但他真的忍不住想要逗楼明宴:“什么好看,耳钉好看还是我好看?”

楼明宴目光一滞,人似乎都在姜易安的问题下呆愣了两秒。

姜易安眼睁睁看着他耳尖越来越红,他认真回答:“都好看。”

姜易安挑眉,他以为楼明宴耳朵那么红,至少不应该是这个答案。

但楼先生脸皮薄,姜易安理解。

于是他说:“但我觉得,我更好看一些。”

楼明宴深思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姜易安笑开,楼明宴看着他笑艳艳的脸,不由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两人对着笑了半天,姜易安说:“再笑下去,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俩傻子。”

楼明宴:“嗯。”

姜易安招来侍者点餐。

精心烹饪的佳肴一道道端上桌,菜上期后,侍者退开。

两人都没有喝酒,除了刚见面时的那点暗流涌动之后,就正常了很多,主要是姜易安没去特地逗人,换了几个话题引导让楼明宴放松下来。

不过他们俩之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姜易安在说话。

相比于表达,楼明宴更善于倾听。

但偶尔话题转到他身上,他也会一五一十地讲给姜易安听,特别是对于姜易安的问题,他都会认真回答。

姜易安讲了很多自己工作上的事,讲到电影迟迟确定不下女演员,就必然会提到了阮尧。

提到阮尧名字时,他还特地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楼明宴。

但楼明宴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姜易安也迟疑了一瞬,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想多了,阮尧想要楼明宴的画,难道只是单纯的喜欢?

或者说是她去世的姐姐,特别喜欢楼明宴的画,所以她才爱屋及乌?

但是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阮尧去港城吊唁的时间,和楼明宴母亲去世的时间相近。

而她对楼明宴的画又特别执著。

楼明宴见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住,疑惑道:“姜先生?”

“楼先生,”姜易安放下叉子,“其实阮尧老师有让我帮她找一幅画。”

楼明宴:“找画,我能帮到什么吗?”

姜易安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是一幅肖像画。”

他点开图片递给楼明宴:“我这边确实找了很久也没用找到,楼先生从事相关工作,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楼明宴擦嘴,接过姜易安的手机。

看清那幅画像后他沉默了。

当他沉默时,整个餐桌的氛围都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楼明宴抬眼看向姜易安,那双漆黑的眼很平静:“姜先生说是谁要找这幅画?”

“阮尧。”姜易安轻声。

“这幅画在我这里,”楼明宴说,“画上的人是我母亲。”

他顿了顿又说:“我母亲也姓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