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赞小说>都市情感>环流【完结】>第23章

  “我恢复了陈姝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杨朔手指捏着手机,晃了两下,“怎么样,您几位要不要瞧瞧?超劲爆的。”

  江陆鸣从善如流道:“有多劲爆?”

  “我要是任荣,看了聊天记录,非得气出心脏病不可。”杨朔“啧”了一声,递过一叠纸,“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聊天记录,时间点在陈姝何勇两人被迫断开联系之后。但事实上,这二人在私下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关系。”

  邢司南接过,翻了两页。楚白恰好站在他旁边,目光不经意地从纸上划过,被上面直白辣眼的文字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寂寞少妇和同事的禁忌爱啊!

  “我要是任荣,看到这些聊天内容……”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坦诚道,“大概也会想给何勇脑袋上开个瓢。”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起资料:“那就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做了。”

  任荣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但看起来比昨天晚上清醒了不少。审讯室显然不是个过夜的好地方,他大概一夜没睡,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乌青,正直直地盯着审讯室的桌面出神。

  审讯室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深凹下去的眼眶、眼角的纹路和厚重的法令纹都无所遁形,看起来颇有几分疲倦与沧桑。

  邢司南反手关上门:“酒醒了么?”

  任荣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只手摩挲着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邢司南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何勇死了。”

  任荣“嗯”了一声,手指略微有些颤抖。

  邢司南单刀直入道:“你知道陈姝和何勇有关系吧?”

  任荣头也不抬:“……他们是同事。”

  邢司南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任荣终于抬起头,在长久的沉默后他故作无所谓地开口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断绝联系了。

  “谁告诉你,他们断绝联系了?”

  任荣的瞳孔在一瞬间陡然放大。他像是极为震惊,一下子无法再继续维持之前的作态,出声道:“你说什么?!”

  “是真的。”

  任荣看看邢司南,又看看楚白,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的神情品读出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度。邢司南看了眼楚白,楚白会意,将提前准备好的聊天记录递给他:“这是陈姝和何勇近期的聊天记录。”

  他特意在“近期”二字上咬了重音。任荣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的聊天记录,看到最后几张,几乎睚眦欲裂:“……这个贱人!”

  邢司南没留给他太多时间让他调整心情:“7月20日、21日那两天,你在做什么?”

  任荣不耐烦道:“那两天正好车间轮休,我在家里睡觉。”

  邢司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也没有人能替你做不在场证明。”

  任荣置若罔闻,双眼仍盯着聊天记录,像是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洞。

  邢司南拍了拍桌子,提高音量:“任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现在是在处理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刑事案件,而就目前看来,您有重大作案嫌疑。”

  “随便你怎么说。”任荣沉声道,“我没杀人。”

  邢司南冷冷道:“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任荣握紧了拳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案发前的两三个星期,你曾经去过何勇家里,为什么?”

  “……”任荣抹了一把脸,愤愤地骂了句脏话,“我知道他们两个有关系,所以才找他,想让他离我老婆远一点!后来这事儿闹大了,他们厂领导拍着胸脯说会处理好,我老婆……”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回忆:“我老婆也跟我发誓她一定不会再犯,求我原谅她,我以为他们两个从那之后真的没有联系了,谁知道……”

  “你以为他们两个没有联系了?”邢司南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们?”

  任荣深吸一口气:“是的,领导跟我说他们如果再有不正当关系,工厂一定会严肃处理,直接将其开除;陈姝也说如果她再犯,她会主动和我离婚,所以……”

  楚白摇了摇头,都到这份上了,这两个人还冒着风险偷偷来往,这份精神,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们?”

  “是的。”任荣看着聊天记录,苦笑了一声,“……当然,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好,我们暂且相信你方才说的是真的。”邢司南淡淡道,“何勇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你为什么要跑?”

  “跑?”任荣愣了愣,“我跑什么了?”

  “昨天上午你没去工作,且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在九点十分,你驾车离开了所居住小区。”邢司南紧紧地盯着他,“为什么?”

  任荣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昨天轮休,早就约了我朋友一起出去泡澡喝酒啊!”

  邢司南:“……”

  他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巧,他们前往抓捕任荣的时候刚好撞上对方休假,才造成了畏罪潜逃的假象。

  “我轮休,当然不用去工厂。手机关机了是因为昨天晚上手机没充进电,本来想等着到了地方充,结果发现没带充电器。至于离开小区,是因为我和我朋友约了十点在洗浴城见面……”

  邢司南:“……”

  这都什么事。

  “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要杀何勇的理由。”任荣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断绝了关系,直到今天……但是就算我知道他们在私下里依旧偷偷来往,最多也就是和陈姝离婚罢了。”

  他神情复杂:“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为了她杀人。”

  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

  任荣的证词听起来十分可靠,他看见聊天记录时的震惊也不似作伪,但是他却无法给出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况且,比起身材矮小性格懦弱的李霞,人高马大的任荣更加具备作案的条件。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任荣摊开手,“总之,何勇不是我杀的。”

  邢司南正欲开口,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江陆鸣的声音:“……队长,何辉来了。”

  楚白也听见了这句话。何辉,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但既然姓何,想必和何勇沾亲带故,也和案子有些联系。

  他回想了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20号,我七点左右起了床,等辉辉吃完早饭以后送他去上学……”

  何辉,是何勇的小儿子。

  楚白轻轻皱了皱眉。据李霞所说,何勇出事后,何辉被她送到了附近的亲戚家,由亲戚暂时照顾,怎么会突然跑到临平分局来?

  邢司南大概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冲着他略一点头,低声道:“出去看看。”

  接警大厅里,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小男孩,正一脸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小男孩的年纪一下子很难说准,毕竟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儿看起来都长一个样。他还不到女人腰高,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背后,踮着脚,仰着圆圆的脑袋东张西望。

  他穿着一件黑不黑灰不灰的短袖,大约是被洗的有些褪色,但熨的整整齐齐。小男孩回过头,楚白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的眼睛看起来和照片上的何勇一模一样。

  楚白向女人走过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女人看见他,先是微微一愣,直到看见他身上的警服,才开口道:“是这样的。”她拉了拉身边的小男孩,“这是你们这里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他母亲在来你们这儿前,让我暂时照顾他几天,但是……”

  她看了眼手表:“我刚才接到上级领导通知,要临时去外地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办法继续照顾他。加上我联系不到他母亲,所以只能唐突地把他送了过来。”

  她说话诚恳干练,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楚白注意到她化了淡淡的妆,再加之身上质感良好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非常典型的都市精英扮相。

  “我知道,我的同事让我出来接他。”楚白笑笑,从她手中接过小男孩的手,“恕我冒味,请问您是孩子的……?”

  “我是他姑姑。”

  “姑姑?”楚白道,“这么说,您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

  “名义上的姑姑罢了。”女人也礼貌笑笑,“我父亲和他爷爷是堂兄弟,其实这么多年,两家几乎不怎么来往了,但既然是亲戚,出了事,多少还是得帮衬着点儿。”

  难怪女人看起来对何勇的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楚白摇了摇头,把自家儿子托付给压根儿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也不知道李霞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根本就心太大。

  “抱歉。”女人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又看了眼手表,“我真的得离开了,麻烦您照顾一下他。”

  “好。”楚白笑道,“您慢走。”

  他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之外,而后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小男孩,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善的笑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楚白,“我叫何辉。”

  他小小的身影似乎与多年前的某一幕重叠起来,楚白一瞬间有些晃神,而何辉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拧在一起。

  楚白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他一定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闪耀的人。”

  何辉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真的吗?”

  “当然。”楚白站起来,牵着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他带着何辉往休息室走,半路上遇到风风火火正往楼下跑的杨朔。杨朔看见他,停下脚步,刚想打个招呼,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看看楚白又看看他身边的小孩儿,大惊失色道:“卧槽,怎么才一会儿没见,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楚白扶额道,“别瞎说,这是何勇的儿子。”

  “我说怎么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呢……”杨朔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强行转移话题,“话说他怎么来了?你这是要带着他去哪儿?”

  “小蝌蚪找妈妈呗,李霞在哪?”

  “邢队和江陆鸣在审着呢。”杨朔指指楼下,“48小时马上到了,我们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审一回。”

  楚白点点头:“那我先带他去休息室待会儿吧,什么时候审讯结束了,你再通知我。”

  “哎?”杨朔意外道,“你行么,要不然找个女警吧?”

  “没事。”楚白冲他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

  休息室设在分局三楼,特地选用了柔和鲜亮的配色。窗明几净,映出橙色沙发和旁边高大的落地绿植盆栽。桌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和杂志,以供来此处的人作无聊时消遣娱乐之用。

  楚白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给何辉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给,喝点水吧。”

  何辉接过,小声道:“……谢谢。”

  “……不用。”

  他说完这句话,休息室安静下来。楚白有心想开口,奈何他没什么和人交流的经验,更遑论小孩。他拿出手机,想紧急场外求助一下,又想起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正在审讯室,大概没时间看手机。

  ……邢司南。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邢司南的确是他如今生活中唯一能称得上关系密切的人。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和邢司南之间一直有条细细的长线,将他们两个遥远地、却又紧密地关联在一起。

  即使天各一方,即使两不相见。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龟背竹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楚白垂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出了会儿神。

  真是见鬼了。他心想。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条线,并不是月老系错的红线。

  忽然有人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楚白回过神,看见何辉正巴巴地看着他。

  楚白会意道:“你饿了?”

  何辉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小男孩脸皮还挺薄。楚白感叹了一句,起身:“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休息室后面有一排橱柜,里面什么都有,囤的泡面,整箱的矿泉水,杨朔同志友情赞助的零食礼包,被领导没收的飞行棋盘,以及五花八门的各类书籍。楚白走回去,把面包和牛奶递给何辉:“吃吧。”

  何辉摇了摇头:“妈妈说,在外面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楚白朝他笑笑,“我是警察叔叔,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警察叔叔是好人,要听警察叔叔的话么?”

  “……有。”

  楚白松了口气,刚想说这孩子家庭教育做的可真不错,何辉突然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地开口道:“妈妈告诉我说遇到困难就去找警察叔叔,可是我找了很多次,但警察叔叔从来没有帮过我们……”

  楚白眼神一凛。

  他靠近了一点,安抚地拍了拍何辉的背:“你妈妈说的是对的,告诉我,你们遇到过什么?我会帮你的。”

  何辉抿着嘴,用力摇头道:“我说过好多次,可是爸爸还是在打妈妈……哥哥不在家,妈妈在哭,她被打的好痛好痛……”

  “你亲眼看见的吗?”

  何辉一抽一抽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好多次,爸爸把妈妈关在房间里,把她推倒在客厅的地上,妈妈在哭……我躲回房间里,外面一直传来妈妈的哭声……”

  “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别打了!”

  “求求你别打了!”

  呼救声、咆哮声、哭声与脚步声纠缠在一起,楚白痛苦地摁住太阳穴。无数喧嚣吵闹的声音呼啸着蜂拥而至,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是他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画面与小男孩的哭诉在此时此刻交叠重合在一起,当时的愤怒不甘与无能为力竟跨越了重重岁月与山河,多年后依旧鲜明深刻如昨日。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他们走……

  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目睹这些,为什么还要苦苦支撑住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为什么总要做一些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毫无意义的事?

  你看过他的眼睛吗……你在乎过他的真实想法吗?

  “别怕。”楚白顿了一下,缓缓伸手抱住了何辉,低声道,“……他以后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