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屏幕上照片那一刹, 全身的血冲向头顶,江旎近乎一震,脑袋上劈过雷霆千钧, 万马奔腾。
他哪来的照片?哪来的信息?何以会这样突然?!
而他刚才问她那句,语气不咸不淡,实在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第一反应是用惯有的玩笑态度揭过,但脑中一片空白, 根本进不去那个演戏的状态。
江旎干巴巴地想挤出个笑,但就连嘴角都弯不起来, 嘴巴木然半天, 开口:“你怎么会有……”
说着定睛再细看那屏幕,霎然意识到什么。
——这是一份详细背调。
她的表情从僵硬,到转瞬凉下去, 心坠落八千里。
江旎缓缓地拧起了眉,他在对她做背调?
她目光由屏幕移到他脸上,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查我?”
霍司臣迎上她的注视, 对她带着疑问意味的断言不置可否, 说别人发的, 大有推卸之嫌, 他虽没那个本意,终归也看了,问了。
他声音异常平静:“你有什么不便说的隐情?”
江旎冷笑一声。
她反问,他也反问。
她声音似一团冷掉的雾:“对,我有所遮掩, 所以你就一边追人一边在背后做调查是吗?这是你们这个圈子男人的习惯?”
霍司臣:“有什么好遮掩的, 值得你一再说谎。”
江旎几不可闻地倒抽一口凉气:“那你呢?你毫无保留吗?”
霍司臣深深地看她:“如果你想……”
“我不想。”江旎索性直言:“你要毫无保留,是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到了可以完全摊开的地步, 还是只是因为你本质的自傲,觉得你只需显露冰山一角,而我要向你完全坦白?就像小猫小狗露肚皮那样?”
他明明一直追她妈直播间,却反过来只问她瞒着的原因,还有关承杰说的那句话,此时在她心里无限清晰,不断回溯,她从来就没看清过几分霍司臣,就算她全部说开了问,能得到几分真的答案?
霍司臣眼底情绪不甚分明,半晌,先转过身去坐正,一声轻笑:“原来这才是江总对你我的定义。”
这声笑简直让她心再坠几重。
这才是她一开始认识的霍司臣,本质的霍司臣,再高的波澜无非一笑带过,有什么值得他放心上的?
真是讽刺,他们之间,起初她作假,现在她想求真。这是某种现世报吗?最开始是她主动靠近,跟程念打听他,现在他说要追她,那么认真的样子,却在背地里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随意又傲然的姿态。
她也坐回去,继续看着窗外,夜景不断失焦。
上午还在一片昏暗里呼吸纠缠唇齿相贴,到了晚上,那些亲密变成冷箭。
玻璃上映出他的侧影,江旎不愿看见,移开视线盯着窗沿,忽明忽暗的一路,最终到景山墅园门口。
小陈要往里面开,打着方向朝门岗去,江旎说不用,停外门就好。
她开门下车,霍司臣淡淡地说:“天黑着,进去小心。”
她关上门隔窗说:“谢谢。”
江旎沿着成排路灯走去,陈越从后视镜看了眼霍司臣,见他视线仍落在窗外,就没立时开车。
江旎走着,隐隐见远处老妈迎面过来,像要出去,她当即转头,发现车还停在那里。
心中还是发慌,折回去快步走向他的车。
霍司臣隔窗见她返回,神色立缓,伸手开门。
江旎却没走近,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
陈越都愣了一下。
后座门已经开了道缝,霍司臣摔上门,话音里十足的冷冽:“开车。”
锃亮的黑色车身亮起尾灯,身披流光远去。
江旎松了口气,转身进去,迎上老妈,勉强地笑了笑:“妈,你干什么去?”
江春华笑道:“正好你回来了,做火锅缺一味食材,叫了外送又进不来,我就自己来拿了。”
江旎:“怎么突然要做火锅,来客人了吗?”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旎和老妈一起拿了东西,回去一进门就听见杀猪般的叫声——程念和付骁正坐在客厅打游戏,双双落败,对彼此表现不满意,开始互掐。
这俩想必是都捡着了几天假期。
见她们母女俩进来,都撂下手柄翻身起来拿东西,程念不满道:“阿姨你怎么偷偷出去了,拿东西叫上我们呀。”
江春华:“你们打得激烈,要是分心输了,闹得比现在还厉害。”
几个人跟着进了厨房,又被轰出来,江春华挥挥手:“去玩去玩,有邹阿姨帮我,别添乱。”
江旎从餐厅出来,趿拉着拖鞋,缓缓上楼,程念和付骁对个眼神,问她:“工作累的?”
付骁:“一副被吸干了的样子。”
江旎心不在焉,对他俩都没回应,到了二楼,又猛地转身,往下看,说了句:“他发现了。”
突然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底下两个人皆是一愣,随后程念迅速反应过来:“我靠?”
付骁云里雾里:“不是,你俩说什么?”
“少打听。”程念把手柄塞给付骁,噔噔噔跑上了楼。
两人进了江旎卧室,程念锁上门,问:“什么情况?怎么发现的?”
江旎往沙发上一跌,跟她说了全程。
程念本来在地上坐着,听完噌地站起来:“他查你?”
江旎翻个身趴着,恹恹道:“我之前也查他,现在倒也公平。”
程念:“那是一回事吗?你最多算跟我打听,而且你本来就是奔着做戏去的,他可不一样……果然,这种背景的男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勾勾手指就能随便把人的底摸透,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
江旎起身:“我先洗澡,洗完睡会,你帮我跟我妈说一声,不用等我吃饭。”
程念皱眉:“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暂时不想思考。”
程念也不再说什么,解了锁出门去。
*
霍司臣离开君朗已过十点,上了车,陈越问他去哪。
钟芸是澜城人,这些天都在澜城陪他外公外婆,他原本要过去外公家,但现在实无心情。
“怀园239号。”
他在澜城的平层。
路上霍连山又来电话,霍司臣按下接通,开免提,手机放到旁边扶手上。
“邮件收到了?”
霍司臣:“您想说什么?”
霍连山:“我想说的都在资料里,这个女孩子,她父亲就不是什么好人,使的那些上位手段,不就跟她对你如出一辙?”
霍司臣:“她是她,和关启明没有干系。”
霍连山:“好,我问你,她对你可是全无隐瞒?这上面的信息,你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霍司臣眉间涌上一丝躁意:“您大可说得明白,又中意哪家千金,想往我这里推?”
这么一问,霍连山那头收声一瞬。
霍司臣:“我不是炼金场,您乐意收集千金,就老当益壮自己去,看收多少个,能再建一个君朗。”
霍连山听了直来火:“你!”
霍司臣不等下文便挂了电话。
屏幕还亮着,他手指稍顿,还是点进微信。
置顶杳无音信,其他琐杂消息不停地闪出红点;他又点进朋友圈,翻了几下,熄屏,手机撂到一边。
霍司臣取下眼镜揉了揉眉骨,问陈越:“澜城有哪些好的汽车电影院?”
陈越一愣,诚惶诚恐地想了想,报上几个名字,明明不是他的份内工作,还是问:“要帮您安排吗?”
“不用。”
*
江旎一觉睡到晚上快十二点,起来倒了杯水喝,开门看去,一二三楼都已经关了灯,想必老妈她们都睡了。
她关门,没剩多少睡意,拿手机爬上飘台坐着。
屏幕一晃,看见一个小时前有微信消息,江旎直觉是他,打开一看,果然雪人头像跳到前排,点进去,
他发来一个地址,问:
[明天有空吗?]
[去看电影,也该解决问题]
江旎愣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而且这个时间,不确定要不要回。
她本觉得今天之后就该断开了,但他来找她,这样说了,大抵是想沟通的。
两个人面对情绪,第一时间或许处理不好,需要在其后冷静复盘。
江旎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去,如果这一趟出去能把该说的都说开,以后只是合作方也好;如果聊崩,反正行程也快结束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算什么,实在一团乱麻,需要梳理。
她也不愿纠结他睡没睡,发过去是否打扰,干脆利落地回复:[好,等工作结束见面]
没想到他竟回了:[还不睡?]
江旎有些不愉,他漫不经心地随手捕捉她在意的证据,她像天网落下前四处逃窜的狼狈猎物。
她回:[和朋友聚餐嗨到现在]
出现又消失的「对方正在输入」就像当面看见他微怔的脸,竟让她涌上几分拿捏的快意。
良久,他冷冷地回过来三个字:[心挺大]
*
第二天江旎结束工作是下午三点,去了一处农家乐弄得衣服鞋子粘泥,只能先回家处理,跟他发消息说了声。
进家门不见程念,只剩付骁在那帮着老妈浇花,一张嘴叭叭个不停逗得江春华女士直笑。
江旎换了鞋,一路走进去,把包挂起来,问:“程念呢?”
付骁:“她走了,赶去拍摄品牌广告,让你有什么情况及时跟她说。”
“哦。”江旎上楼去。
付骁探出个脑袋看向楼上,问:“所以到底什么情况?”
她不答,上楼匆匆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跟江春华招呼:“妈,我出去一趟。”
江春华兴冲冲地小跑过来,“跟你说件事,以前答应过你了,如果去要跟你交待。”
江旎当场愣住。
在内心重复了一遍老妈说的话,反复确认就是这个意思,心里咯噔一声。
缓了缓,才有些磕巴地问:“什么……?”
江春华双眼都放光:“我要和榜一的Y面基了,可巧她这段时间正好也在澜城,初六过来的。”
砰一声。
手机落地。
“你要和榜一面基?!”
“怎么了?”江春华为江旎的反应愕然不已,捡起手机:“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聊了有段时间了,已经建立信任。”
江旎耳边一直回放着老妈前一句。
初六……初六过来的,好一个初六。
她昨晚还在思索要如何跟他沟通,要说些什么,要怎样开场,她真情实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约她出去真要解决问题,原来这就是他解决的方式?
最开始她担心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霍总真真当得起一句雷厉风行,知道了[春华秋实]就是她妈之后,就立即约见面,同时又约她出去,好当着面施压,逼她认下他这个小爸是吗?
嚯嚯她妈还嚯嚯她,这是他们总裁圈子里流行的什么新Play吗?
她尽量神色如常,问老妈:“那你……什么时候出去?在哪见面?”
“就快了,卢江洲影那边。”
这个地址……
江旎倒吸一口凉气,离他发的地址不远。
她只能笑笑:“去吧妈,但你一定和我保持联系,有问题及时跟我说。”
江春华揉揉她的脸:“放心吧,怎么比我还操心。”
江旎:“那你是不是要收拾准备了,第一次面基,得有个好精神面貌。”
“这就去。”江春华乐呵呵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她:“诶,你不是要出去吗?”
江旎:“哦……我等会儿。”
她要等老妈出去后,拉上付骁一起去跟踪,看看霍司臣到底玩什么花样。
*
卢江,汽车电影院。
这边是澜城江景的绝佳位置,江边大片草地,阳光下梧桐树影婆娑,老板昨晚临时接了个大单,有人包场一整天,放映一场《爱在日落黄昏时》,除此外还安置了乐队,在电影结束后现场演奏。
老板亲临现场指挥布置场地,有工作人员奔忙之余上来问:“我靠,谁看个电影布置得比婚礼现场还走心,什么来头?”
老板吸一口烟,啧啧道:“巨佬,懂吗?以往包场的都是小钱级别。”
正说着就见一道清贵身影过来,老板忙掐了烟迎上去:“霍总,您提前过来了,这效果还满意吗?”
霍司臣看眼现场,“不错,辛苦了。”
这夕阳一如在平港蹦极那个下午。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点进微信,最终退出,往旁边没人的地方走了一段,直接打给江旎。
澜城另一边,江旎听来电不厌其烦地响,还是接起。
“什么时候过来?”
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几分陌生。
江旎找了个体面的借口,话语极为平淡:“还有工作,霍总您自己看吧。”
挂断的嘟声回响。
场地老板殷勤一路小跑过来,指着放映大屏问霍司臣:“霍总,您看要坐在哪辆车里看电影啊?是您自己开来的车呢?还是咱们现场那辆老爷车……”
“不用了。”霍司臣抬眸,看向大屏,迎着夕阳方向眯了眯眼,淡声道:“开放场地,请过往路人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