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辽东本溪到京畿还需很长一段水路, 至少要十日方能到达,应对兄长那边的粮,时间远远不够。

  卿玉案面对着莲海, 迟迟没有接下密令:“只是我兄长那边还有要事,可否三日后再入宫面见太子?”

  莲海明显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入宫两日,不会耽搁什么的。”

  萧霁月按住卿玉案的手, 反说道:“自然要去。十日之内, 定能到抵达京畿。”

  萧霁月握着卿玉案的手迟迟不放,让卿玉案浑身难受。

  “你——”

  卿玉案盯着萧霁月笑语盈盈的模样,知道他定是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指不定是什么蔫坏损的那种。

  莲海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等莲海走后,卿玉案望向萧霁月,今夜阴沉,天际寻觅不到月亮的踪迹, 阴翳中看不清他神情中的阴晴。

  卿玉案狐疑道:“你确定我们十日能到东宫?”

  萧霁月双手交叉, 眼眸微眯起,说道:

  “能,而且我们必须去。按道理来说,蛮族那边已经开始运粮了。今天晚上就应该行动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卿玉案问道。

  萧霁月低低地一笑:“猜的。”

  他将卷起的羊皮卷摊开,指着阿努娇娇所绘制的路线:

  “我的兵力都在原始的路线, 你与容陵在这个关口等候。就看你的好属下攻势如何了。”

  ……

  是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荒漠里,鞑靼族族长阿达木孜和其族人正围在沙盘前, 规划着什么时候启动粮船到建州。

  阿努娇娇身着一身羊皮行装:“不如就今日。”

  阿达木孜说道:“今日?”

  “今日卿家二公子被唤入宫,卿同知与漕运总督今夜商谈, 正好有空当。”

  阿努娇娇认真地分析道。

  旁边的老者抚了花白的长须:“那个容陵呢。听说你和他的关系不浅啊?”

  “对啊,他们四年前见过, 而且现在还是斩情楼的人,都说斩情楼的刺客忠心耿耿,若是跟着中原人,叛了我们族人该怎么办?”

  “这可是四船的粮,我们和西哈牡都约定好了两万银两,万一夭折,今年进贡的东西又没有着落了。”

  ……

  源源不断的质疑声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阿努娇娇的身上,无一例外地担心起她会将计划提前告密。

  “她会不会和那小子说,我最清楚。”

  阿达木孜饮下一碗烫羊奶,随后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阿努娇娇,看的阿努娇娇心底慌乱。

  阿达木孜站起身:“那就今日。”

  阿努娇娇微微一怔。

  他在沙盘中放下一根小旗:“传我的令,现在派出四艘粮船,现在全速前往建州。速度要快。”

  波涛汹涌的谷默海上,巨浪掀天而起,试图吞噬所有目之所及的一切,阵狂风袭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耳朵嗡嗡作响。

  海面小小的贡船上,船头的卿玉案看着滔天巨浪,心头也隐约升起一丝不安,不过却被他压制了下来。

  萧霁月在原始路线徘徊等待,这方还不知道萧霁月那块进行到如何,容陵在船上等的急躁:

  “二公子,我们还能等到鞑靼族送粮吗?”

  他一直觉得萧霁月不靠谱,不仅蓄意接近二公子,而且能让二公子短时间便认为了解,定然用了不少说不得的伎俩。

  只见漆黑的天幕中,一轮皓月高悬于天,银色的月辉洒在大海上,船静悄悄地停留在海平面上。

  卿玉案盯着掌舵的船夫,沉吟片刻,话语微沉:“别的事情不能相信,但是在战事上可以相信他。”

  容陵扶额:“好吧。”

  可是他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在

  甲板上反复踱步再次疑问道:

  “鞑靼族不会选择突围?万一他们不打了,撤退该怎么办。”

  卿玉案接过杂役手中的药汤,接话道:“放心,他们不会突围,也不会撤退。而且时间不够阿达孜木撤退的。只是,不可能没有防备。”

  适逢景祐帝五十大寿,外邦进贡的时间在即,鞑靼族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贺礼,想要短时间拿到几万银两,他不得不送。

  黑暗中,卿玉案那双眼眸泛起光泽:

  “更何况他们的粮也不是正道来的。”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轰隆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容陵竖起耳朵,警觉地看向声源处。

  卿玉案赧然一笑,轻启朱唇:“你看,来了。”

  另一边大船正急速航驶着,忽然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一艘贡船,大船猛然加速避让,但依旧慢了半拍,船体撞到另一边的船体,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一股巨力涌来,船体摇晃起来。

  鞑靼族的下手跌跌撞撞地朝着阿达孜木奔去,一颗心悬在嗓子口,紧张得不敢出气,他着急地喊道:

  “少主,我们的船抛锚了,应该是和中原人运丝绸的船撞上了。”

  “你说什么!”

  阿达孜木惊怒交加,他飞快地走出船舱,只见在相撞的船只上正扬着“织造局”的旌旗。

  白发老者气愤地拍上桌案:“怎么今天还有织造局的船会来,把阿努娇娇找过来。”

  下手:“这就去。”

  看着满船的人惊慌失措,萧霁月慢悠悠地走到最前,和鞑靼族的人隔船相望,他手握乌木黑弓,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箭矢正对着阿达孜木的的心口。

  阿达孜木狐疑地看向萧霁月,黝黑的面庞上呈现狐疑之色:

  “你是什么人。”

  “不认识我吗?我和你已经不算初次见面了。”萧霁月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阿达孜木隐隐觉得熟悉,他眯起眼仔细分辨,萧霁月摘下面具,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阿达孜木的脑海,他猛地瞪大瞳眸。

  ——他是燕安王的嫡长子!

  当年景祐帝还没登基时,正是和阿达孜木父亲手下的兵一起攻打的秦淮以及汝南一带地区。

  他跟随父亲南下时,曾见过这样的容颜,见过大火中惊恐又愤恨的少年。

  阿达孜木语气微沉:“谢玦,你还没死。”

  他怎么也想不到,即便当年的行动无人知晓,即便景祐帝设计完美的计划嫁祸给汝南侯府,可萧霁月重生一世,自然什么都明白。

  萧霁月面色渐渐冷却:“我是来让你父债子偿的。”

  “护住少主!!!”

  鞑靼族的族人纷纷拔出刀剑,挡在了阿达孜木的前面,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萧霁月。

  “哼。”

  萧霁月手中的弓弦松动,嗖嗖两支利箭破空而出,瞬间洞穿了两名鞑靼族士兵的咽喉。

  阿达孜木的手下跪在阿达孜木的面前:“阿努娇娇找不到了。属下该死,请少主责罚。”

  老者眼色更寒:“接着找,我方才看见她就在船上,难不成长翅膀飞了不成,我不信找不到。”

  “取弩来,全力攻打船上那个人,其余人都看管好粮仓。”阿达孜木咬牙道。

  他的手中又出现两只弩箭,箭头闪烁寒芒,箭身尖端布满倒刺,一看便是凶悍之物,但所有箭矢都被萧霁月灵巧避开。

  萧霁月飞身跃上鞑靼族的船只,同时无数箭矢铺天盖地地朝着阿达孜木袭来。

  明明方才贡船上只有萧霁月一人,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伏兵?!

  阿达孜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次的目标哪里是粮仓,明明就是自己!

  一柄白刃贯穿阿达孜木的胸口,绽开的血红染红整片衣裳。萧霁月的恨意疯狂滋长,他手执短刃,往内切入三分。

  无人瞥见他是如何躲过众人的眼线而来,唯有刀刃没入阿达孜木胸膛的触目惊心景象叫人惊愕。

  这一剑,他足足等了八年。

  如非鞑靼族的族长答应与先太子谢玉砌狼狈为奸,提供那么多援兵的话,父王也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流落成地乞。

  伏兵将阿达孜木带走。

  萧霁月睥睨着鞑靼族族人:“想救你们少主,就让你们族长提头来见。”

  萧霁月将短刃拔出,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

  阿达孜木脸色惨白,一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捂着胸口看向甲板下暗藏的伏兵,艰难地朝着族人做了“停止”的手势。

  ——不要救他,继续送粮。

  船上只剩下阿达孜木的部众,剩下的人本来手持刀.枪,收到指示后皆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按兵不动,静待船只靠岸。

  萧霁月的目的只有阿达孜木的话,那应当不知道船上装的是粮,至多是阿努娇娇将行程透露给斩情楼了。

  毕竟萧霁月和汝南侯府是世仇,再怎么两者都不可能相互合作。

  一位手下将浑身湿漉漉的阿努娇娇挟持而来:

  “她本想跳海到萧霁月的船上,但是被我们的人抓到了。长老,还要送粮吗?”

  阿努娇娇双唇紧闭,不再解释什么。

  海岸上的波涛更为汹涌,压抑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老者的眉头皱的更深:

  “粮必须送。少主也必须救。”

  话音刚落没有多久,部下哭嚎着说道:“完了啊,在葫芦口那里,也有一艘贡船。上面全是六扇门的人。”

  “这群人是来抢粮的啊。我还看见了那卿二公子,这次肯定是他出的主意,萧霁月和卿玉案是一伙的。我们全都中计了!”

  ……

  一个时辰后,本溪的军营前,烽火台上有人隐约看到人影,仔细分辨后雀跃起来:

  “都事大人回来了。”

  “快找卿同知,就说二公子回来了,快去啊。 ”

  在帐篷里听到外面的喧哗,卿齐眉大喜过望,立刻披了件袍子,连忙招众人去接应,远远就瞧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一路上引来许多人围观。

  满满四船的粮船停靠在码头,人们从船舱里反复走出,将货箱从船里取出。

  这么多的粮食,足够抵抗月余了。

  容陵则派去清点鞑靼族的船上的人数,几个长老迟迟不说阿达木孜的下落,俱是守口如瓶,惹得容陵烦躁不堪。

  他双手抱臂,赌气般说道:“不说就不说。懒得理你们。”

  盘问许久,容陵困倦交加,他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看向船舱上的最后一个人:

  “喂,吱声不吱声的都行,好歹抬个头吧兄弟……我靠,是你。”

  阿努娇娇缓缓睁眸:“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

  卿齐眉方才到达,卿玉案便说道:“兄长,太子急召我入宫,今日我便要启程,不能多留了。”

  “太子?”卿齐眉微微一愣。

  卿玉案点点头:“是司礼监的莲海同我说的。”

  “怎么是他?”

  听到“莲海”,卿齐眉疑惑不已,更是毕竟卿齐眉和朝廷接触更多:

  “若是太子还好些,要是殷公公的授意,你便要多提防一些,他说不定要在你身上动手脚。”

  如今景祐帝由于修玄服丹,身体每况愈下,殷雪自然要铲除一切障碍,给太子登基预备。

  说不定是以论功行赏作幌子,背地里对汝南侯府发难。

  卿齐眉还是对他放心不下:“凡事一定小心。”

  卿玉案低垂眉眼:“小楼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