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真可惜啊,就差一点就中虞美人了。”

  “都投了七次了,怎么才能投中玉兰呀。好想中一次。”

  ……

  卿玉案跟着萧霁月进入拥挤的百花酒楼前。他们头顶处的悬梁上挂满高低错落的繁花, 可谓是芳香馥郁。

  所谓投花标,便是取细弩射下各类花苞,所射到者皆有奖励, 射中的花越名贵, 奖励便越为丰厚。

  而玉兰则最为靠后,箭长而细,微风扰动便受到影响,想要射中极其不易。

  任平生盯着萧霁月的那只手,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小声跟符年嘀咕起来:

  “我就说!萧将军对咱大人图谋不轨。你看你看,现在就已经拉上咱大人走了。”

  虽然卿玉案有些抗拒方才的十指紧扣, 但萧霁月依旧小心翼翼地牵起, 将他引入拥挤的人群中。

  符年终于开点窍了,他弱声揣测道:“萧将军是喜欢贺大吗?”

  任平生点头,说道:“自信点,把‘吗’去掉。”

  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吗?

  虽然大景朝中男风在所难免,甚至还有些神剧高位的阁老会侍养男宠。但新晋之人本就根基不稳, 若是被皇帝王妃发现, 怕是要为朝廷所不容。

  但符年自然是不懂得这些的,他委屈巴巴地说:

  “可是我们大人真的好看, 喜欢很正常呀,人人都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

  其实符年说的确实有道理。任平生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任平生无语了会, 决定日后再跟他解释较好:

  “跟你这小屁孩没法讲。你知不知道'清君侧',万一咱大人嫁过去, 多半也把我们咔嚓了……嘶,不说了,你看我怎么做就对了。”

  符年半知半觉:“哦……”

  可是萧将军也不像是把他们全杀掉的人啊。

  小贩指着琉璃八宝盒中的玉簪,对着众人说道:“只要射到玉兰,即可带走这枚羊脂玉耳坠。”

  那羊脂玉耳坠成色上好,看着便是价值连城,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玉兰之上,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任平生快步跟上萧霁月和卿玉案,豪放地放下仅剩无多的铜钱,说道:

  “喏,符年不会射箭,我跟萧将军比。”

  为了自家大人的清白,值了!

  萧将军挑挑眉,虽然不知道任平生为什么对自己满目敌意,但还是应下:

  “行。”

  任平生一开始接过弓弩,便朝着最后的玉兰射去,掌心额头都是汗涔涔的。结果几发下来,只中了梨花与百枝莲,最后堪堪中桃花。

  真是的,当时在国子监学习骑射的时候,早知道不水过去了。

  周遭的人赞叹道:“这位公子好厉害啊。”

  “啊,好累啊,符年。给我擦擦汗。”

  任平生很是餍足地将细弩搁置在桌案上,擦着面颊上滴落的汗。

  好在他少时也经常投花标,这东西讲究技巧和细心,而并非蛮力,萧霁月说不定还赢不过他。

  “任主簿你真是。”虽然话这么说,但符年还是无可奈何地递了过去。

  真是懒到极致。

  小贩递过任平生红绳手链,见到萧霁月热情迎接,脸颊都笑得堆出褶子:

  “哎呀,这不是萧将军吗?萧将军想拿耳坠子送心上人?”

  萧霁月直截了当:“算是。”

  卿玉案对骑射不大感冒,目光偏向萧霁月,下意识地问道:

  “你……有心上人?”

  萧霁月微愣,转瞬便笑开了:“原来没有,现在有了。心上人喜欢,就是翻山越岭,也要送的。”

  原来自己离开的这四年,萧霁月早早就有心上人了啊。方才自己还自作多情什么。

  “哦。萧将军对心上人真好。”

  卿玉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说道:“那提前预祝你们二人百年好合了。”

  萧霁月扬起唇角,心情明显明朗更多:

  “那便承贺大人的吉言。”

  看到这一幕的任平生,额头的青筋都绷紧了,但因为打不过萧霁月,又不好表现出来。

  萧将军真是太渣了!任平生拳头紧握。

  瞧着萧霁月接过弓弩,任平生一边擦汗,抢先一步说道:

  “承让啦。没想到啊,这方圆几百里投花标的可都认识萧将军呢。”

  “承让。”

  萧霁月轻描淡写地说着,一根手指勾住箭簇,随即搭弓,瞄准最后面的玉兰花,目光不偏不倚。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暖融融的灯光映在萧霁月的面颊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辉光,煞是好看。

  意识到自己又看起萧霁月后,卿玉案别过眼去。

  萧霁月已经把箭矢拉成满月,箭矢呼啸而去,不费吹灰之力便直穿花蕊,白玉兰飘然落地。

  “中了,中了!”

  “这可是这几天头一个中玉兰的。”

  ……

  周遭的人纷纷拊掌喝彩,赞叹起萧霁月的箭术精巧。

  但卿玉案并无任何笑意,和那些欢呼雀跃的人不同,他觉得耳边的欢呼声过于刺耳了。

  萧霁月终于快要和心上人百年好合了,他们可受世人万千祝愿,而自己不过是萧霁月前世孽缘的另一端罢了。

  卿玉案心底的那层阴霾到现在还没有清除过,他不是嫉妒,单纯是心有不甘。

  小贩也不吝啬,将萧霁月径直往店内引,热忱地说:

  “这位客官,里面请。我们掌门请将军到里面拿玉簪啦。”

  萧霁月擦着卿玉案的肩而过,卿玉案将自己藏在阴翳处,没有人了解他的心事。

  百花酒楼内,小贩打开布满尘土的琉璃箱,萧霁月嗅到淡淡的沉香木香气,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绝非俗物。

  萧霁月将玉坠摊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起来。

  若是送给卿玉案,应当会喜欢吧。都说美玉养人,这羊脂玉的玉坠子最衬他了。

  萧霁月会心一笑。

  ……

  不远处,有一个模样十三\四岁、身着鹅黄少女踮起脚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翠翠,是萧将军拿到玉簪啦?”

  翠翠点点头:“是萧将军。”

  “哥哥总是跟我说萧将军呢!他是一位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大将军,长得也好看。翠翠再快一点,一会人多了就看不到将军了。”

  少女催促着翠翠,脚下的步伐愈发加快,不断回头提醒着。

  她一边说,一边抱怨起来:“最近哥哥总是不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哼,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人群密集,翠翠捉急地说道:“小姐,看路。”

  “哎呀!”

  忽然,少女身子失衡,朝地上栽倒过去。

  少女踉跄几步,眼看着就要摔倒,却不料被一个人牢牢抓住手腕,撞入了少年的怀中。

  她吓了一跳,抬眸望去,一双灵动的眸子忽闪忽闪的,仿佛黑夜星辰,熠熠夺目,迟疑片刻道:

  “你……”

  符年松开少女的手腕,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你没受伤吧?”

  “没、没。谢谢你。”

  少女的脸升起绯红,她飞快后撤两步,有些磕巴地说道。

  怎么就忽然撞到人怀里了。

  而且……为什么脚踝越来越疼?少女面露难色,眼眶逐渐红润起来。

  “容栩?”

  听到熟悉的声音,容兰急急地朝着人群后方看去——

  胞妹怎么会来这里?

  只见方才跌疼的容栩正抽泣地坐在茶馆,符年弯下/腰,认真地给她的脚踝简单涂抹跌打损伤药。

  容兰内心:???

  为什么莫名有种自家小白菜的被别人拱了感觉。

  ……

  而卿玉案的腿像是灌了铅般扎根在原处,连抬起来都做不到。

  卿玉案这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向前奔赴,只有他徘徊在原地。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恨萧霁月,重生后只想要报复,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对萧霁月抱有一定幻想。

  只有他对过往放不下去。

  他本以为萧霁月能回头看看自己。

  他本以为萧霁月能够回心转意。

  卿玉案的牙底泛酸,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嗤”地笑出声。

  是啊,他又在自作多情了。

  这只是帝王将相“博爱众生”的一部分罢了,他又错想成是偏爱了。

  是不是萧霁月就连拜堂成亲、喝喜酒,都要像现在给心上人争夺玉坠一样盛情邀请自己?

  所以既然自己只是陪衬而已的话,自己干嘛要答应他来这里。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掉万欣荣。

  任平生说的没错,无情最是帝王将相家。

  卿玉案的脚步转向监军府的方向,像是行尸走肉般地朝着灯火阑珊处走去,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动。

  此时任主簿才发现卿玉案消失了踪影,方才拨开人群去寻人:

  “贺大人?贺大人你去哪了啊?”

  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呼唤,卿玉案像是什么都听不见,内心的沉闷快要把卿玉案整个人压垮。

  ……

  “贺大人,怎么走这么快?我都跟不上了。”

  倏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卿玉案的脚步停滞。

  回身一抬眼,卿玉案便撞上了萧霁月的目光,眸光如墨,仿佛藏有万千星河。

  气氛瞬时缄默下去,静得卿玉案能听见自己的心悸声,但面容上仍然维持着云淡风轻。

  萧霁月上前两步,将玉坠轻轻戴到卿玉案的耳垂上,月色清辉映衬着玉质温润,更显得光华流动。

  萧霁月后退半步,认真地打量起卿玉案,语调温柔缱绻:

  “我的心上人,果然明艳动人。”

  这句话,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卿玉案甚至不知从何问起,他脑海一片空白,沙哑着嗓音说道:

  “你的‘亡妻’怎么办?他难道不会怨你?”

  “今年春三月桃花开的最盛,于是他回来看我了。”

  萧霁月的目光深邃而坚韧,唇角的笑意一览无余。

  他全知道了?

  “……”

  卿玉案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