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伊始, 原次辅郦苍斩首示众,抄家所得的银两全部充公,万欣荣也顺理成章接替了次辅位置, 一切都有条不紊按照卿玉案的安排进行。

  而卿玉案来到东宫的前夕,却再次被藩王妃叫到府邸上,刚进府邸上世子闻子明便跑到卿玉案的跟前:

  “先生终于来了。”

  “王妃、世子。”卿玉案微微俯身。

  藩王王妃早就在主厅等候多时, 卿玉案接过侍女沏好的茶水, 坐在宾客的位置,说道:

  “我并没有驱赶大人,更无苛责于贺大人的意思。但我举荐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尽量与萧霁月避嫌。”

  “……避嫌?”

  卿玉案假装费解地抬起头。

  王妃颔首,说道:“最近京城传言贺大人与萧将军接触甚密。可是确有其事?”

  卿玉案挪移过眼,眼睑下的小痣映得他格外动人,王妃甚至都有些恍然。

  怪不得萧将军四年都不动心, 见了这位监军大人才动心, 甚至连子明都巴巴地盼望他回来,只怪这位贺大人生错了男儿身,若是女儿身便好了。

  卿玉案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一闪即逝的狡黠,轻声问道:

  “在下不懂王妃的话究竟是何意思。我与萧将军之间只有公事, 其他并无瓜葛, 只是京城流言甚多。”

  “那样最好。”

  听到这话,王妃欸乃一声, 低声说道:

  “我知你向着谢家,故此我不瞒你。当下内阁已有谢玦的消息, 萧霁月恰好与其特征相符。而他却最为记恨汝南侯府,他若把你认错成卿玉案, 只恐别有他意。”

  卿玉案抬眸,眼眸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藩王妃继续说道:“只恐萧将军接触你别有原由,记得万事提防萧霁月。我今日让你出来,也是想提醒你,萧霁月此人心机颇深,若是被他毁掉清誉、没了前途便得不偿失了。”

  王妃不知道的是,她所感恩的贺大人,甚至也将王府纳入可掌控的棋子范畴内。

  最狼子野心的哪里是人人忌惮的萧霁月,而是看似本分的卿玉案。

  “在下晓得,多谢王妃教诲。”

  卿玉案恭敬地应答着。

  等卿玉案心事重重地离开时,天色已暗,天边隐约有红云浮现,一匹青鬃马拦住了卿玉案的去路。

  “真是巧啊。在这都能见到贺大人。”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撞入卿玉案眼帘,萧霁月翻身下马,朝着伸出手去,笑道:

  “上来。我带贺大人去东宫。”

  “恭敬不如从命。”卿玉案这次没有犹豫,握住萧霁月温热宽厚的掌心上马。

  五月的风轻柔地吹拂两人的脸,萧霁月慢悠悠地问道:

  “藩王妃又同贺大人讲了什么?”

  卿玉案轻描淡写地说道:“王妃告诉我离你远点。”

  萧霁月也不气恼:“……我有这么惹人厌吗?”

  “呵,你长得好看。王妃怕我耽于你的美色,从此自毁前途,万劫不复。”

  卿玉案的一句玩笑却逗笑了萧霁月:“我是有怎么样的本事,居然能让贺大人万劫不复?”

  卿玉案淡道:“没有这个可能,我不喜欢男人。”

  迟早会喜欢的。

  萧霁月不动声色地想着。

  夜色渐深,丹墀只有几位迎接的宫人忙碌,萧霁月的脚步忽然停下。

  到地方了。

  卿玉案下马,任由宫人整理他的衣冠,脚步方才迈出一步,手腕便被人拉住。

  卿玉案的脚步一滞。

  萧霁月又要干什么?

  周遭静的只能听见缠/绵不断的风声。

  萧霁月依依不舍地看向卿玉案:“这一去就是七天,我该怎么想你啊。”

  除却假日,太子太傅每一旬方可有一个休沐日,以外都是在东宫的。

  当时明明都传闻萧霁月对亡妻有多深情,到现在不还是抓着另一个无关的人不放?

  “请萧将军自重。”

  卿玉案内心升起无名火,他抽离手腕,稍稍活动关节:

  “当时逢场作戏就罢了,莫要入戏太深了。”

  “去吧。一旬后见。对了,你身体未愈,把这个带上,治风寒的。前几日见你咳嗽。”

  萧霁月“嗤”地笑出声。

  看起来他今日心情不错,丝毫没有气恼之意。

  卿玉案接过药包,唇角几不可查地扬起弧度:“难得你还费心。等一旬后我再请你去百花楼喝女儿红。”

  不知为何,从到潼关时他的身体便大愈了些,一切往好转的方向发展。

  “那就多谢贺大人了。”萧霁月莞尔。

  想不到卿玉案使性子的时候也是蛮可爱的。

  卿玉案要是告诉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好了,毕竟早就成亲过一次,还要像萍水相逢的人处之,着实有点难捱。

  不过一旬后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更适合他们相见,他们来日方长,不差这片刻温存。

  等卿玉案走远,一道黑影蓦地从披檐跃下,容兰飞速走到萧霁月背后作揖,急急地说道:

  “将军,神机营出事了。”

  萧霁月分去半分目光:“什么事情?”

  “将军请看。”

  容兰将一纸条递去,萧霁月草草浏览一遍,面容上的笑意顷刻消散。

  萧霁月面色阴沉,他将纸条折起,语气定定地说:

  “即刻回潼关。这件事切不能让监军知道。”

  容兰迟疑了片刻:“是。”

  ……

  与此同时,卿玉案手握书卷,缓缓踱步迈入东宫内。

  “殿下,跑慢些,小心跌了。”

  “殿下,等等我们呀。”

  甫至东宫,便听几位女官与小太监跑着追逐一人,一位身着锦袍的少年奔至卿玉案面前。

  谢朱颜先是微怔,旋即绽开笑颜:

  “你就是新来的太傅么?”

  四年不见,谢朱颜都已经长到自己肩膀高了。

  卿玉案应道:“回殿下,在下贺迦楼。正是入值的太傅。”

  身后的女官终于追上了谢朱颜的脚步,先是气喘吁吁地平和气息,旋即说道:

  “之前太子都不喜欢翰林院的先生,今个贺大人来了,太子殿下竟然直接迎接上去了。”

  旁边的小太监也应和道:“是呀,太子为了等太傅等到深夜呢。”

  谢朱颜拉着卿玉案的衣袖,热忱地介绍着东宫内部的布局,又指着不远处的小阁楼:

  “那里就是太傅住的地方啦。明日辰时太傅大人就可以到书房啦。”

  “殿下,已经到子时了,该回去歇息了,不然明日太傅也会头昏的。”

  从阴翳处转出一道白衣身影,殷雪披散着青丝,温和地说道。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朱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哦,大伴说的对哦,我都忘了。太傅大人你快去休息吧。我也睡觉去啦。”

  “好。”卿玉案稍稍颔首,便径直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待谢朱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殷雪方才收起温润的笑容,倚在墙角盯着卿玉案。

  “看来殿下是真的喜欢太傅大人呢。可不光是殿下觉得太傅大人眼熟呢。”殷雪勾着发尾,低低地说道。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后,卿玉案停下脚步。

  殷雪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说道:

  “真是好久不见啊,卿二公子。”

  卿玉案的心剧烈阵痛,他诧异地回过头,却见殷雪指尖夹着一柄木簪,正是前一世萧霁月所刻。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熟悉吗?”

  殷雪唇角勾起笑意:“你猜猜,这东西杂家是从谁的身上找到的?”

  卿玉案警惕地看着他:“从谁的身上找到的?”

  殷雪端详着那只木簪,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要不是新来的次辅清剿贪墨的朝官,恰好查到监察御史还有这种东西,杂家都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人重来一世过。卿二公子果然命大。”

  除了自己以外,殷雪也是重生一世之人?

  卿玉案心中一紧:“你们把冶清昼怎么了。”

  殷雪将木簪收入怀中,嘴角的笑意更甚:

  “你不是很自诩聪慧么,怎么会猜不到呢。”

  卿玉案的心中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

  殷雪慢条斯理地走到卿玉案身边,欸叹道:“干爹看不起我,认为我没有大作为。但事实证明,他坐得到的位置,我也能同样坐到。”

  莫非他现在已经是东厂提督了?那冶清昼便应当是被押进了东厂。

  万欣荣应当是知道自己对万贤良下手的事情,掺和着冶清昼,既然无法对付自己,就从身旁的人下手。

  “太傅为人清廉,受世人赞誉。可要远离墨黑之人,小心像汝南侯般重蹈覆辙哦。”

  殷雪语调平常,但字里行间皆是暗示,像是刀子般剜在卿玉案的心口。

  卿玉案强行镇定,沉沉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放心,就是让御史大人吃了点小苦头罢了。唉,本来杂家还想知道更多的,可惜那位御史大人嘴可真严。”

  殷雪摇摇头,似乎是惋惜。

  原来重生的事情,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那便多谢提督了。”卿玉案攥紧双拳,旋即又松开。

  当下朝局不稳,现在贸然前去唯恐掀起轩然大波,几日后,无论是殷雪提前设好的局,还是无甚危险,卿玉案都必须前往。

  殷雪按上卿玉案的肩膀:“既然已经成了太傅,现在就当以太子之事为重,杂家会保守秘密。也望太傅大人掂量几分,少惹事上身、溅得殿下也满身泥污——”

  他郑重吐出几字来:“莫要忘本。”

  说罢,殷雪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