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 风陵渡。
夜黑风高的晚上,江上波涛汹涌,浪头打在船头梆梆作响。
以往运筹帷幄的燕兴怀看着所剩无几的粮车也开始犯难:
“将军, 潼关的粮食不多了,朝廷也发不下来新的赈济粮。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萧霁面无表情地说道:“等。”
每次萧霁月的答复都会令将士心安,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今年潼关的旱涝情况比去年严重许多, 朝廷派了大量人力物力到此, 可这些救灾的人力和物力都花出去了,却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而且昨日又三个堤坝溃陷,而工部的拨款还下不来,修复堤坝的事情又迟迟提不上日程。
因为这件事,萧霁月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大费周章到六扇门打探消息,夜以继日的写折子, 又当起了防汛监工。
不过好在万欣荣说这两天解决, 应该就是有一定的苗头了。
所以,即便萧霁月看起来胸有成竹,容兰也看得出他心中说不出的焦急。
一些接岗休息的将士围着篝火,开始闲聊起来:
“说实话,我有点想贺监军了。”
“是啊, 他到的地方海晏河清, 虽然军规军纪严了点,但有什么好的东西第一个就是想的弟兄们。”
“对啊, 上次庆功宴贺大人都没动,全都给弟兄了, 哪像是前几任的监军肥头大耳的,咱们监军长得还好看。”
话音刚落, 这位壮汉的胳膊肘便被身旁的人怼了一下,示意让他往后多看几眼。
“你干啥啊。”
壮汉嫌弃地往后看去,便见颇具杀气的目光扫了过来,原本看着江面的萧霁月也正在看着自己。
久闻萧将军除了打仗在全大景无人可敌,这醋劲也是数一数二,如今一看,绝非浪得虚名。
壮汉连忙避开那仿佛凌.迟的目光,继续闷声烤红薯。
萧霁月重新看向江面,眼眸黯淡下去,许久才喃喃道:
“我也想他了。”
按道理来说,今天就到卿玉案休沐日了,半个月不见,本该自己到皇城亲自接他到将军府上的。
不管卿玉案请不请自己喝女儿红都好,哪怕见上一面,好歹了却他心中牵挂。
只可惜按如今潼关这个形式,只恐自己又要失约了。
站在萧霁月身侧撑伞的容兰身形微晃,这次他没有偷笑,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不定贺大人会回来。”
萧霁月却反常地摇摇头:“我不想他回来。”
容兰不解:“怎么?”
萧霁月看向正在往溃掉的河堤填沙包的将士,不由得轻叹口气:
“他在东宫待着最好,潼关汛情不是儿戏,他身子骨又不好,我怕他出三长两短。”
其实萧霁月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会来。
万一卿玉案真出了三长两短,到时候他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汝南侯和燕安王交代?
现在溃堤的事情又要怎么和潼关的百姓交代。
萧霁月的思绪正乱,他不禁揉揉眉心,却听旁边的容兰忽然惊呼:
“渡口有船!有船来了!”
朝廷赈济的船不是还在路上吗,这昏天黑地的哪里冒出来的船。
旋即容兰情绪激动地走上前去:“船上有人,是贺太傅来了。”
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萧霁月下意识地抬头去望,可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都还没疯,你怎么先疯了?”
难不成容兰也暗恋卿玉案?萧霁月胡思乱想起来。
不对啊,容兰不是后来从卿玉案那里“叛”到自己这了吗?
眼见着船只愈行愈近,其他弟兄也跑到渡口,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纷纷欢呼雀跃:
“是贺太傅,是贺太傅啊!贺太傅回来救百姓了啊。”
卿玉案他回来了?
回到潼关了?!
“萧将军。快回来。”
萧霁月脑海中无数计策在此刻化为虚渺,他只顾着向前狂奔,任凭身后容兰如何呼唤,都听不到声响一般。
直到他的裤脚浸透江水,那蚀骨的凉意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十几艘打着“谢”字旌旗的船闯入萧霁月的视线,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不光是满载粮秣与砂石的船只,还有甲板上的那抹红衣身影。
这不是朝廷的船,这是藩王的船。
是的。
他的心上人回来了。
一如汝南侯来到秦淮治水时,年少的他跟着娘亲随百姓雀跃、甚至落泪。
娘亲曾说,对于燕安王府来说,希望是落在卿家人的身上的,以往是,如今也是。
那时他还不懂原由,如今他终于懂得了。
萧霁月的心从未如此擂动过。
没等船只靠岸,他便来到渡口对岸,他看见朝思暮想的梦中人来到他的身边,嘱托着容陵相关的事宜。
卿玉案的目光投向萧霁月,看似无波澜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萧霁月迎了上去。
可他知道现在还没到揭露身份的时候,便压抑住心中的思念,不住地寒暄了几句:
“贺太傅怎么回来了,是朝廷的任务么,还是因为神机营的将士么,他们刚才还在念你来着。”
卿玉案只是稍稍瞥了眼萧霁月,他满身风雨,狼狈的有些可笑,可身上的将军气息已然遮掩不住。
是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帝王的,譬如方才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人。
卿玉案的话也柔软许多,眼眸仿佛盛满万千星子:
“因为想你了,我便回来了。”
“……”
萧霁月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没能憋出,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卿玉案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令萧霁月有些措不及防,他本以为还会像以往一样插科打诨。
但卿玉案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暗潮涌动,又站到萧霁月身旁,默默撑起伞,感叹道:
“这些船从藩王府调来的。多亏了藩王妃。”
萧霁月还是沉浸在方才的错愕中,久久没有回神:“你说你想我了?”
怎么又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卿玉案移开眼,他将握了两天的信封交付萧霁月手中:
“回你那封信而已。之前一直寄不出去。”
因为寄不出去,所以亲口说么?
未免对自己太好了。
萧霁月刚想多跟他叙旧,讲讲这堤坝的事情到底困扰自己多久,只听得燕兴怀一声穿透云霄的雄浑声音:
“完了,西部又溃堤了。那边的弟兄要守不住了。”
听闻这话,原本正在说笑的将士们都愣了愣,萧霁月的瞳孔骤缩。
天光熹微。
如今万次辅所说的期限到后又过了两天,但户部那边仍拒绝拨款。
经过两日紧锣密鼓的劳作,卿玉案与萧霁月带着将士将风陵渡西南、东南、东北三个方位都堵上了砂石。
其中郭大侠最为卖力,他深知自己做错了事情,又心怀愧疚,一口气搬了四个时辰。
卿玉案看在眼里,便递给他一块热粥,但郭大侠抬头见到是卿玉案时,连忙推了回去:
“太、太傅,我不饿。”
旋即郭大侠又陷入人海之中,用不断的劳作来极力弥补他的愧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卿玉案当然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走到萧霁月身边,问道:“我见他饿了一整天。怎么连粥都不喝?”
萧霁月学着卿玉案以前地样子,朝着郭大侠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不喝也好,省着浪费。”
自己明明都没这待遇。
卿玉案还是头一次听到萧霁月说这种话,又将热粥推到萧霁月手里,劝阻道:
“那怎么行。将军和将士不和睦可不好。你去。”
萧霁月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于是开始摇人:
“容兰,你去把粥给那个谁,别让他饿死了。”
“哦。”容兰不明所以地接过粥。
卿玉案面无表情地苛责道:“多日不见,萧大人又懒散了。”
容兰本以为是郭大侠绝食抗议,刚想按照萧霁月的命令生灌下去。
但粥刚到郭大侠手里,郭大侠顿时眼冒精光,像是看见山珍海味般大口喝着粥。
哦,看来还分人。卿玉案想。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萧霁月又想起了正事,坐在门槛上偏过头问道:
“修堤坝的事情怎么样了?”
卿玉案喟叹一声:“工部尚书又去户部交涉,户部尚书闭门不见。只怕是万欣荣不肯发。”
萧霁月早已经料想到这个结果,手交叉地搭在双膝上:
“本来我给兵部尚书递了急报,但吏部给事中不肯让吏部调人。”
卿玉案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吏部给事中?”
萧霁月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啊,吏部给事中不就是潘——”
他的语气一顿。
吏部给事中正是潘修然的父亲,潘弘业啊。潘修然不就是在国子监三番五次□□卿玉案的人么。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从中作梗。”卿玉案双目无神地喃喃。
为什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不堪的往事一幕幕过眼,卿玉案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指尖漫出殷红的血液。
萧霁月按住他的背脊,惊慌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卿玉案只感觉喉咙中的腥甜,倘若冷风再灌进喉咙,恐怕要呕出更多的血了。
“你别管我。”
他挣脱开萧霁月的手,踉踉跄跄地从跑入营帐,嘴角的血却依旧不断涌出,视线开始模糊。
整个动作迅疾,甚至让萧霁月都始料未及。
卿玉案强撑着病体仓皇而走,期间碰掉了狼毫笔与砚台,终于在最后关头费力地摸索到药包,他颤抖着双手将药撒入热水中搅合。
明明已经加大计量了,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为什么自己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
而且发病的时候还是在萧霁月跟前。
“别喝那碗药——”萧霁月一手打翻药汤。
卿玉案难以置信地看向萧霁月。
土陶碗应声而碎,卿玉案也在同一时间瘫软着身体倒下,萧霁月眼疾手快将他接入怀中。
再这样喝药,怕是又要像上一世那样重蹈覆辙了。
可蛊毒无解,他到底如何是好。
萧霁月抹掉他唇角的血,卿玉案抓紧他的领口,发钗掉落在地,青丝倾泻而下,他的神志甚至都开始不清晰。
萧霁月第一次感觉到无助。
天际银蛇乱舞,惨白的光映在卿玉案的脸上,卿玉案抓紧他的手,崩溃地问道:
“好疼啊,阿月。我真的好疼啊。”
卿玉案的咬得唇片泛白,额头上渗出细汗,萧霁月看得心也揪起,却不敢轻举妄动。
是蛊毒快要发作了么。
传闻中的生不如死,如同蚂蚁啃噬,最后泯灭神思,竟是如此痛楚么。
萧霁月听得见他的呜咽,而萧霁月只能将止痛丹塞入他的口中,尽力温和地回应着他,说道:
“好了,吃了这个就不疼了。信我。”
卿玉案费力地咽下,眼尾泛起红晕。
但萧霁月也知道,止痛丹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更为晴天霹雳的消息。
燕兴怀沉重地说道:“将军,方才探子来报,有外族蓄意炸毁河堤,西部河道的水位急速上涨,河水已经蔓延到了西城关外。鞑靼族的人快要登岸了。”
第5
5章
“潼关出事了?”
卿玉案刚想挣扎着站起, 一计掌轻轻劈在他的肩头,意识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萧霁月小心翼翼将卿玉案放置于床榻上,容兰搀扶好后者。
“看好他。”
萧霁月披上银盔, 系好衣领上的领扣,他垂着眼眸,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容兰怔了怔神。
萧霁月系好外氅, 在走出营帐之前, 他的脚步微微一滞,他偏过头说道:
“无论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出来,不要让他找我。记住了吗?”
容兰指了指自己,问道:“连我也要在这里?”
萧霁月走出营帐外,目光落在远方腥红的天际,淡道:
“缺你一个不算缺。照顾好他。”
说罢, 萧霁月便转身步入茫茫黑暗以及雨雾之中。
……
此时已经到了午夜子时, 整个潼关都笼罩在黑暗中。
西城关隘口,十三座河堤完全冲垮,只余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向北,而北面就是营地的方向。
萧霁月刚到隘口,燕兴怀便急匆匆地来到跟前, 大雨打湿在燕校尉的脸上, 他无奈地说道:
“将军,一个时辰前, 我们在西北方位、东南方位的河堤口,发现了炸/药碎片, 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将黄色碎石摊在布帛上展示给萧霁月看。那日搜寻的时候,硝石早早就融进水里, 就剩下这些残余的硫磺块了。
萧霁月的目光冷了下去:“所以,这几日的河道监工是阗何忠?”
燕兴怀沉默半晌,问道:“……是。”
“把他叫过来。”萧霁月的声音如冬夜寒风般冷冽刺骨。
燕兴怀立即跑去传令,很快就带着阗何忠来到萧霁月的面前。
阗何忠恭敬地行礼后,抬起头看了萧霁月一眼,便再次垂下眼眸,等待萧霁月开口。
萧霁月将自己的揣测全盘托出,说道:“是不是你和殷雪一起合谋的。”
阗何忠不答,只是眯着眼望向萧霁月,想来是早已经印证了萧霁月的猜想。
应当是殷雪和阗何忠早早就想报复萧霁月,所一起合计出的事情。
等待片刻,萧霁月的话语更冷了几分,他拎起阗何忠的衣领,说道:
“我问你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倘若真的有人想要炸毁河堤,那么河道都监必然能知晓有人布置炸药,但如今河堤已毁,证明河道都监难辞其咎。
但阗何忠仰起头,像是故意似地说道:“回将军,杂家……并不知晓。”
萧霁月刚想再跟阗何忠盘问几句后,便听身旁的副官厉声说道:“将军,鞑靼族已经到风陵渡了!!”
萧霁月松开阗何忠的衣领。
鞑靼族竟然会选择这种时机出兵,看来早早就串通好了,目的就是想要置萧霁月于死地。
但是现在必须迎战了。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
萧霁月冷喝方毕,带着众士兵朝风陵渡赶去。
已经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一队队的骑兵飞驰在雨幕中,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萧霁月坐在为首的青鬃马上,他的手臂上绑着绷带,伤口还没有愈合,鲜血染红绷带,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抬手抚摸一下小臂,仿佛是在感受上面的温度。
要是他也在身旁就好了,哪怕再看最后一眼也好。
只是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许副官扬鞭指向前面的渡口:“将军,前面就是了。”
萧霁月勒紧缰绳,将缰绳往右侧拉动。
果不其然在前方的河道之中,数百名兵卒被困在其中,无人能够逃脱,一片死寂。
“将军,小心!”
没等萧霁月的目光转移,便听得身旁传来厉呼,下一刻他便感觉到向腰间袭来的凉意。
萧霁月反应敏捷,立刻抽刀挡下了那人的攻击,交错厮杀起来。
过招几回,萧霁月看准时机,他身形矫健,剑法凌厉,用力挥剑砍断了对方持续攻击的长枪。
很快,萧霁月便占据了上风,但他的剑势不减,猛然提力,将手中长剑从敌人的咽喉处划过。
剑刃上映出对方的容貌,萧霁月这才发现,对方正是鞑靼族的少主阿达孜木。
“是你。”
萧霁月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阿达孜木的腹部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他的身形踉跄倒退几步,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少主!”
他身后的副将上前一步,阿达孜木却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应对神机营的将士,不必担心自己。
萧霁月提着长剑而来,剑刃上的血迹被与大雨不断洗刷,缓缓滑落在地,与血泊融为一体。
“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怎么还管其他人?”萧霁月的长剑指向阿达孜木的脖颈。
“呵。”
阿达孜木冷笑一声,却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之意,他抬起头,眸光满是挑衅,说道:
“你可认得这东西?”
一块泛着紫红色光辉的乌沉香展现在萧霁月的面前,在这一刻,所有过往形成了闭环。
原来万贤良当时私售的乌沉香,正是从阿达孜木的那里所得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役,正是阿达孜木事先设计好的!而阿达孜木,也是为了四年前杀父之仇的事情而来。
阿达孜木冷冷笑了出来。
他虚弱地抬起手,唇角的笑意迟迟没有散去:“按道理,时间快到了啊。”
他的话刚说完,便又从两侧冒出数百名神机营身形健硕魁梧的兵卒,将萧霁月团团围住。
子母蛊开始发作了。
神机营的兵卒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萧霁月,手持利器直逼而来。
而萧霁月手中握着长剑,防守的同时一边思考着破解之法。
阿达孜木继续笑吟吟地说道:“听闻将军与神机营的将士视为手足兄弟。不知……将军敢不敢对自己的兵下手呢。”
近万的鞑靼骑兵浩浩荡荡地从船上下来,他们手持各式冷武,杀气腾腾地朝着风陵渡逼近。
萧霁月这才明白,这次阿达孜木的目的,哪里是潼关,就是直取自己的性命。
此夜,注定血腥而漫长。
或许是血腥气味过于浓重,又或许受蛊毒蚀骨般阵痛的影响,风陵渡的另一头有双瞳眸猝然睁起。
光凭借渗入骨髓的锐痛,卿玉案就知道已经有人开始操控蛊毒了。
他没有空管那么多了。
但凡自己再晚走一步,萧霁月都可能危在旦夕。
卿玉案费力地欠起身,即便视野模糊,可他依旧强撑着意志扶着墙体艰难行进,却意外撞翻了桌上的零碎物件。
他闷哼一声,微微俯下/身去,腹部翻江倒海的血腥差点没让他站不稳。
差点打瞌睡的容兰恍然惊醒,见到费力前行的卿玉案,赶忙去扶:
“贺太傅醒了,将军说过不让走的。太傅不如在这多待一会。”
“容兰。”
卿玉案低低地唤着,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当年欠我一个人情,是叛逃的人情。可有想过什么时候还我?”
这还是卿玉案第一次叫他名姓,以往都直接称其为容总旗。
而称呼其姓名的,在容兰的印象里只有两个人,其一是萧霁月,其二便是汝南侯府的卿二公子。
容兰怔怔地看着卿玉案将自己的假面扯掉。
他向后退却一步,难以置信地说道:“卿……卿二公子?”
卿玉案不置可否,直接转向主题:“如果你不想让萧霁月死,或者你还有良知问心有愧,就听我的——”
容兰眼中的震惊之色还没褪去。
所以,萧将军这半年以来对太傅如此上心,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太傅的身份吗?
“带我去找他。”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卿玉案神情凝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好。”容兰应下。
卿玉案没有再做停留,让容兰备好马,一同前往风陵渡的渡口,一路上见到厮杀的将士无数。
那个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神机营,在蛊毒的影响下变得不堪一击。
雨水混杂着泥泞,无情地浇在死者冷冰冰的脸庞上,带走他们最后一丝生气。
他们其中很多都是颠沛流离的无辜百姓,一些是战死的将士,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鞑靼族夺取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的有力证明。
而如今的情况看来,卿玉案只能赌一把了。
漆黑天际之上的秃鹫,在卿玉案与容陵的头顶不断盘旋,发出凄厉而诡异的鸣叫。
糟了。卿玉案心中暗道不妙。
倏地,身后马蹄声纷至沓来,旋即一支长箭擦着卿玉案的脸庞追随而至。
“少主说过,要把神机营杀的片甲不留!杀啊,弟兄们!”
“为族长和长老报仇!”
……
喊杀声震耳欲聋,冲向两人的鞑靼族人越来越多,眼见箭矢愈来愈多,容兰快速挡在卿玉案身后,说道:
“我留在这里殿后,太傅先去找将军。”
“那你怎么办?”卿玉案蹙眉。
容兰将背后的长弓取下,拉弓搭箭瞄准敌方的头领,长箭离弦的瞬间,容兰答道:
“我属神机营和六扇门之下,解决这些杂碎绰绰有余。”
何况自己还欠他一个人情。
“接着。以防不备之需。”
萧霁月将另一把弓弩和箭矢掷出。
“多谢。”卿玉案飞快地驰行,在雨幕中不着一丝痕迹。
当天际露出鱼肚白,渡口翻涌的海水中有几锁链相接的艘粮船,而粮船上两道模糊身影与刀光剑影相互交错。
萧霁月死死抓住倒落的桅杆,而阿达孜木手握长.枪,目标正是他的脖颈。
他想抢粮船!
卿玉案的视线越发模糊,但依旧下意识地握起弓弩,将箭矢搭在弦上。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最后一支箭了。
万一偏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但不管是为了萧霁月,还是为了潼关和风陵渡的百姓,他都需要这么做。
他眯起眼,一支箭顷刻离弦。
胜败,
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