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黎肖启现实脱敏的日子,他本人要求在白天做,辛秋选择了配合他的意见。

  “一点一点来,我们之前的想象和放松都做得很好。”

  辛秋带他去的是他在走街串巷中根据黎肖启跟他做咨询时想象和描绘的巷子形象最符合的,这会正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不算太多,但巷口的早餐铺热气腾腾已经开张,腾着阵阵水雾。

  黎肖启走在前面,他定定地看了几眼早餐铺,回神,将视线聚集在巷道上。

  “好的,我们现在回忆一下之前我们进巷子的第一步是什么?”

  “进去胡同口,找到藤编铺子。”黎肖启贯喜欢喊胡同,与南方城长的辛秋不同。

  “一步、两步……大概走三十七步,我能到竹灯店,我经常来这抱模具玩,这家店的灯笼花样是做得最好的。”

  进去的路上不算太困难,看黎肖启反应还算平稳,辛秋就明白这次的阈值点还没到。

  第一次预设是让他进入巷子,深浅的程度是距离,先是街巷卖货的商行街,再到吃喝的玩乐街;再后就是让他从穿过直巷,再由直行道拐弯,然后就是进岔路口和里街……由深到浅、循序渐进。

  首先要去的是商行街的灯笼铺,这店不难找,荷花镇藤编花灯是特色,辛秋要让他去的是一家开在外街的、有些年头的老店。

  “那现在我们闭着眼睛开始想象,那么我们开始往前走。”

  “还记得那灯笼花样是个什么样子吗?”

  黎肖启摇头。

  “那看看我们这次能不能把之前那个做完。”

  辛秋领着人进去,请了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手把手带着黎肖启。

  他注意力被分散,刚才的焦虑被转移了不少。

  “小伙子要自己画个花样不?”

  他点头。

  “看这满汉全席的,瞧着就热闹。”老师傅给他刷着浆,看着黎肖启还算不错的画工。

  也是,毕竟他这些年分镜画得多,为此特意学过画画。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辛秋抓着一根根细细的竹藤。

  “想起了当时做这纸扎玩意儿的时候正好是除夕。”有一年除夕,家里冷冷清清没有生气,他走街串巷地跑,跑累了,就漫无目的地闲逛,后来待在热闹的灯笼店里歇脚,里头一个手艺好的老人家发现了他,拉着硬是要教他糊灯笼,只是糊得实在无法见人,愣是毁了人家一个灯笼架,临走前老人给他塞红包,说是小孩压岁钱该给的。

  进店来看,漫漫热闹和生气。

  出巷去寻,处处相聚与团圆。

  黎肖启最后抱着那粗狂风格样式的灯笼,打算给店员扫码,辛秋拦住了,给他递的现金。

  “我们现在只能用现金。”

  记忆里的是老胡同,回忆中的也是少年时期的黎肖启,没有手机、也还没有手机支付的年代,他还原场景,自然一样得用现金。

  他掏出掏钱夹,给店员付钱。

  “小伙子,来、给您找零。”辛秋听过关于他除夕夜的往事,之前特意跟老店家吩咐过,拿提前准备好的红包袋,就是为了给他再发次红包。

  黎肖启接过辛秋递过他手上的红包袋,看着他的咨询师,红着眼眶,觉得,似乎这也没这么困难。

  两人继续往里走,能远远地看见岔路口,黎肖启的应激反应突然间就大了起来,他就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呼吸急促、不肯往前再走。

  “我、我不想回去了。”

  “我不想、我不想回去。”黎肖启声音打着颤,脚步徘徊。

  “回去?回京城的胡同口吗?”

  “我不回家!我不回去!我、我不去…”

  “肖启,我们深呼吸,闭上眼睛、我们慢慢来,行吗?这里是荷花镇,我们不在京城,我们只是进去里边……”

  他引导着他放松,他听到他提到回家,想着还可以再问下去。

  “真的是小黎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辛秋被打断了,他回头去看,发现是路口的一户人家,喊住黎肖启的是个老人。

  “李奶奶好,吃了吗?”

  “吃了,我早吃过了。”李奶奶杵着拐杖,站在门口估计有一会儿了,看见黎肖启,扬起的嘴角看不到几颗牙,老人的确有些年纪了。

  辛秋对老人有印象,是那群在亭子里剥莲子的老人之一。

  “李奶奶好。”他跟人打起招呼。

  “你好你好,是、小黎的朋友吧!你们进来坐会吧。”

  “那我进去给你们呈碗糖水要不?”

  黎肖启的嘴开开合合着,透过视线,记忆里的胡同扭曲变形,然后慢慢复原,像在阳光折射下一瞬间坍塌又重组的海市蜃楼。

  “要进去吗?”辛秋询问。

  “不用了、我、我不进去,谢谢奶奶。”

  “你这娃,是不是不舒服?你要不歇会?吃过早饭不?”李奶奶去里屋拖竹凳,黎肖启扶着门把手,倚着。

  辛秋示意黎肖启接椅子,李奶奶来回走,看起来忙里忙外的,不够老人填了几分忙碌的悦色。

  竹凳划过水泥地,他听着那有些嘈杂的声响,整个人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李奶奶手不算利索,匆匆端出来的糖水要端稳不是很容易,老人堆着层褶的大拇指把着碗沿,摇摇晃晃中渗到碗里。

  辛秋赶忙帮着端了过来,他搅着瓷勺,仿佛不甚在意,一口接一口地喝。

  “好喝,奶奶真好的手艺。”

  是常见的莲子汤,可能老人家味淡,白糖放得有点多,两人坐在那摆在门槛口的凉椅,年轻人长直的腿有点无处安放。

  “前几天小黎找我们拍视频,有人想换身新衣服漂漂亮亮的拍,小黎也不急,让拍大片子的师傅们等大家,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人好!”

  李奶奶拎出来一个铝壶,时不时给他们两上茶,估计少有人来,茶是陈茶,喝着有股潮味儿,斜侧偏过屋檐的光成片罩着他们三人。

  辛秋接过黎肖启的空碗,示意他跟李奶奶聊着,他蹲在门前的水龙头下冲那两个碗。

  “那照片拍得可真是好看,我们哪有什么机会照相,这止不准是我的遗照,不过把我拍这么精神,看着也就没那么让人伤心了。”

  两人听着跟前的老人直面着生死,仿佛谈论刚刚吹过一阵微风一样自然。

  黎肖启接过被绢布包好的照片,摸搓着那框上了相框的玻璃,这是他和其他摄影师拍的,大家事后细细地修过,这相框还是他们找人特意订的。

  老人裹着头巾,戴着一对银耳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格外喜悦,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一样,他仿佛能从头听到老人的笑声。

  他的初衷就是想将民生以他眼里和记忆中的模样记录下来,然后呈现给更多人的看,他不爱附庸风雅,只是他似乎出了点问题,他其实很爱深街浅巷,只是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深巷内的冷漠和深巷外的热情。

  他只觉得里面的人和物扭曲成了他不敢靠近的样子,他对市井街道的感情从此越来越两极分化着。

  刚开始他还没意识到,只是下意识的让其他人去完成拍摄的任务,他以为是他不喜欢那些场地,他们换了不少拍摄地点,最后发现,原来问题是出在他这。

  他去做了检查,测了测验,他知道他应该看心理医生,但他辗转在每个地方拍摄,根本挤不出时间来,他最先也是这样认为的,其实,他也意识到了这只是他拒绝、不肯面对现实的借口。

  头一回的治疗关键且重要,后来辛秋没赶着急于求成,带着人回了朝阳院,给他重新进行放松和想象训练,他在刚才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他尝试着跟他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