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秋还没走到自家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沉闷的敲击捣鼓声,他站在门外看,有一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这人为什么会在这,但很快的,他就明白了原因,然后往那人的方向迈了几步。

  “忍冬!”

  那坐在院子角落的何忍冬听见声响,立马抬起了头,放下手里的捣药槌,起身快步地疾走到那人面前,少了昔日的几分稳重。

  何忍冬低头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算上他上山去道观的日子,两人快两个月没见了,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磨人。

  何忍冬伸出手在他的发顶和脸颊侧停留想要靠近,但在看着自己身上的药尘和药渣沫子后,又不敢继续上前了。

  “你回来了。”何忍冬笑容浅淡,但柔意已经灌满了注视着辛秋的眼睛里。

  辛秋直接上前一步抱着面前的男人,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满都是草药味,舒缓且安心,他开口道:“头发长长了好多啊。”

  讲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何忍冬摸了一把自己身上的药工服,觉得满手都是渣屑,无所适从地纠结自己的手该怎么放,但很快的,他就将自己放松了下来,将下巴垫在辛秋的肩膀脖颈,处任由自己涉取他身上的体温。

  仿佛这几日的忐忑落到了实处,他不得不靠着些东西来缓一口气一样:“那到时你帮我剪吧。”

  原本别到耳后偏长的头发也因为主人的动作掉落在辛秋的脸颊旁,何忍冬察觉他又因为痒意绕着他肩膀想挠挠不了的动作,想着,似乎是真的长了挺多。

  明明也就两个月没见。

  “你爷爷在家吗?”要是何爷爷在家的话他应该跟他报一声平安来着,因为他们爷孙俩在打电话的时候何菖蒲问起来他的事,这下整得又多了个人远在千里担心着他。

  “回来了,但今天上午又坐车回去学校了。”三天的假期太短了,来回奔波的话还是很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但他一爷爷依旧选择了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一趟扫自己爱人的墓。

  “其他师傅都回去过节了吗?”平时这个点何忍冬不是在药厂就是在百安堂,是没有这么快在这等着他的。

  “嗯。”何忍冬点头。

  清明假期,想要返乡祭祖扫墓的人还是很多的,他一般都会直接给他们放假,况且,他等在这也有私心在。

  两人胸膛出齐齐传出沉闷有力的心跳声,由最开始一声盖过一声的激烈,到后面仿佛融为一体。

  辛秋松开了他,看着自己院子里的捣药工具,“你是打算把家当都搬过来了吗?”

  何忍冬但笑不语。

  他当时走得匆忙,回去看发现院子干净整齐,现在一看,显然是被人收拾过的,觉得这人闷声干大事跑回来,然后现在上赶着来他家给他当田螺姑娘来了?

  他随意地走走看看,看着变化不大的小院。

  他揭开院内放着的竹筐盖子后往里看,发现里面放着一张裁成巴掌大的字筏,上面还写了字,放在手里轻飘飘的像一股风就能吹走的薄片。

  上面写着‘欢迎回来’四个小字。

  辛秋看着那熟悉的字体,对他明知故问:“你放的吗?”

  何忍冬点了点头:“见字如面,辛秋,好久不见。”

  他原意是想他不在的时候辛秋能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但没想到现在就给发现了。

  这话跟两人在紫云观重逢时是同样的说辞,辛秋记性不错,还记得。

  然后何忍冬看着他又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两人收拾了一下院子,辛秋被何忍冬推去休息,说是舟车劳顿的刚赶回来万事先歇着缓缓再说,他去市场买些菜回来。

  但辛秋没答应。

  “我去附近人家家里摘点柚子叶,我刚从灾区回来,除个晦气和霉气,出入求个平平安安。”毕竟现在住在家里的不止他一个。

  蛋城里的人家平日去参加白事或者去了医院看病,哪怕是过年的时候,都会用柚叶沾水洒洒人和房门图个吉利。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讲究,但现在住在家里的不止他一个,到时他朋友估计也会过来一趟。

  这种图个吉利的仪式感之所以能沿用至今,不仅是使自己安心,更是那些担心自己的家人朋们少些担心。

  “我去吧,你告诉我谁家有。”这附近他远没有辛秋熟,但种柚子的人家应该是有的,他去也一样。

  “我去就行,然后我顺便去买个菜。”那个人家离他家好几条街呢。

  “不用,你摘了就回来,今晚我做饭,你报菜名给我,我去买。”他本意还是想让刚回来的辛秋能快点休息。

  辛秋被磨得点了头。

  那户人家平时住着三口人,两位老年夫妇带着一个小孙子,柚子树还是之前还是他走街串巷的时候发现的,那次之所以留意到是因为柑橘类的花香都很相似好闻,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刚好开了满枝头的柚子花。

  蛋城的人好说话得很,他问人家要柚叶的时候老人家直接大方地薅了一把给他,顺便还往他怀里塞了包用芭蕉叶裹好的青团艾粄,热情淳朴,叫人招架不住。

  推搡了几轮,辛秋发现谈判无果,才拎着东西往回走。

  到了他家的路口,灿金色的余晖变成了暖,溶成了流质的光,洒在门口坐着的人身上,活像被泼了一身的金箔。

  辛秋左右手都拎着一片绿,沾了一身柚枝的清香。

  “怎么坐在这?蚊子毒着呢。”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在了他手上,想着柚子叶味浓,应该能驱蚊。

  “像等小孩放学的大人。”辛秋笑话他。

  “那就当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他空着一只手伸在了他的面前。

  “何大夫你这等了一下午还不够,要是我晚上还没回来的话,你是不是要待到晚上?”

  他回来快一周了,这几天两人都忙,而且他还想给这人个惊喜,就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蛋城。

  他手里有他屋子的钥匙,他刚回来的时候花了两天时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估计是辛秋的朋友和附近的邻居有过来收拾过外院的植物,主人家这么久不在,却还是生机勃勃的带着春意。

  他依旧像两人还在时那样生活,偶尔去药厂和诊所里,回来得早了就会在院子和门口闲坐上那么一会儿,等到晚上或者是回来得晚了,他就会留着盏院门的灯,然后时不时地看上几眼,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知道你会回来。”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辛秋受不了他那乖样,把手放上去,何忍冬讨到了便宜,笑得温和无害,辛秋也任他牵着。何忍冬两手都占了,辛秋另一只手还空着,就提起他刚才坐着的竹椅,和他一起往回走。

  “这是什么?”

  “种柚子树的那户人家给的艾粄,今晚尝尝?”

  “那吃完饭再蒸。”

  两人在屋外的水龙头里洗干净柚叶,何忍冬用了个盆盛了水,然后小心地往他附近挥着枝叶上的清水。

  看着何忍冬严肃着脸像观音菩萨泼杨枝甘露一样给他洒着柚叶水,语气调侃地说:“何道长,你这做法事都没这么严肃的吧,图个吉利的事情,你喜气点。”

  然后伸手到盆里掬了一把泼在了对方的脸和身上。

  水珠要落不落地挂在何忍冬的眼睫上,美色怪误人,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而且再多泼点,这人估计也得换衣服了。

  何忍冬沾了点水又对着人挥了挥,然后就开始拿看家本领出来了:“霉气消殆尽 ,病气不入门,避秽后来福,日日常喜乐,月月得顺遂……”

  辛秋听见还张开手让他方便给他祈福驱邪,从头到脚都沾了不少水珠,像他在山上看见的滴雨海棠。

  辛秋还乐呵的对对他说感觉自己像被观音洒杨枝甘露一样。

  “像,所以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说完这句,何忍冬又对这人甩了几下,然后就放下东西就赶紧推着人进屋了。

  “何道长吉祥话说得不错,到时候给你们捐香油钱。”

  这话也不是玩笑话,当时他在灾区的时候何忍冬给他们祈福了这么多次,即使不是他求的,但他现在知道了,他有机会肯定是得去上几炷香还愿之类的。

  “你先洗澡,我去买菜。”何忍冬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柚叶枝,交代了几句就拎着钥匙出门了。

  辛秋拿了几根柚枝绑在了出水的莲蓬头上,开水的时候热水就会顺着叶片流在人的身上,辛秋称之为心理安慰的顶尖魔法,说白了还是作为蛋城人骨子里最后的倔强。

  何忍冬回来的时候辛秋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正坐在院门口择着一把四季豆。

  何忍冬的身影通过两人头顶的挂灯映出了个高大的倒影,他右手手里提着沉甸甸一袋菜,左边的臂弯抱着一束花,手上的血管凸显,不久之前辛秋就体验过其中宽大温暖的手感。

  让他突然感觉到了平常人身上市井烟火味和浪漫其实并不冲突。

  “太晚了,没买到你喜欢吃的虾,但我买了一束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然后他将装着菜的环保袋放在了桌面上,估计是有点沉,辛秋看见他的手被勒出了痕迹。

  “我记得这附近没有花店。”

  “去了城中江岸街那边。”虽然绕了几个菜市场后也没有鲜虾,不过也不算毫无所获,因为他收获了一束花。

  蛋城开的花店都不大,那家店也一样,花束也不多,而且加上天色晚,没留下太多很好的花束,他没按着老板的搭配,而是花了点时间从各样花束里挑了最好看的几株,让店家配着做成了一束。

  头顶的暖色灯落在两人身上,像露天的月光泼了人一身的白,又像是给人了一身珠光色的纱,看着对方久了,竟然生了纯粹的感觉,仿佛这人要跟月色融为一体。

  辛秋注意到了他们之中微妙的变化,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正被他一丝一缕带动着。

  他想他可能有话跟他说。

  “你同我说过,言语和文字是很会骗人的,惯会披着美好的皮囊来哄骗一个人,我不会说太多漂亮话,所以我就挑了我觉得最好看的花给你。”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两人一起经历的很多事情,以及那些两个人互相拉扯博弈的瞬间。

  他还记起了辛秋给他念情诗的时候,在他念完那句英文诗的时候,当时他的心脏其实躁动得要命,就跟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急躁得快要按捺不住跳动得过快的心脏。

  他那时其实是想这样问他的:‘三餐四季,昼夜交替,很浪漫,我能当做是你送给我的情话吗?’

  成年人或许总是擅长克制,他翩然心动,却不敢宣之以口,但他此时却觉得自己胸口酸涩,长时间的思念像一汪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水,化成他滔滔不绝的爱意,他想告诉他他的心意。

  “两个男人在一起,可能会比别人要辛苦一点。但我还是那句话,一生能遇到一位爱人本就不易,正因为足够珍贵,所以我不想错过。”

  辛秋和他都站在明灯下,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何忍冬深邃的目光,他出口的话语气很轻缓,却格外认真。

  有了牵挂的人可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在远方有了盼头,就会惦记、时刻想念着,有时看起来很折磨人,有时又让人欣喜。

  他这时候就会在想,这人在担心他在灾区的时候、等待他回家的时候、哪怕是刚才买了一束花忐忑的打算送给自己的时候……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何忍冬是不是都是这样等着他的呢?

  辛秋压着心口的悸动,他没告诉他,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也很想念他。

  何忍冬继续开口:“我喜欢你,辛秋,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因为刚洗完澡,他的头发松散慵懒的没个形状,身上穿了身休闲的居家服,手上甚至还沾着四季豆的汁。

  而对方身上还围着药工服,身上还沾着拍不干净的药屑,头发有些长了,而且因为要束发有一段时间没有剪了,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瓜果菜蔬,两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式严谨,勉强算得上浪漫的,只有怀里的一束花。

  但他很却喜欢这样的何忍冬,温暖的、有力的,又是充满烟火气息的,热腾腾的……

  这是何忍冬的浪漫。

  花递向他的手里,接过花束的时候包装纸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

  大簇大簇的花被这人捧在怀里,何忍冬想,果然美丽的事物都是相得益彰的。

  飞虫抖着翅膀围绕着白炽灯打转,两个人在的小院显得格外静谧,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无限拉长,何忍冬觉得自己一颗心的跌宕起伏变得不由己了起来。

  “何忍冬,我们接吻吧。”

  他或许是谨慎的,但他没收敛面对这份情感的想法,他不吝啬自己的回应。

  身体的反应总是要比人直接,言语虽然能从嘴里说出来,但两人似乎都觉得用来给予对方的话还不够珍重。

  饶是何忍冬再沉稳,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大世面,但气氛已然成了最佳的推动器,当他们鼻梁抵在一起,感受到拂面的气息,他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离得那样近了。

  他想吻他。

  他想他吻他。

  所以他们拥抱,亲吻着对方,终于把满腔的爱意向对方诉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因为主人起伏明显的情绪变化而被攥紧着了几分,清脆的包装纸抓皱的声音响在了何忍冬身后抓着花束的手上。

  两人依旧额头抵着额头,鼻翼抵着鼻尖,笑声从两人的嘴角溢出,因为离得近,就连对方胸膛里剧烈的跳动和起伏都能感受得到。

  辛秋直视着他的眼睛,笑意无处藏觅,他清咳了几声,然后稳了稳声线后问他:“我勃然一身的,你真做这赔本买卖?”

  买菜送花就算了,等一下还得给他做饭洗碗,这会还打算把人送给他,这冤大头。

  “不会,我这赚大发了!”然后他又啄了几口近在咫尺的唇角,心想这会做酒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会撩人的?

  朦胧的水汽味在鼻尖环绕着,扑朔迷离,像喝了一堆白的红的,醉在了眼前人身上。

  这一夜对于这一对新生的恋人来说注定不会太平静,但又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因为没过上多久屋内就会升腾起饭菜香,而他们将坐在灯下交心。

  一如往日。

  他摇着蒲扇,坐在街角等着,就像、他们已垂垂老矣,他等着回家吃饭的爱人,开一盏暖灯,然后坐在桌下进餐,碗筷碰撞之间叮当做响。

  仿佛今日如往日,但涓涓的爱意却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细水长流中将人溺毙。

  现在似乎他能明白为什么李甘居要把这句话送给自己的爱人,一日三餐平淡,昼夜交替反复,只因为和你在一起,哪怕反复,哪怕平淡,但我爱你,所以一切都有了属于你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