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林黛玉惊呼出声,紧紧抓着姑妈的手,面色惶恐,如姑妈所述,父亲岂不处处危险?!

  “别急,”贾林氏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父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必有安身立命又坚守其职的双全之法,黛玉毋需忧心。”

  林黛玉一听,方稍定心神。

  贾林氏接回话头,“固然危险,但反之,你父之权之势,”还有其中之利,“黛玉可有看到?”

  林黛玉纤睫颤颤,陷入沉思,如姑妈所言,江南官场中涉盐官吏、商户多受制于父亲,甚至有求于父亲,换言之,父亲在江南权大势大。

  “不止如此,天下之大,官员无数,却只六位巡盐御史,非圣上心腹不能任之,可见你父简在帝心,圣眷正隆,现虽居四品,前途却不可限量,非是那等空袭爵食禄的庸碌之辈可比。”

  林黛玉愣愣望着姑妈别有深意的眼睛,这是说舅舅们......

  “姑太太......”便是悄声匿在一旁的王嬷嬷也惊叹。

  她恍惚想起太太未病之前,家里的帖子从未断过:春日赏花、夏日踏青、秋里登高、冬里观雪......且太太去到哪家皆是座上宾,原是这个缘故。

  可照姑太太这般说,这国公府岂不是比不得林家?可事实......王嬷嬷惶惶,面带犹疑。

  贾林氏见这主仆二人神态便了然,接着说道,“有此父亲,便是你该依仗的最大底气,可打眼一瞧,谁能看出来?”她眼睛顺着屋子,从里到外一扫。

  林黛玉只跟着姑妈,眼神在屋中陈设上一一驻足。

  此中一应摆件器物,皆来自外祖母及府中,她的私物不多,俱是清雅内秀之物,与府中的华贵富丽格格不入。

  又听姑妈说,“林家四代列侯,汝父高中探花,本是钟鼎之家,如今又是书香之族,可在这荣国府人人长了双富贵眼的仆从眼里,你所带千金不换的古籍孤本不过是几页破纸,名家所制的古琴不过一块朽木......

  而你,不过一失恃落魄之女上门投靠,甚至嫁入贾家近支的我,在他们眼中,不过也是借你的光,上门打秋风的破落户罢了。”

  姑母缓缓说着,林黛玉心中闪过一次又一次挣扎,不自觉忆起府中事关姑妈的闲言碎语,又慢慢放弃,只听得泪眼模糊,扑到姑妈怀里,哀了一声,“姑妈!”

  怪不得、怪不得!

  这些人畏于外祖母威严,饮食起居上不敢慢怠她,却打心里看不起林家,未将她敬在心里,难怪舅母身边的管事媳妇也敢给她不能宣之于人的气受,林黛玉越想越委屈,哭得停不下来。

  “乖,别哭,”贾林氏轻轻拍着她,叹息安慰道:“这是你父之过,是他思虑不周......”

  话未说完,小姑娘又舍不得,“姑妈——”拖着长长的哭腔,不许姑妈数落父亲。

  贾林氏只得放弃,嘴里应着,“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会去信与你父亲,叫他将你的‘底气’补足,叫这起子奴才们不敢小瞧了你去,今日之事必不会有下次!”

  小姑娘听着,抽抽噎噎,面却露不愿,贾林氏知她不喜华丽之物,只道,“如今你尚在母孝,那些个颜色鲜艳、华光刺眼的暂且不用,但人不能少。”

  黛玉上京时,只带了王嬷嬷并一个小丫鬟雪雁,从气势上便矮了一层,官家小姐的架子没摆出来,先得架子架起来才行,而且......

  “府中可安排了教引嬷嬷?”贾林氏这次问的是王嬷嬷。

  王嬷嬷猝不及防,望望自家姑娘,忧心,又不想她两难,只垂下眼,轻声道,“不曾。”

  初到荣国府时,老太太说照着府里姑娘们的例儿,四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鬟并五六个洒扫的小丫头,如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从别处调来了,教引嬷嬷却是一直没信儿的。

  林黛玉用帕子擦着眼泪,面上讪讪,自是明白外祖母暂未兑现那日所言之事,心中略不自在。

  贾林氏暗叹“难怪”,否则今日处事便不会如此不妥了。

  “今日之事,固有奴才眼高于顶,不敬你之罪,可你亦有处置不当之处,你可知道?”贾林氏声音严厉了些。

  小姑娘面皮薄,初次被姑母训斥,不知所措,“请姑妈示下,黛玉不知……”声音透着委屈。

  贾林氏这次未软声,只教训道,“你说那花儿是人挑剩下的才给你,姑妈告诉你,错了。”

  黛玉只咬唇不语,眼中浮起倔强,明明就是剩了两枝儿给她,何处错了?她不认。

  “这花儿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小玩意儿,连礼都算不上,就你巴巴放在心上,看了还赌气,”贾林氏叹气,这便是无人教引的后果,原本冒着仙儿气的小仙女,变得斤斤计较、牙尖嘴利。

  “不信你可着人问姊妹的丫鬟们去,你的姊姊妹妹们定是看都不看这花儿一眼,直接让丫鬟收了放起来,忠心些的,没准思量着主子的喜好,挑上两枝喜欢的花色,但大多出于礼貌,只会随手取两枝,之后呢,她们许会戴,许只放妆奁里生灰,个人有个人之法,独独不会放在心上,还为之郁气!”

  林黛玉听得眼睛微睁,似没想到会是这般,又思量自己小气,本就哭过的眼圈更红了,王嬷嬷只在一旁轻轻摇头。

  老爷将姑娘送入都中,本就是想着家中无女眷教养,这都中,长辈是有了,数儿还不少,一位亲外祖母、两位舅母、两位表嫂,却无一人行教养之职,姑娘反倒被带坏了一些,与丫鬟婆子置气尚是小事,最大之处便是这男女之防。

  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

  老太太竟让姑娘同宝哥儿里外间住着,日同行同作,夜同止同息,有时姑娘还睡着,衣裳穿得轻薄,宝哥儿就进来了,一点不避讳,有时两人在炕上榻上滚作一团地玩耍,她说过一次,竟被老太太给的小丫鬟驳了回来,还告知了老太太,遭了一通训斥。

  王嬷嬷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姑太太虽是林家人,却是远亲,比起老太太与姑娘,关系太远了些,她不好越过禀报,便一直没说,好在今日一瞧,姑太太始终是林家人,为姑娘考虑确实比老太太周全些!

  便道,“姑娘听姑太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