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处长办公室里,凌庭柯的音调明显提高了一些,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就连电话那头的黎云顼都感应到了他的情绪。

  “我说,岑泽霖被当作嫌犯拘留了。”黎云顼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嘲讽:“凌庭柯,你真是越混越差了,连自个儿的徒弟都管不住,你要他不准动他偏要动,这也就算了,还能被当作嫌疑人,真行。”

  凌庭柯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进门送咖啡的李秘书抬头看见顶头上司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咖啡洒出了一半,在地面溅开一滩咖啡色的水花。

  “.........”凌庭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秘书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赶紧收拾残局一阵风似的逃离了火山爆发的边缘,边跑边说:“我我我...我立刻马上重新给您煮!”

  没走两步,跟朝着处长办公室这头来的姚沛舟差点撞个满怀,只见他眼疾手快迅速将快被撞翻的咖啡杯挽救了下来,姚沛舟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才能幸免于难。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李秘书忙不迭地道歉,这场景令姚沛舟感觉到似曾相识。

  五年前的那一天,凌庭柯要秘书去把棠遇霜叫过来以死谢罪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一个桥段。被吼得差点精神失常的李秘书一阵风似的出门,也在走廊拐角处跟姚沛舟撞了一下,手里来不及扔掉的瓜子壳撒了一地。

  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到姚沛舟觉得非常不好,就好像有什么事情正在重复上演一样,从过去的时煊到如今的岑泽霖,有人正在引导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姚沛舟推门而入,还没开口就跟正打算出门的凌庭柯碰上了,后者表情严肃,声音里难得夹杂着几分急促:“那个混账东西冲破了我的封印,跑了。”

  “你去哪儿?”姚沛舟问他。

  “去找他。”凌庭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处里怎么办?”姚沛舟又问道。

  凌庭柯边往外走边说:“那就先交给你了,我把人抓了就回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姚沛舟站在原地,冲他的背影喊道。

  凌庭柯的脚步顿住了,他侧头看向姚沛舟,表情稍稍有一丝松动。情绪冷静下来,稍微想想就能发现姚沛舟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也许对方要的就是凌庭柯离开特案处这栋大楼。

  “被你镇压住的穷奇、灭蒙鸟、刑天、蚩尤、你亲自看护的烛龙之鳞,有哪一样不是被人觊觎的存在?”姚沛舟慢慢走到了他旁边,与他四目相对:“这世上想让你凌庭柯离开这个地方的人,远比你想象中更多。”

  谁也不会知道,当世神力的巅峰、四圣之首青龙,竟然是以自由作为代价换取了这人人敬畏的力量;凌庭柯自有神识起,便超乎寻常的强势,每一场战役都是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战胜对方。

  诸神皆言,自烛龙沉睡后,这世上就再也无人可与青龙匹敌。

  “我替你去。”姚沛舟说:“我保证把岑泽霖毫发无伤的给你带回来。”

  凌庭柯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说这话的是别人他不一定能信,可是当这个人姚沛舟时,这番话就充满了可信度。数千年来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信任,是称得上能够完全将后背交托给对方的伙伴。

  能够让凌庭柯这样信任的伙伴屈指可数,除了姚沛舟和江珣,就只有一个时煊了。

  “好,你去吧。”凌庭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他又变回了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孟章神君,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左右他的情绪。

  今年的秋天要比往年温度更低,拘留室里的温度更是要低于其他地方,四周都是冰冷的墙,一到了晚上岑泽霖就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冷得他一身猫毛都要竖起来了。

  “哎,到点了,吃饭。”女警给岑泽霖送来了晚餐,清汤寡水得令人发指。

  岑泽霖低头看着那一碗大概就三四片肉的青椒炒肉、跟清水没啥区别的番茄鸡蛋汤,以及那一碗不知道回炉重热了多少回的米饭,原本饥肠辘辘、对于晋湖州公安局伙食充满好奇的他彻底绝望了。

  “......姐姐,我就吃这吗?”岑泽霖可怜巴巴地看着女警,试图用自己优越的外表博取同情,好歹给自己挣一顿肯德基。

  “不然呢?吃什么?”女警就跟瞎了一样不为所动,一边修指甲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青椒肉丝都是我给你抢回来的,不然你只能吃清炒大白菜,知足吧。”

  岑泽霖不满地撇了撇嘴:“这根本就不是人吃的!我抗议!你们虐待!”

  “抗议无效。”女警冷冷道:“连环杀人犯有什么好抗议的,没饿着你就不错了。”

  “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岑泽霖辩驳道。

  “你还吃不吃了?”女警看了他一眼,始终面无表情:“不吃我端走了。”

  岑泽霖蹲在墙角开始画圈圈,他发现自己这张脸竟然已经不好使了,不能迷惑八到八十岁的广大妇女儿童了,这一认知令他异常难受。

  毕竟在特案处的食堂,他总能凭借自身优势多蹭一勺的酸菜鱼。

  又冷又饿,饥寒交迫,岑泽霖望着碗里的番茄鸡蛋汤开始怀念家里厨师的煲汤,文火熬制、浓稠绵密,哪怕是平时捏着鼻子才能喝的天麻炖乌鸡,味道都比这要好。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抱着碗把那份汤一饮而尽——好歹是碗热乎的。

  “岑泽霖,出来出来。”

  突然,拘留室的门被打开了,先前审问岑泽霖的那位警官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表情远比白天审他的时候和蔼亲切。

  岑泽霖站起来朝他那边走,满脸写着不情愿:“又干嘛?”

  “有人来保释你了,你可以走了。”警官替他解开了手铐,满脸笑容道:“哎呀,你说你这位同志,是国安的人就早点说嘛,害得咱们自家人还在家门口打起来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险些闹出大误会来......”

  那警官一改早前审问他时的高冷态度,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一边引着岑泽霖往外走,在会议室里把人交给了姚沛舟。

  岑泽霖看见自家老大,第一反应竟然是要逃走,却被姚沛舟用一股无形的灵力牵制住,完全迈不动步子,只听姚沛舟冷冷道:“你还想去哪儿?”

  “别送我回去,求你了。”岑泽霖站在他面前,耷拉着脑袋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姚沛舟问他:“那你想做什么?”

  岑泽霖抬起头来望着他,四目相对,令姚沛舟颇感意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岑泽霖,沉稳的、没有任何棱角格外认真郑重,眼神里烧着一团火焰。

  “我要找到驺吾,亲手了结一切。”岑泽霖极为认真地说道,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那双眼被光映照着,熠熠生辉:

  “昨晚,我看见了我弟弟。”

  “你说什么?”姚沛舟的声音明显变了调,两人一同坐进车里时,前者表情明显阴沉了下来。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显得骨节分明:“这是不可能的,泽霖,能从驺吾手里逃脱的生灵几乎是不存在的,岑锦霖已经死了这件事情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证实了。”

  岑泽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眼神极为坚定:“可是,我真的确定,那个人就是锦霖,老大,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我可以相信你,但你必须听我的。”姚沛舟对他说:“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你弟弟,首先他是这件案子的凶手,我们必须活捉他,至于怎么处理,带回去才能决定。”

  “我知道的。”岑泽霖轻声说道,他看着窗外飞速而逝的街景,在落叶纷飞的秋日微微眯起了眼,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眼底:“我必须留在这里,我要亲自抓住他,因为锦霖他不该是这样的。”

  记忆里那个肆意张扬、活蹦乱跳的少年总是带着最明媚阳光的笑容,在缠满了葡萄藤的院落里撒欢疯跑,趁机爬上尚未成熟的葡萄架摘葡萄,被酸倒了牙后在母亲怀里打滚耍赖。

  所有人都说,岑锦霖是整个族里最闹腾的孩子,既不像他沉稳骁勇的父亲,也不像他恬静娴淑的母亲——但总归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淳朴真实。

  岑泽霖永远都不会忘记,有一年大漠里有中原商队路过,因风沙太大在行商途中迷失了方向,险些被隐居在大漠里的狼妖当作盘中餐。

  他们兄弟二人路过时正好碰见狼妖要吃人,岑锦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也不管人家修为比自己高出多少,抓着那个领头的狼妖就是一顿揍。

  要不是最后父亲及时赶到,恐怕他们兄弟俩就成了“餐后甜点”。

  “鲁莽!连情况都没弄清楚就往上冲,我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父亲一边呵斥,一边把吓昏的中原商人扶到自己设下的结界里,替他们挡住了风沙。

  岑锦霖撇撇嘴,不以为意:“那个狼妖都快把这胖子吃了,再等等就晚了,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的!”

  “你还有理了?”父亲音调提高了一些,他回头看向另一边站着的岑泽霖,又把怒火转移到了哥哥身上:“还有你!当哥哥的人,怎么不拦着他,他不懂事没轻没重,你跟他一样吗?!”

  “是我的问题,我......”

  “他又拦不住我。”岑锦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赶在父亲还没有继续发作之前说道:“我哥一向动作没我快,族里的长老都这么说,再说了,我们打不过他们,不是还有您吗?”

  “你啊!”父亲伸出手,对准岑锦霖被揍出淤青的嘴角狠狠捏了一把,直到后者疼得滋哇乱叫他才松手:“我若是今天没赶到,我看你怎么办!”

  岑锦霖嘿嘿一笑,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狡黠:“一心向善,得盘古大神庇佑,定能逢凶化吉,这是您教我的呀。”

  狡辩的一把好手,说得岑父哑口无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心地善良到不计个人安危的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岑泽霖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那个少年拥有一张和岑锦霖一模一样的脸,即使说话的语气神态与行事风格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岑泽霖也能够确定那就是他弟弟。

  在经历灭族惨案以后,在岑锦霖奋力一搏将他推出去以后,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亲人了。兄弟二人的最后一面只来得及匆匆对视一眼,相同的异色瞳中倒映出彼此的模样。

  岑锦霖对他说:“哥哥,活下去,你是最后的希望了。”

  岑泽霖无数次地想,如果当年他们做个交换,被凌庭柯救下、顺利平安活到今天的人是锦霖该多好,毕竟他这个当哥哥的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好好地照顾过弟弟。

  因为从出生那一刻起,他们两兄弟的人生就被赋予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