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简易木筏制造完毕,“秦之易”和少年厉容来到了河岸边。

  玉佩上残留的记忆画面之中,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可是,目睹着这一切的秦之易分明记得,当初自己在灵异片现场遭遇事故晕过去后,仅仅半天后就苏醒,并且什么也记不得了。

  幽冥之底的时间,必然和人界不同,而这种错乱究竟是有规律的、还是人为刻意调整的,他却还不清楚。

  只不过,此时此刻真正漂浮于奈河之上,秦之易才深切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人界和幽冥的交界线,甚至还分布有时空的裂痕。当初时间的错乱,很有可能和这裂痕一样,都是同一种力量导致的。

  他望着“自己”和厉容搭上木筏,撑着长长的木杆向着河心而去。

  秦之易忽然有种玄妙的感知,在这片玉佩残留的记忆画面之中,这种力量也是切实存在的。就好像他可以通过穿越奈河,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一样,他也可以通过这片记忆画面,穿越真正的过去。

  他伸出虚化的指尖,在“自己”和厉容所在的木筏到达河心的那一瞬间,向着时空裂痕所在的位置戳去。

  本该毫无变化的幽冥天幕,轰然碎裂,秦之易看到了自己所失去的那一段记忆,还有一片陌生的旷野上的华服男子。

  在那旷野之上,有丛生的野草与不知名的高大植物,在冥界大殿内堆放的花草雕塑,甚至还栩栩如生地切实生长在其间。

  站在那里的男子背影熟悉,服饰却不是厉容常常穿的黑色,而是带着暗纹的浅淡月白。

  秦之易正准备深入其间,继续探寻这段记忆,就被汹涌如潮水般的狂风吹开,耳边再次响起的,是厉容一声又一声担忧的呼喊:“……老师,老师!”

  他眨了眨眼,眩晕感让他向前倒了一步,正正好好被厉容拥了满怀。

  秦之易默默被抱着,没有挣开,只是露出了些许懊恼的神情,低声闷在那身黑衣的胸口,喃喃道:“抱歉,我全都忘记了。”

  厉容目露惊讶,将秦之易扶住,微笑着开口道:“你看见我那样说的场景了?最初的时候,我就知道的。”

  “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没有人能记得曾经发生的事,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您这样说一次。只要能听到您这样说一次,我就满足了。”

  秦之易垂下目光,站直了身子,再次抬头打量着这片大殿之中,熟悉的布局还在,甚至于他们两人曾经搜集来的摆设雕塑,都被仔仔细细地分门别类,错落摆放在古董架和新的家具之间,风格诡异中带着可爱。

  他内心暖暖的,然而想起记忆中曾发生的那一切,心头无数的疑问涌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之易试探性地坐在后殿唯一的塌上,惊讶地发现原本冷冰冰的石塌,竟然变成了异常柔软的大床,只是周围的摆件还是奇怪的古风式样,才没有那么违和。

  “你……”他正想要问出口,脸上不知怎的泛起了一阵红,话到口边,转了一个弯,“你当时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而且,还晕倒在了偏殿之中。”

  他问出了自己最大的那个困惑,不管是当时在宫殿范围之内,还是现在可以自由外出的厉容,都不像是会虚弱到病倒不起的样子。可是,在初遇那次,甚至直到“自己”触碰到了那片帷幔,对方才终于察觉到大殿内有了闯入者的存在。

  更不必说,那片宫殿范围内,还有着足以搅乱时空的力量。

  厉容走到塌边,低头对上了秦之易的目光,微微有些迷茫地道:“这或许是后遗症吧。”

  秦之易目光严肃了起来,不容拒绝地问道:“是什么的后遗症?”

  厉容笑了:“是我拖着仙界一起与我沉入幽冥之底的后遗症。”

  *

  回到秦之易的公寓,秦之易脱下了那身红衣,也给厉容找了一套身高相仿的睡衣套装。

  厉容紧紧握着睡衣,望着秦之易脱裙装的背影,声音有些动摇道:“我以为,这件衣服……”

  秦之易披上浴袍,回过头,浅笑着道:“嗯?以为我们是成亲的意思吗?”

  厉容慌忙转身就要握住主卧的门把,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觉得很好看而已。”

  秦之易将人拉回房间,塞过去一个新枕头,走到柜子旁准备着其他洗漱用品,微笑道:“嗯。不过,我觉得你还没有准备好。”

  他将人推向了洗漱室,抱膝坐回了床铺之上,忽然开口道:“对了,我记起那些过去了。曾经,我约定了要带你离开,对不对?现在,我仿佛能感受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当时在灵异片现场,将我弄去幽冥的那种诅咒,现在的我似乎能够看见了。”

  “所以,等我达成约定吧。到那时,你也要穿一样的颜色。”

  夜晚,台灯被熄灭。

  秦之易吹干了发丝,也躺入了被窝。

  面前,完全没有睡意的恋人伸出手,拉着秦之易的指尖,不可思议地确认道:“你真的记起来了吗?玉佩没有那样的功能的,你会不会是收到了黑雾的污染?”

  秦之易扣住对方的指尖,笑得轻松:“不会的。当时在那样的环境下,我都能幸运地活下来,现在就更不可能受到污染了。更何况,就算要污染……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吗?”

  厉容浑身一瞬间僵硬,将脑袋埋到枕头之中,半晌,闷声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曾经,人界也有修士,可飞天遁地,其中的佼佼者也可飞升为仙人,两界灵气仙气尚未枯竭,灵植妖兽也可成精。”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缓缓道:“我让所有人都坠落了,从此再无修士、再无仙界,为此,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我没法真正离开幽冥,因为,我就是那个囚笼。我若是离开,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意义,我……”

  秦之易触碰到厉容的颈侧,轻轻转过对方的脸,认真道:“那就再做一个囚笼。你想要怎么做,我会支持你的,因为,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你,绝不是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的人。”

  “而且,在我恢复的记忆之中,我还看到了一些很陌生的东西。或许,如果能够再次去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确认,就能找到新的线索。”

  厉容望着黑夜之中那个人专注的神色,内心莫名就平静了下来,只觉得很安心,还有一些心痒。

  “嗯,”他心中想着,就慢慢俯过身,吻住秦之易的眼睛,然后在看到身下之人没有推拒的反应后,低哼道,“我答应你。”

  室内温度上升,秦之易轻声喘着气,踢开了碍事的被子。

  ……

  “首映式的选址地点?”

  厉容站在开放式厨房内,回头诧异地问道。

  秦之易一派慵懒地窝在长沙发之中,捧着手机扫过群内信息,肩上盖着小毛毯,身上只穿着暖和的居家服,露出雪白的脖颈和上面隐约遮盖不住的印痕。

  “嗯,赵导不太管这些事,制片人正在群里向大家咨询。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席,你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吗?”他抬头问道。

  厉容穿着一身整齐的衬衫长裤,只在上面系了一条雪白崭新的围裙,显得古怪又和谐。他闻言心中一动,克制地慢慢道:“我有一个想选的地方,但是不清楚制片人的预算如何。”

  秦之易心情很好,闻言笑道:“干什么小心翼翼的,再说,如果他们预算不够,到时候票房再赚回来就好了。你想选哪里?”

  厉容把荷包蛋盛进餐盘,紧张地握着酱油,背对着客厅道:“当时你的那部《迷途之羊》,我很喜欢,如果可以选同一处首映式地址,那就很圆满了。”

  秦之易微微一愣,理解了厉容紧张的点。

  原来是他们被介绍初遇的那一次,首映式所在的会场。那个时候,自己还十分厚颜无耻地想过,厉容的样貌真是处处符合自己的审美,甚至动过谈恋爱的心思。

  可是实际上,他们却早已擦肩而过了无数次,甚至在被忘却的记忆角落,有过独属于两人的回忆。

  而在恢复幽冥记忆的那一瞬,他在碎片深处所见到过的那片旷野,和旷野上独自站立的华服男子,也让他十分在意。

  厉容完成了装盘,把丰盛的早午餐端上了餐桌。

  两人谁也没有对这般自然的同居提出任何异议,就好像只是找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做出了这件事。

  秦之易盯着早餐,若有所思,忽然道:“我还以为你会用黑雾触手,像魔法世界那样全自动做早餐,昨晚你不是……”

  厉容猛地被橙汁呛住,一边咳嗽一边偏过头,断断续续地反驳:“不是!我不是故意用黑雾……那是……忍不住溢出,不受控制的动作。”

  秦之易笑了,很是可惜地道:“不过,之后恐怕就没有这样放松的机会了。”

  厉容一瞬间不呛了,黑雾轻卷,面色有些僵硬地道:“你要去哪里吗,是拍摄的预定?”

  秦之易半撑着脸颊,故作高冷的神情之中,夹杂着无法抹去的温柔与戏谑:“不是,我要带你见家长。”

  “至少这两周之内,你都不能再做昨天那种事了。否则,他们不就要发现,我的未婚夫是个身上会冒黑雾,还会把人勒出痕迹的触手怪了吗?”